沙洲城內的鳳凰西街上,無論哪家商舖,此時皆是門庭若市好不熱鬧,卻也正因為這樣,反倒將大街東邊那所宅子顯得愈發孤清,明明正值夏季,偏生西苑的花園終年為綠蔭遮蔽,竟是透不進半點光來,也正因為這樣西苑成了這所宅子裡最陰涼的去處。此時一老一少,一主一僕恰好在園子裡,少年愜意的坐在園中的籐椅上雙目微閉,唰的一聲將手中折扇展開輕搖起來,雷意望著那柄以柳體書寫著「千歲風流」的折扇,心中也是一歎,主上時常掛在口上的一句話便是:那些個舞文弄墨的小伎倆終是於國無益,主上也是最看不起那些只曉得耍嘴皮子的酸腐文人,哪想少主卻偏好這口,如果少主不是這樣的身份,如果在他清麗而稚嫩的面孔上能多幾分屬於人類的表情,也許這輩子就會活得比較開心。
「聽聞太子殿下已經跟著柳家那位到了朱仙鎮,追風已經去了還請少主放心,只不過本以為照少主那日待柳家小姐的態度,總覺得少主也會去湊湊熱鬧。」雖然少主年紀輕輕就自己一個人住在沙洲的別院內,但宅子上下的婢女小廝甚至連看他一眼都不敢,更別說在他面前說些玩笑話了,但雷意絕對是個例外,倒不是說仗著京都裡那位主子,在沙洲別院雷意也是頗得少主人賞識的,只不過雷意總覺得那樣老成的姿態其實並不適合少主。
「讓落月也跟著去吧,雲中城裡住著的那個是瘋子,追風一個人怕是應付不過來的。」少年自左手邊擺著的果盤內拈起一顆青葡萄,悠悠放入口中,他的動作看起來總要較常人緩慢許多,但在夏日的庭院中一切看起來都叫人覺得賞心悅目,他輕輕吐掉葡萄皮又自在的靠在籐椅上,「那種地方又怎比得在府上安逸,至於那個瘋子手裡的東西,想必太子殿下自會帶了回來,皇親本就一家人,他的難道不就是我的?」聽到這裡,饒是夏日炎炎雷意的背後也不由得滲出一身冷汗來,即便是一家人有些東西難道也是可以共享的嗎?比如權利,比如大殿上的那把座椅?……
在朱仙鎮度過的第一天七緒似乎過得很愉快,他鄉遇故知畢竟是件令人興奮的事,雖然對方的許多做派叫自己看得不是特別順眼,但看在一應費用都由他承包的份上就不跟他計較了,同時七緒也充分領教到什麼叫朝中有人好辦事,當然這件事雖然沒那麼誇張,但也叫七緒明白了個道理,什麼規章制度在那些官宦子弟面前就都成了狗屁。起先通關路引是由阿關去衙門辦的,阿關是做慣了這些事的,自然曉得其中的潛規則,但即便是這樣那狗官依然一口咬著,說是近段時間來上頭說是要清查境內的西秦間諜,這路引是萬萬給不得的,要不就等過些時日上頭撤除警戒。
阿關回來的時候恰好朱成勳也在,於是這位少爺將身上那塊金鑲玉的腰牌交給燕小乙,讓他再往衙門跑一趟,而燕小乙回來的時候手裡已經有了通關路引,想來是那塊腰牌「作祟」,不過有朱成勳這麼個冤大頭在前面擋著倒是萬事如意。朱仙鎮依然是兩國相交處,鎮上有些建築已經明顯的帶著異域風情。
東晉的屋舍多用青磚為材料修葺而成,風格較簡潔總給人一種莊嚴之感,而茶樓對面那所宅子,雖然也還是用的青磚,但在門前加築了玄關,傳統的東晉式大宅自然是沒有玄關這一說的,想來這也是從西秦傳入的吧,玄關的柱子都是上好的白玉石,柱上所雕不是類似於敦煌的飛天仙女,就是坊間常提到的祥瑞之物,在朱仙鎮晃蕩了一天七緒對此早就見慣不怪了,對面若是民宅,裡頭住著的想必又是個有錢人,那種迫不及待想要展露給世人的炫耀,已經彰顯於府門的外部裝飾上。
七緒是個喜歡湊熱鬧的人,她發現當一個穿著舊布衫的男子走到大宅門前時,門內頓時湧了許多家丁模樣的人,那些惡奴手中拿著木棍,似乎只待主人一聲令下就要把眼前這個一副窮酸相的人打成肉餅,七緒眼中閃過一絲明顯的憤憤,不管那人是誰總不該群毆他吧。
「急什麼,也不先看個誰是誰非的就打算衝過去?」朱成勳淡淡的往那裡掃了一眼,笑望著七緒,這傢伙還真是傻得可愛,像他這麼瘦弱的人,也不想想說不定一會就被那些壯漢打成個豬頭,母妃曾經說過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眼前這人也不知道做了什麼事才淪落到如斯境地。
茶樓與那間宅子隔得並不遠,是以那裡發生的爭執在這邊是聽得一清二楚,
「掃把星啊,你白天出來亂走什麼,今日是老祖宗的壽辰,你少來觸宋家眉頭。」
「哎呀,真不吉利的,偏偏這一天遇上掃把星出門,掃把星你快走吧!」
從那所大宅裡湧出的不僅僅是惡臉相向的家丁,那些三姑六婆七叔八舅的也一道跟了出來,你一言我一語的對門外的少年指手畫腳的,看來他們口中的掃把星就是說的他了,好端端的何故要給別人取這樣晦氣的名字呢,那些家眷看著也不像盲流。只是少年面上卻看不出幾分憤怒,反倒像做了壞事的孩子般低著頭,喃喃道:「我知道今日是***壽辰,所以想來給她老人家磕個頭。」
「我只怕母親大人她受不起哦,你明知道自己是掃把星投胎了,白天就少上街來害人了,隔壁街的東叔啊,那天才請你喝了碗茶水,昨天就從山上跌下來了,幸而只是折了條腿,我拜託你啊少害點人吧。」那個唾沫星子橫飛的中年人一臉嫌惡的對少年說道,在他眼裡那個孩子就好像是瘟疫一般。
「二叔那前年您占走的那片田能不能還我,我今年已經十八了,爹爹去世那年您只說是暫代保管的,等我十八那年就還給我,大家都是宋家的人。」
「田?什麼田,你個掃把星難得是想來訛我?誰都知道我宋大福有的是錢有的是地,還會稀罕你那幾塊破田?你休要胡攪蠻纏,否則我定要送你去見官。」
「都是宋家人,二叔你又是何苦這樣為難我。」
「宋家人?我宋家幾時出了你這麼個掃把星?」宋大福又假裝想了想,才恍然大悟道,「三弟雖然當初為了那個賤女人和家裡決裂,但終究是我宋家的人,但誰都知道青樓裡出來的女人總是不乾淨的,誰知道你是她和誰的種,恐怕連她自己都不記得了吧,舉頭三尺有神明,那女人生出來的孽種剋死自己的爹娘,也算得報應吧!」
「好,我們去見官,你可以不讓我給奶奶磕頭,可以不把田還給我,就是不能不承認我是宋家的人,我娘雖然出身不好,但對我爹也是一往情深,斷不像你口中所說那般不堪。」原本唯唯諾諾的少年,可以忍受眾人的冷嘲熱諷,可以忍受那些刻薄的嘴臉,但在對方說到他娘的不是時便會怒不可遏,七緒很是同情對方的遭遇,只是這樣的事即便去見官想來也不會有什麼收效吧,古代不是最流行什麼滴血認親的嘛,只可惜這孩子的爹已經不在了,理論上來說只要他老爹的骸骨尚在就可以證明他的身份,只是在這個時代這可是對死者的大不敬,更何況對這種大戶人家來說應該是非常忌諱的事情吧。
因為少年在大宅前像發瘋一樣的鬧了起來,原本圍在四周的惡奴們也紛紛圍攏過來,對少年一頓亂打,那少年原本看著就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又哪裡經得起這樣的毒打,那個叫宋大福的胖子只是冷哼一聲領著一干家眷又進了宅子。七緒一向都很怕死,但也不忍心看著這少年被那幫惡奴活活打死。
「都給我住手!」茶樓與大宅不過隔著幾步,那些打手也因為這聲大喝停下手來,圍觀的人都將目光投向了站在茶樓外那個一身華服的男子,而七緒則是一個箭步上前正要扶起趴在地上的少年。
「毛還沒長齊就敢來管宋家的事了,小心連你一起打了。」那些惡奴極度囂張,停手只是暫時的,很快那些木棍又好像雨點般的落了下來,七緒只覺腰上一陣吃痛,但依舊條件反射似的將少年護住。
「你們眼中還有沒有王法了,光天化日之下竟然當本官是透明的。」便在此時身著紅色官服的知府大人猶如天使般出現在七緒面前,其實早在一開始有些看不下去又不敢上前勸說的圍觀者就跑去報了官,而先前知府在看過那塊腰牌後得知有位貴人正在朱仙鎮,正想去巴結沒想正好裝上了這樁事,知府先是瞪了他們一眼,隨後又好像哈巴狗一般的朝朱成勳俯首作揖:「讓少爺受驚了,是本官的不是。」這位知府大人也是個玲瓏人,自然知曉那些個王公子弟既是微服,便是不想叫人識穿了身份的,這般稱呼想來也會讓對方高興吧。
雖然挨了幾棍,但好在有驚無險,七緒暗自慶幸,那隻豬在關鍵時刻果然還是很好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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