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甘府大宅內無不瀰漫著紫鳶花的香氣,七緒從老爹房中出來的時候顯然要比平時沉默許多,柳老爹見到女兒那個失魂落魄的樣子,心中也是微微一動,對著門外輕聲歎了口氣,也許那個秘密很快就要揭曉了吧,在對七緒講起雲中城的事時老爹很明顯的隱瞞了些什麼,雲中城?哼,這世上哪有什麼神仙鬼怪,之所以有這許多叫人望而卻步的傳聞,無非是城裡那個瘋子自己造的謠,如果不是那個瘋子在十八年前做出那樣瘋狂的一件事,也許自己根本就不需要躲在大漠這些年,十八年後本以為什麼都淡了,又是誰重新提起那些事的呢?
沙洲雖然地處內陸,城外三百里便是人煙罕至的大漠,與不夜城內的繁華景象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雖說城裡聚集了大把的商人,但現如今東晉尚文,是以那些個大老闆們也學著江南才子的模樣人手一扇,時而依著欄杆摟著美人唱幾句:今宵酒醒何處。東晉的開國皇帝是在馬背上打的天下,而東晉雖是這片大陸上最為強大的國家,但若要論文,一代大家仲孫離乃是西秦人,縱然是東晉所謂士子也常有遠赴西秦投於仲孫離門下者,心高氣傲的東晉皇帝這才在舉國範圍內大興文道。
天沙河雖是內陸河,但入夜後河岸邊的景致堪比秦淮之色,那些假風流的老闆們怎會錯過如此良景,兩岸的商家也是鉚足了勁,獨獨離東園橋不遠處的那間小鋪子不見***,正是白日裡那間被擠破了門檻的果燃店,偶有路過之人皆是搖頭笑歎這位店主不懂經商之道。店主是個身材略微發福的中年人,天沙河畔的風景他早就看膩了,早早熄了燈就在鋪子裡歇下了。
「錚!」的一聲,原本在鋪上睡得好好的胖叔卻是一躍而起,靈敏的閃開這一道暗箭,此時的他全然不似白日裡那個身形肥胖的店主,條件反射似的抓起床板下的長劍,隱入一片黑暗之中,警惕的望著四周。
良久,一聲爽朗的笑打破了詭異的沉靜:「死胖子,好久不見。」原本隱在黑暗中的人這才走了出來,只不過雙手並未鬆開佩劍,面上稍露詫異之色,此時的胖叔又換做白日裡的神情,瞇著眼似笑非笑的望著不知何時進入到屋子裡的人:「你還是老樣子啊,進個門半點聲響都沒有,大半夜的想要嚇死人啊。」
「雲中城的事是你跟她提到的嗎?」
「主上的脾氣你是知道的,過去這十八年裡他從沒放棄過,既然柳大人不肯回京,下官只好親自來走這一趟了,不過令千金倒是有趣得很,或者柳大人當年沒能做完的事,令千金卻可以替大人做完,在主上面前也算得是將功補過,念在多年的交情上下官也自當為大人分說分說。」也許除了柳易這世上再沒人敢叫他死胖子了吧,當年的同伴死的死囚的囚,他鄉遇故知原該是多麼煽情的場面,但他卻只稱對方為大人,並不是說彼此之間生分了,而是皇命在身,他也是身不由己。
屋子裡又陷入了一片寂靜,差不多半柱香的時間後胖叔才搖了搖頭將佩劍重又放回床底,那傢伙還是像從前一樣來無影去無蹤的,而自己竟然沒曾發現什麼時候他已經離開了,過去的回憶都快要成發黃的紙片了,哪怕現在高官厚祿又怎及得上昔日與兄弟們在一道時的歡愉呢。
與外界的人不同,甘府的人到了晚間也是歇得極早的,兩位少爺並無不良嗜好下人們也就樂得清閒,侯在柳老爹廂房外間的小廝沉沉的睡著,原本照顧傷病的小廝是不應當睡得這樣熟的,甚至直到柳老爹回來他也只是轉了個身。甘府書房內的燈依然亮著,甘靖體諒下人早早遣了他們去休息,這是靖少爺一直以來的習慣,婢女小桃在書房內擱下一小盅人參雞湯便退了出去。
靖少爺的書房一向除了小桃外,是不准許任何人進出的,下人們都在猜畢竟要料理甘家這樣龐大的家產,書房重地自是不准許他人靠近的。甘靖坐在書房中,往常的這時候他總是在仔細的翻看賬簿,而今日卻有些恍惚,自從那丫頭問起雲中城的事後,總覺得不怎麼心安。
篤篤!~下人們是知道規矩的,這時候斷不會來吵著自己,甘靖微微皺眉明顯有些不悅,但還是准了外頭的人進來。而後卻只見門外之人手中不知端著什麼,腳下卻是毫不留情的一腳將門踹開:「嘿嘿,給先生問安,知道先生日夜操勞七緒特來慰勞下先生。」七緒面露獻媚之笑,將手中的瓷盅擱於甘靖的桌案上,同時又以最快的速度將先前小桃送來的那盅移至別處。
甘靖掀開盅蓋,其實單憑那味道就知道必然是果燃店的雙皮奶子,突然也是有點想念胖叔的手藝,難為這丫頭有這份心思,不過嘛,她向來進別人的房間是不敲門的,從來對自己又好像有種莫名的牴觸情緒,今日怎麼一切都倒過來了?無事獻慇勤必定有鬼,他又放下手中的湯匙:「你的好意我先謝過了,只不過拿別人的手藝來獻慇勤是不是不夠誠意啊,說吧,有什麼事。」
七緒自顧在房間裡找了地方坐下,從來也沒想過這些小伎倆能逃得過對方的眼睛:「那東西可是我親手做的,胖叔教了一下午呢,怎麼樣是不是和胖叔的手藝差不多了,其實也沒有什麼要緊事,只不過是想找你借點錢,吶,你可別跟我說沒得借哦,之前我就調查過了,甘家名下的匯豐錢莊可是整個大西北最大的錢莊之一。」
乍聞此言,甘靖險些被嗆著,那丫頭居然是來找自己借錢的,依她的作風該不會在雙皮奶裡下了些東西吧:「就眼下來看,你可比我有錢,那五大箱金子不是蒙人的,我府上一時間也拿不出這許多現銀,柳大小姐很奇怪哦,你明明很有錢怎麼還會想到來跟我借呢?」
「金子路上不好帶,原本我是想把那些帶去錢莊兌換的,但反正那些也是甘家的產業,我也就懶得搬來搬去的,直接跟你說一聲不就行了,我只要兌九千兩銀票,一千兩現銀,究竟中間怎樣折算我不懂,你看著辦就是了,剩下的金子全留給我爹,既然你說我爹有恩於你,想必……」
「不要去,事實上從沒有人找到過雲中城,一路艱險你一個女子很不方便的,反正眼下你有這許多的本錢,在沙洲做些小生意也不成問題,這樣安安穩穩的不好嗎?」原先聽到她要和柳老大往京都去,心中也只是有些不捨,而今聞得那小女子竟要去尋找虛無縹緲的雲中城,擔憂之餘也有幾分震驚與佩服,如果甩開甘家這個大包袱或者自己也會有勇氣與她一道浪跡天涯。
理智上來說,留在沙洲或者跟隨老爹去金陵是比較穩妥,但人這一生總有些想去做的事情,過去的兩年間雖然活得安逸,但總覺得暮然回首卻好像什麼也沒抓住,像鴕鳥一樣生活著雖然來得比較幸福,但自欺欺人的酸苦卻只能獨自品嚐,也許世人都道雲中城不過是傳奇中的幻化,但兩世為人的她卻堅信世上是有這樣一座城的,既然上天給了她機會,那她就要掄圓了活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