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洲城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鳳凰西街既然堪稱整座城裡最熱鬧的街道,那自然也是「偶遇」的高發地帶。天邊的雲劇烈的翻滾著,霎時間就只見南邊一邊烏雲朝這裡壓了過來,方纔還是艷陽高照而今轉眼就是一副大雨將至的情狀,這老天爺變臉也變得太快了些吧。
不知阿關能不能趕在這場雨之前將推車送還給胖叔,原本記掛著爹爹想先一步回府,但想到第一次去甘府是坐著馬車去的,當時又是深夜,如今根本就不記得回去的路,又抬頭看看天,想來要是貿貿然行動,說不準就成了落湯雞,於是一轉身就走進了最近的那間酒肆,很尋常的一間小鋪子,但鳳凰西街上又有哪間鋪子是尋常的,因為店裡生意實在太好,小二哥在招呼她坐下後甚至還來不及給她點單,只是恰好聽得鄰桌的幾位說起這間酒肆的老闆是宜賓人,宜賓?那不就是五糧液的故鄉,呵,人雖是宜賓人,但這酒可及不上前世五糧液的半分。
酒肆中瀰漫著酒的醇香,雖然及不上五糧液但比起旁的食肆酒館的珍藏可是強太多了,好不容易等到小二哥來到跟前,七緒招了招手:「小二哥,給我來壺茶!」此言一出,當即遭到小二一記白眼,來到酒館卻只要茶的可真不多見,又瞧著七緒像是個十一二歲的孩子,那小二幾乎都有哄人的衝動了。
「開玩笑開玩笑,別緊張,那就給我來一壺瓊漿吧!」話音方落,就將銀子往桌上一置,小二哥見到了銀子立刻就換了張臉,再也不理會什麼未成年不得飲酒,有錢的就是大爺!這瓊漿是此間小店的招牌,酒名的寓意是極好的,當酒水小菜上來後,七緒便自斟自酌起來,旁人見了這位小爺拿酒杯的姿勢也是大感詫異,俗話說得好,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看起來這位小爺還是位行家。
七緒也不去理會他們探尋的目光,瓊漿果不愧是這間鋪子的招牌酒,只輕輕抿了一小口便是唇齒留香,只可惜這種感覺卻是稍縱即逝,後味不足而酒也是淡了些,若論檔次與前世的瀘州老窖當屬同等。說到喝酒,前世的自己在朋友中號稱是千杯不醉,前世的朋友,不知愛玲那個結婚狂有沒有找到對象,不知阿斌又泡了多少mm,不知前樓王大媽家的旺財跟母狗私奔後有沒有音訊,前世……七緒伸手往空中揮了揮,像是努力驅散著什麼,儘管過去了兩年,但在不經意間那種孤獨的感覺還是會襲上心頭,明明是度數這樣低的酒,七緒卻覺得自己好像醉了。
「不會喝還逞什麼能!」七緒趴在桌上,臉正朝著窗外,暴雨之前真是悶得叫人抓狂啊,路上行人的腳步明顯加快了許多以免被雨淋到,不曾想過這個時候會聽到甘靖的聲音,其實又有什麼奇怪的呢,這沙洲城裡有大半的產業都是他的,這間酒館也許正是甘家名下的。前世自己是酒仙,但沒想到成了柳家小姐後,不僅身體像縮了水,連酒量也大不如前,不過幾杯白水似的酒居然就開始暈乎乎的,但這樣狼狽的樣子卻固執的不想甘靖看到,是以明知道對方來,卻依舊將臉朝著窗外。
甘靖也不避諱,拿起七緒用過的小酒杯逕自將剩下的瓊漿一飲而盡,店裡的夥計卻是看傻了,眾所周知他們的這位大老闆是有潔癖的,他們從沒想過有一天老闆竟會用別人用過的酒杯喝酒。大多數的時間甘靖總是冷著一張臉的,偶爾展露笑顏也是對人有所圖時,此時見到這樣的七緒他不知道為什麼,心中卻勇氣一股怒意,長舒口氣後帶著戲虐的口吻說道:「聽說今日你在鳳凰西街上賣雙皮奶子?原本聽說你想從商,想著你心中必有宏圖,沒想到這樣小的生意也入得你的眼?哦對了,你好像連一文錢都沒賺到,即便你在乎這些小生意,但有你這樣做生意的嗎?」話一出口甘靖就有些後悔,自己明明,不是想這樣說的。
「你不懂,這是營銷手段,反正我不覺得是血本無歸,至少我覺得這裡很滿足。」七緒這才抬起頭來,朝著左胸的某個位置指了指,「日後胖叔怕是要忙到沒有時間招呼我了,不過他一個孤老頭看上去也沒什麼親人的樣子,能賺些銀錢養老也是好的。」
「營銷手段是什麼?反正你嘴裡的怪話一串接一串的,我問你,明天你真要去會一會朱爺嗎?」
「嗯!」……
幸而老爹的傷勢恢復得很快,甘府下人也照顧得很周到,七緒望著老爹的眼神中頗有幾分愧疚,老爹卻是擺了擺手招呼她到自己身邊,七緒興沖沖的奔到老爹跟前,從懷裡掏出個翠綠翠綠的玉扳指,她知道老爹好這口,這是她用上回和朱成勳對半分的那筆錢買的,原先送給老爹的那個金鑲玉扳指老爹已經許久不帶了,興許看著那東西時常會叫人想起些不愉快的東西。
雖然只是個扳指,但柳易眼中也滿是欣慰,無論怎樣自己這個女兒即便頑皮了些,但她至少也無時無刻不在牽掛著自己,女兒長大了很多事情也是時候該知道了,他極煽情的拉起七緒的手:「七七啊,原本爹是打算把那些事永遠藏在心裡了,爹之所以要告訴你是因為你也是黑水寨的一份子,那件事你有權知道,你也絕不能忘記了那許多兄弟的血債。」
廂房中的氣氛一時間有些沉悶,知道老爹必然已經從孟狂處尋得答案,七緒也收起原先那種嬉皮笑臉的樣子,專心聽著那個冗長的故事。雖然老爹口中敘述的故事陳舊而老套,如同八點檔劇情般,但黑水寨一夜之間被覆於黃沙之下卻是事實,爹此時也並非如同往常一樣在給自己講故事,如今聽到的一言一語無不清楚的告訴了她,在他們的肩上背負的是什麼。
原來黑水寨那個被稱為像「刺」一樣的殺手孟狂,居然曾是京都第一名捕的兒子,當然虎父無犬子的他也成了舉國上下最年輕的捕快,雖然只比七緒大不了多少,但也成了令山賊土匪江洋大盜們聞風喪膽的人物。只是當這位少年捕頭的爹在一次任務中因公殉職後,這位東晉最年輕的精英捕快也漸漸消失在了人們的視線,眾人皆知他一直只與父親相依為命,而父親的突然去世叫他深受打擊,也就是在同一天辭去了京都十三衙門內的差事,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裡,而後大漠中的那座土城內就出現了一位下手陰狠,被同伴形容為刺的殺手。
老爹一向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這能讓他贏得無數人才,也能替他招來致命傷害,其實老爹也一直在賭,賭自己的眼力賭自己待人以誠的心,而這一次他輸得徹底,不僅自己險些命喪土城,更是陪上了這許多兄弟的性命。孟狂從來沒有隱瞞過自己曾經是捕快的事,而老爹也查到他正是先前那位死在自己手上的孟大人的兒子,殺人償命本就沒想過要逃避報復,依舊待他極好破格提升他,那時的老爹只是單純的將他看做是個有能力的人,但誰又能料到他竟會下這樣重的手。
蒼生何辜!那我爹就該死嗎?馬上的少年郎眼中儘是陰狠之色,土城外的風捲雜著濃濃的血腥味,而身處沙洲城甘府廂房內的七緒,一閉上眼鼻尖似乎又嗅到了那種令人作嘔的味道,彷彿週身又立刻被一陣死亡的氣息所包圍,她可以諒解他向柳家報復的心,卻不能原諒他對黑水寨兄弟做出的事。
「這仇終有日是要報的,只是現在,我們必須好好的活下去。」
七緒卻是忽然心中一亮,黑水寨的兄弟們再不濟也有數百之眾,孟狂一個人就算一刀一個那也得砍得累死,在街上看他當眾這麼給朱爺面子,想來這背後之人是朱爺?那明日之約自己還要不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