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葉之都,炎熱的七月,西元9950年。
楓葉之都,因楓葉谷而得名,楓葉谷因聖劍士關山河而出名。從東城門口再向東走三十里,如果是秋季,將能看見一條火紅色的谷帶,那便是楓葉谷了,劍士關山河便隱居其中,雖然沒有明言那是人間禁地,但涉足其間的人,卻寥寥無幾。
五百七十年前,劍士關山河單人一劍,連挑妖界十二座城,協助五大魔法劍派和三大神院,一舉將妖門趕出賀蘭山外,從此人間太平,關山河卻消失無蹤。有人說他隱居在末羅城東的楓葉谷裡,於是,被妖界嚇破了膽的老百姓們便一哄的趕來末羅城,希望托庇於關山河的護翼之下,也將末羅城改名為楓葉之都。
末羅城本來就是中州大城,經過五百多年的建設,如今更是人間聖地、世界第一大城,人類的首都、萬民的景仰——曾經有一位思想者風趣的說過:沒有楓葉之都沒有的東西,沒有楓葉之都找不到的人,沒有來過楓葉之都的人不算是人,沒有摘過楓葉之都楓葉的生物沒有生存意義!
楓葉之都如此有名,不僅僅是因為楓葉谷的關山河,同樣在人間界大大有名的三大神院之一的末羅神院,也位於其間。
本來像楓葉谷與末羅神院這樣大的名氣,二者似乎不應該相距如此之近,所謂「一山不容二虎」,而末羅神院的院主皇風,這位神仙級人物的社會地位以及江湖排名也絕不比關山河低。
二者能夠比鄰而居,其實原因很簡單,皇風本就是皇族出身,一直以來都是皇朝的守護者,而末羅神院也為包括皇族在內的大貴族階層,培養了許多優秀人才。五百多年前,人類將首都遷於末羅城,末羅神院自然也跟了過來。只不過,為了保持某種不言而喻的尊嚴,皇家神院使用了末羅城的老名字,末羅神院因此而生。
楓葉之都,炎熱的七月,末羅神院。
雲淡風清,艷陽高照。
樹尖兒上,幾隻蟬在滿頭大汗的鳴叫著,已經有些聲嘶力竭;一隻公狗,閉著眼睛,悠然的翹起一隻腿,在樹根上製造記號;似乎有熙攘的聲音,從城中心傳到了這邊遠的道觀前,仔細聽一聽:回收酒瓶啊,一銅板一個……
末羅神院前一片寂靜,兩台人力車停在觀門口,拉車的車伕們倚在牆根下打著瞌睡,另有兩個孔武有力的黑衣男傭,在門口叉腰而立。
一隻風箏出現在天空中……
那是一隻漂亮的蝴蝶,漆得五顏六色,翅膀上掛著若干小鈴鐺,風吹而鳴,叮叮作響,輕快悅耳,引得地面上的車伕們都抬頭向上張望。
「咦,那上面有字——」一個車伕大喊起來。
兩個黑衣男傭面無表情的向那風箏看去,見那風箏的下面拖著一條長長的白色飄帶,上面赫然用血紅的大字寫著:山無陵,江水為絕,也不與君絕,阿玉,我愛你!
「竟然用這種辦法……?」一個車伕小聲嘀咕著,這幾天來這些東西已經見怪不怪。
眼見那風箏越飛越低,向著末羅神院上空飄去。一個男傭不知從哪裡摸出一副弓箭來,彎弓拉箭,「嗖」的一聲,陽光下,鐵箭化成一縷寒光,在風箏下方一丈處滑過——
眾車伕嘩然,嘿然笑作一團,嚷道:「楓二,要射中風箏還差遠呢,還是讓你哥哥楓大來吧!」
「哎喲,快看,斷了!」另一個車伕叫起來。
只見天空中那風箏忽然晃了晃,卻是飛得高了起來,向著遠處逸去,漸漸變成一個黑點,連著那飄帶,不見了——這一箭竟然將風箏的牽引之線射斷,而那線,普通人用肉眼是絕對看不清的。
楓大楓二端然而立,眼皮一翻,收好弓箭,再不向那風箏看一眼。
猛然聽得遠處傳來一聲慘叫:bitch!哪個缺德鬼在我頭上射了一箭啊,我豬肉強和他沒完!」
楓大楓二對視一眼,聳聳肩膀,嘴角一撇,苦笑一下。
寂靜又持續了半個小時之久。
「踢踢噠噠」的腳步聲在長街盡頭響起,一個小男孩出現在眾人的視野裡。他頭上戴一頂小偷帽,身上穿著一件猩紅披風,隨著他一蹦一跳,露在外面的小雞雞也歡快的顫來顫去,正是孩提春意、暢洩春光的年紀。
此時,他懷裡捧著一大束火紅的玫瑰花,來到男傭楓大楓二身前,用漆黑的大眼睛看了兩人一眼,裂開小嘴笑起來,甜甜的叫了一聲:叔叔好!
楓大楓二低下頭來不動聲色的看了他一眼,毫不理睬他的可愛。
「叔叔,請幫幫我,把這束花轉交給楓林玉大哥?」男孩軟語相求道。
楓大楓二一起搖頭,緊緊的擋在末羅神院門口,彷彿鐵石鑄成一般,臉上寫著三個字:不可能。
旁邊,一個車伕笑嘻嘻的問道:「小孩,是誰讓你送花過來的?」
「是我媽媽!」
「你媽媽是哪個呀?」
「五里長堤的乳酪小鋪就是我們家開的!」男孩大聲的喊道,聲音裡有些得意:乳酪小鋪可是楓葉之都裡有名的店舖,那是因為……
「哎喲,是那個乳酪西施楊格小姐!」車伕們齊聲驚叫起來,忽而小聲道:「我們家少爺怎麼把這美女也勾搭上了,連死了先生的楊格小姐也不放過?」
幾個轎夫圍在一起,議論著,一起邪邪的笑了起來。
那男孩還在纏著兩個傭人,拽著兩個人的衣擺,非常努力的嚷著:「叔叔,您就幫我送進去吧!」
兩名男傭無動於衷,默然凝立。
車伕們哄笑起來:「楓大楓二,你們就幫幫這小孩吧,送束花會死啊,看這個小孩子這樣可憐兮兮的!」
楓大楓二悶哼一聲,白眼一翻,冷酷到底。
男孩纏了一會兒,看看無法成功,忽然把鮮花放在一邊,躺在地上大哭起來,還一邊打著滾兒,耍起賴來,眾車伕又齊聲大笑起來。
一個年輕車伕看不過去,走過來扶起那孩子,柔聲道:「小弟弟,你還是回去吧,我們家阿玉少爺誰都不見,這末羅神院現在連只蚊子都飛不進去!」
男孩抹了一把鼻涕,擦擦眼淚,忽然從披風裡摸出一個巴掌大的圓形盒子來,正是女孩裝化妝品的那種。他輕聲輕氣的抽泣道:「你們叫我不鬧可以啊,不過我這個盒子剛才摔壞了,我要讓他們幫我修一下!」他手指楓大楓二兩傭,可兩人根本不打算理他,心道:「那是你自己在哪裡哭天喊地打滾時壓壞的,跟我們一點關係都沒有!」
「我來幫你修吧!」年輕車伕心地善良,就要去接那個盒子。
「我讓他們兩個給我修嘛!」男孩大聲喊了起來。
年輕車伕一愣,心道:「好啊,這是找麻煩來了!」嘴裡卻笑道:「兩位楓大哥,你們就哄哄這個孩子吧,一直讓他在這兒鬧也不是辦法啊!」
楓大楓二耷拉下眼皮,鼻孔裡哼唧一下,彎下腰去看那盒子。
猛然,男孩把盒蓋一揭,向上飛快的揚了一下,一團紅粉飛出,自己卻彎下腰,捧起鮮花,從楓大的胯下鑽過,向著末羅神院裡跑去。
「哎喲,小鬼頭耍詐!」楓二大叫一聲,剛想向前追去,猛的頭腦裡一陣眩暈,撲通一聲摔倒在地,而楓大和那年輕車伕也相繼跌倒——那盒子裡裝的竟然是上好的。
眾車伕咋咋舌,互看了一眼,嘿然而笑,盯著末羅神院門口看好戲。
果然,片刻後一陣殺豬般的哭喊聲傳來,大管家晉官手拎著那狡猾的男孩走了出來,男孩又喊又叫,掙扎著嘶咬亂蹬。晉管家同樣面無表情,腳下不停,轉過長街,那哭聲已漸漸遠去。
不一會時間,晉管家轉了回來,顯然是把那男孩送走了。他走進末羅神院,拎桶冷水出來,將昏迷的三個人澆醒,罵了句「沒用的東西!」轉身入內。
楓大楓二臉上一陣羞紅,狠狠的瞪了一眼那年輕車伕,車伕尷尬的笑了一下,撿起男孩遺下的鮮花,躲回眾車伕中間,幾個人將花束打開,果然發現裡面有一張紙箋,上面歪歪斜斜的寫著:「思君念君不見君,朝迎微雨晚送雲,玉,你知道我在等你嗎?少婦風韻,多年喪夫,乳酪小鋪,無邊思念,望穿秋水!」
「嘿,這楊格小姐還滿有文采的,什麼『朝迎微雨晚送雲』!?」車伕們神馳遙想,「少爺對女人的殺傷力,真是……連多年的寡婦都……我要是有這兩下子就好了!「
「少爺對煙兒小姐愛得癡了,這楓葉之都裡哪個不知,乳酪西施也是自作多情!」
「你懂個屁!」一個老車伕用經驗豐富的口吻說道,「煙兒小姐溫柔善良,傾城傾國,可畢竟還是黃花閨女,而這楊格小姐……」老車伕拿著那張紙箋,指點著說道:「你看,這不寫著嗎,『少婦風韻』,知道嗎,是少婦哎,而且是如此美麗風韻的少婦,那是另一種味道了,楊格小姐這顯然是在暗示我們家少爺,如果對少女沒興趣的話……」
「滾你的蛋去!」另一個老車伕忽然暴怒起來,「你胡說什麼,怎麼能用那種俗女人跟煙兒小姐比,就算是天下所有的女人加在一起,也比不上煙兒小姐一個小手指頭!」
眾車伕一起點頭,忽然一下子沉默下來,齊齊的歎了一聲,先前那個老車伕口氣黯然的說道:「那有什麼用,煙兒小姐不還是……」
「煙兒小姐要是還在的話,少爺也不至於……!」青年車伕低下頭來,表情傷感起來,他們心裡敬若天人的那個美麗少女,如今已然不在,徒增傷悲。
又一個車伕繼續道:「煙兒小姐如果還在,哪會有那麼多女人像蒼蠅見了牛糞一樣盯著咱們少爺!」
「你這什麼比喻呀,難道咱們少爺是牛……」
「你說你說,我可沒說!」
「別吵,聽,什麼聲音?」老車伕忽然趴了下來,將耳朵貼在地上,表情嚴肅。
一陣轟隆隆的聲音在遠處傳來,逐漸接近。
「別聽了,用看的就行了!」眾車伕張大著嘴望向遠處大街上,一頭巨大的牯牛正低頭向著末羅神院衝來。
但見這牛,身高丈半,身長九尺,全身黃毛,雙角尖尖,尾巴因為速度太快而平平伸直,上面竟然也繫著一條白色緞帶,上書:天長地久有盡時,此恨綿綿無絕期,苦戀阿玉!
楓大站前一步,雙腿彎曲,沉腰凝氣,胸腹暴漲起來,看著大牯牛已衝到面前,在眾人的驚呼聲中,看準了牯牛的腦袋,一拳打了下去。
大牯牛嗚嗚痛叫了一聲,身子一歪,頹然倒地,而它的兩根尖角,離楓大胸口不足一寸。
眾車伕齊齊抹了一把冷汗,看楓大時,他又沒事兒人一般站了回去,眼角掃了牛屍一眼,嘴角露出不屑的表情,彷彿「力斃瘋牛」對他來說不過是「宰雞之易!」
「還有,還有——!」車伕們跳了起來,指著長街盡頭,一忽的躲到了人力車後面,兩隻大牯牛轉瞬既至。
楓大楓二一起往前跨了一步,沉腰屈膝,擺出馬步,大喝一聲,將兩頭瘋牛擊斃,剛要站回去,又聽車伕們喊了起來:三頭,三頭!
三頭髮瘋的大牯牛再次向著末羅神院衝了過來。
「嘿哈」兩聲,兩頭瘋牛死在楓大楓二手下,第三頭大牯牛一抬頭,將楓二挑了起來,遠遠摔了出去,楓大竄向大牯牛身後,拽住它的尾巴,一條虯筋突起的手臂筆直拉緊,大牯牛再也無法前進一步,楓二一個鯉魚打挺站起身來,在大牯牛頭上狠狠擊了一拳,結束了它的生命。
此時兩個人終於氣喘起來,畢竟,這些都是上千斤的瘋牛,平常人連一頭瘋牛也制不住,而二人連斃六頭,即使是習武多年,也有些吃不消。
當他們有些膽突的看向長街盡頭時,立時倒吸了一口氣,心中罵道:「最毒婦人心,楓大楓二今日要命喪『女人與牛』手下了!」
四頭大牯牛迎面狂奔而來!
在四頭大牯牛後面,一群女人緊隨其後,花花綠綠,嘰嘰喳喳,大聲喊著:「衝啊!阿玉,我來了——!」隊伍中豎起一面黃邊紅底的大旗,上書:拯救阿玉!
楓大楓二雖是陳府多年的傭人,膽腦筋卻是不甚靈活,只記得老爺夫人在進觀之前囑咐:一定要守住門口,不可讓任何人進來。
眼見四頭大牯牛瘋狂衝來,兩人的能力已經無法應付,卻想不到退入觀中。而瘋牛身後的各色少女少婦中年婦人甚至老嫗,瘋狂的叫喊聲,更是不弱於瘋牛死亡般的威脅,立即將楓大楓二兩人當場震懾住,呆呆的站在原地無法移動。眾車伕也臉色鐵青,冷汗淋漓,渾身打顫。
就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刻,神院中一道青影奇快無比的閃了出來,清喝一聲:「幽然沉靜!」
一片黑光閃起,發出奇怪的嗚嗚聲,籠罩在四頭瘋牛身上,四頭大瘋牛如遭雷擊,渾身急速的律動了一下,立即不動。四頭牛保持四種向前衝擊的狀態,前蹄高抬,怒角暴伸,彷彿四具石鑄的雕像。
青影斂去,現出一個面目清臒的中年神官來,他皺著眉頭看了看圍上來的女人們,臉上現出一股無比厭惡的神情來。在他身後,晉管家一彎腰,恭敬的說道:「多謝冷雲修士!」
中年神官點點頭,卻不說話,轉身入內。
此時,末羅神院門口已被十頭大牯牛擋住,晉管家「砰砰砰砰」連發四拳,將被定身的四頭大牯牛擊斃,看了惶恐的楓大楓二一眼,踏著牛屍走到女人們面前。
這支女人隊伍有上百人,看衣著貧富皆有,瞧年紀老幼皆全,每人臉上滿是激憤之色,有的人還在泫然欲泣,偷偷抹淚。五里長堤的乳酪西施楊格小姐赫然在內,右手牽著剛才那頑童,左手搖著一面小旗。
在她身後是一排打扮土氣的女人,有人手裡還拎著鐮刀,寒光閃閃,甚是駭人。在她前面領頭的是一群「白衣書生」,顯然是男裝打扮的妙齡少女,每人或輕搖折扇,或淺唱低吟,秋波流轉,全都向著末羅神院內看去。
晉管家看到最前面那個書生少女時,微微一愣,隨即彎腰施禮道:「紫雲小姐,您這是……?」
「嘻嘻,別誤會!」那叫紫雲的少女大咧咧一笑,粗聲道:「我只是替天行道,幫幫這些癡情女人們,而且,我也不希望阿玉大哥在這裡呆一輩子!」
「大小姐,您這不是……哎,給我添亂嘛!」晉管家一跺腳,面現愁苦之色,「再說,這些女人都是從哪裡來的?」
「呶,他們都是阿玉大哥的崇拜者,而且只是部分而已!」紫雲吐著舌頭爽朗的一笑,又指著遠處,「還有很多大家閨秀和達官小姐在那面等候,她們害羞,嘻嘻!」
晉管家向著長街盡頭看去,果然遠遠的停著一些馬車。
「這些都是暗戀我們家少爺的?」晉管家疑惑著問道,忽然愣住了,「咦?」他面色古怪,指著人群裡一個女人喊道:「你,你,就是你,出列——!」
一個老嫗顫巍巍的走了出來,但見她顴骨高聳,滿面白粉,頭插紅花,衝著晉管家「嫣然」一笑。
強忍住嘔吐的感覺,晉管家氣呼呼的問道:「婆婆,您多大年紀了?」
老嫗兜著嘴唇,牙齒漏風,含糊不清的說道:「我,六十三了!」
「噢,我的天,您都這麼大年紀了……」晉管家一拍頭,差點昏倒。
「愛情,是不分年齡的!」老嫗雙目一瞪,正氣凜然的大聲喊道。
「啪啪啪!」身後響起了一陣猛烈的鼓掌聲,女人們面現激動之色,尤其是一些四十歲以上的婦女,更是眼含熱淚,老女人的話說到她們心裡了。
「讓楓林公子出來!」上百個女人一起大叫道:
「楓林公子,楓林公子,我愛你!」
「楓林公子,我為你憔悴,我為你瘋狂!」
「阿玉,我是真的!」
「心碎,沉醉,阿玉,我是你的好妹妹!」
「天空中飄揚的是誰的心,淒風中是誰的眼淚,玉,愛上你我決不後悔!」
「讓生命充滿愛,阿玉,你是我的唯一!」
「……」
人群開始向著末羅神院衝擊,觀裡面猛然跑出來十幾個黑衣猛男,加上楓大楓二,在晉管家的帶領下,排成一道人牆,左手持盾,右手揮舞著軟棒,驅趕著衝上來的女人們。而這些女人當中,尤其是那些白衣少女,也是武功非凡,更有拿著鐮刀的女人們,沒頭沒腦的揮舞著,殺傷力不容小覷。雙方很快都有人在衝突中受傷倒地,形勢嚴峻。
旁邊,幾個青衣小帽的男子遠遠看著這場混戰,表情興奮,大聲的喊道:「又有爆炸性的新消息了,『首都風雲人物楓林玉一夜出家,眾女大鬧末羅神院起衝突』,!」
「請您仔細談一談,這場衝突到底是怎樣發展起來的呢?」青衣男子們拽住一個老車伕,拿著紙筆開始記錄他的話語:
「首先是風箏,然後是頑童,最後是牛……呶,就是從那裡!」老車伕連說帶比劃,青衣男子們飛快的在本子上記著:「頑童、女人和牛。」
「砰!」的一聲,晉管家猛的從人群裡被蹬了出來,青衣男子們立即圍了上去,緊緊抓住他,急切的問道:「您是事件的當事人,請問您怎麼看待這次衝突,您會把它看成是暴動嗎?」「請問這件事情是宰相府囑意的嗎,你們有什麼目的?」「為什麼這些都是女人,是不是與首相官邸某些人的私生活有關呢?」
「讓開讓開,無可奉告!」晉管家面色苦惱,一用力,掙開青衣男子們的包圍,向著人群再次衝去。
「請問軍界要人楓林玉真的會出家嗎?」他們還在他身後大聲的問道。
「當——當——!」
長街盡頭忽然響起兩聲鑼響,緊接著是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公主殿下駕到,肅靜,迴避——!」
隨著開路官特意練出來的高亢聲音,衝突著的人群猛然停了下來,馬隊已經飛快的馳到了眾人面前。
一位紅衣少女跨著一匹高頭棗紅大馬越眾而出,充滿英氣的俏麗臉蛋上此刻罩了一層寒霜,讓片刻前還是「敵我」的雙方一起跪了下來。
「讓楓林玉出來見我!」她大聲的命令道。
臉上被某個女人抓出血淋淋傷痕的晉大管家哭喪著臉,正聲道:「啟稟公主,我們家少爺已經看破紅塵,成了方外之人,誰也不見!」
「方外之人?看破紅塵?難道連我也不見?」公主臉上怒氣大盛,就要發作。
「我們家老爺夫人正在勸公子回心轉意,如果能勸得回來,自然來見殿下!」晉總管恭敬的說道。
「我也等不得了,他不來見我,我去見他好了吧!」公主面色一緊,語氣中竟有些商量的意思。
「我們家公子說,誰進去見他就是與他作對,他一輩子再也不理這人!」晉總管面無表情的說道。
公主猛地咬緊牙關,跟著她來的那一隊錦衣護衛登時緊張起來,大聲呵斥道:「快讓開,殿下想要做什麼,還用的著跟你商量嗎?」
晉管家一揮手,黑衣猛男們立即讓出了末羅神院的門口。那公主透過門口向著觀裡看去,美目淒迷,心裡只是想著:「去見你就是與你作對嗎?我可是堂堂公主啊,你性子再驕傲也不能這般不給我面子!」又想:「這人說的出做的到,他才不管我是不是公主呢!我要是真的進去了,這輩子他再不會原諒我!」
她控制著馬匹,向前走幾步,又往後退幾步,舉棋不定,本來因為林煙兒的死而自認為再沒有情敵可與自己競爭,沒想到他的心似乎也跟著去了。一霎時愁腸百結,困苦難以自拔,眼中珠淚欲滴。
猛然撥轉馬頭,狠狠在馬屁股上抽了一鞭,那馬負痛長嘶,帶著她急馳而去,一隊錦衣護衛趕緊跟上。
跪著的人們站起身來,晉管家長長舒了口氣。旁邊青衣男子們立即又擁了上來,圍住了晉管家,爭先恐後問道:「您對公主殿下的這種古怪行動有什麼看法?」「請問您的言行能否代表楓林公子本人?」「請問楓林公子為什麼在末羅神院出家?」「您好,我是《首都日報》的記者,看你這麼威武,能用您做本期的頭條封面嗎……?」
而那些片刻前還要闖入觀中的女人們大部分此刻也安靜下來,只有一些女人還在揮舞著鐮刀,白衣少女們則在置疑:那樣的話真的是楓林公子說的嗎?
畢竟,沒人敢冒這個險,如果真的硬闖進去,就是跟他作對,便再也沒有機會了。
「好,我們再來現場採訪幾位群眾!」青衣男子們按照不同年齡的女人們開始記錄她們的話語。
「請問您為什麼要參加這次圍攻末羅神院的……這個活動呢?」
「因為我愛楓林公子!」
「您說的好坦白啊!」
「楓林公子是剿滅妖軍的大功臣,美女愛英雄嘛,我雖然不是美女,但卻更加愛英雄!」城郊張大姐接受訪問時如是說。
也有青衣男子拉住楊格小姐,不懷好意的問道:「那個孩子真的是你兒子嗎?」
「那當然,難道是你的?」楊格小姐因為見不到楓林玉,正滿腔怒氣。
「是你生的?」青衣男子細聲問道,看著楊格小姐要罵人的架式,馬上解釋道:「我是說是你和你丈夫生的嗎?」
「這位妹妹,借你的鐮刀用一下!」楊格小姐氣的渾身發抖,就要作出「街頭血案」,那青衣男子馬上陪笑道:「別誤會,我只是看他長的有點像楓林公子……」
寒光一閃,楊格小姐鐮刀已經劈了下來,青衣男子撒腿就跑,身後,楊格小姐揮刀追擊,一邊大喊著:「我是喜歡楓林公子,但我們之間是純潔的,你這狗仔,竟敢侮辱神聖的愛情!」
「救命」的慘號聲在長街上此起彼伏……
就在外面鬧得不可開交的同時,末羅神院中,三思殿內,囉囌像前,正跪著一個雙目緊閉的白衣男子。他面容俊美,神情哀傷,此刻正自強忍著心頭的悲痛,但肩頭還是不自禁的微微打顫。
「阿玉,都是媽不對,你就原諒媽一次,跟我回家吧!」站在他身後的中年貴婦人抽噎著說道,不斷用手帕揩拭著淚水。
楓林玉不語,只是把頭低的更低了。
帝國宰相楓林慕,在夫人身後走來走去,時而看著跪在地上的兒子一眼,搖搖頭,歎一口長氣,罵道:「逆子——真是一個逆子!」他狠狠拍了自己額頭一下,大喊道:「你要出家就出家好了,我楓林家沒有你這不肖子孫,為了一個女人……!」
「你還說,都怪你!」楓林夫人忽然尖聲叫了起來,猛地撲在楓林慕的身上,狠狠的又撕又咬。
「嗨,哎喲,你這是幹什麼!」楓林慕一把推開夫人,恨聲說道:「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潑婦!」他一邊罵著,一邊躲避夫人的攻擊,狼狽不堪,還大聲喊著:「我堂堂宰相,怎能讓那低賤女子進我們家門,就算她不死,除非是我死!」忽然恭敬起來,向北躬身道:「皇帝有意把公主嫁給你為妻,這樣大好的前途……」
「你連兒子都不要了,還哪來的公主啊!」楓林夫人猛然打斷他,拍著胸脯哭喊起來:「我十月懷胎,一朝分娩,三十一歲才得了這個孩子,楓林家可就這一根獨苗——我的命好苦啊!」
「爸爸,媽媽,你們回去吧!」白衣男子沉聲說道,聲音裡沒有一絲感情,「我心意已決,從此青燈古拂,囉囌像前,跳出紅塵,拋開一切,你們就當從沒有生過我這個兒子吧!」
「你……你……逆子……我楓林家……!」楓林慕氣的渾身發抖,用手指著兒子,猛然一跺腳,大步走出殿外,高喝道:「瑪莉亞,把夫人給我攙出來,打道回府!」
一霎時哭聲立即高了八度,楓林夫人撕心裂肺的大喊:「阿玉我兒啊,我不走,我的心肝肉啊!」
眾瑪莉亞們連攙帶抱,把楓林夫人往外拖去,好一會兒,哭聲漸遠,三思殿冷,寂寥無聲。
三個同樣白衣公子哥兒歎了一口氣,從囉囌像後面閃身而出。這三人是與楓林玉並為「楓葉四才子」的青山秋雨、浪雲和北唐痕。
「阿玉,真的要在這裡出家嗎?」北唐痕輕聲問道。
「我心已死,留在塵世中也只不過是行屍走肉,罷了……」楓林玉聲若死灰的說道。
「可是阿玉,你幹嘛要剃成個光頭?」浪雲雖然傷感,卻不能不對楓林玉的光頭提出置疑。
「唉……」楓林玉歎了一口氣,尷尬的說道:「我以為出家就要當和尚,沒想到這末羅神院是帶髮修行的,我這頭是白剃了!」
三人嘖嘖稱奇,盯著他的光頭,忍不住想笑,心裡不自禁的升起一股「想摸」的衝動。
「門口那些女人怎麼辦?」青山秋雨苦惱的說道,「如果不妥善處理她們,你還想安靜的在這裡修練嗎?」
「哎……難道離了我你們,三大騎士就連這麼個小問題也解決不了嗎?」楓林玉苦著臉說道。
三人面面相覷,聳聳肩膀,一副霜打茄子的樣子。
「哎……」楓林玉又歎了一口氣,他現在胸中壓抑,所以任何歎氣的機會都不放過,「你們只要在末羅神院三里開外,另建一所紫雲神院,那些女人還不是乖乖的都進去當俗家弟子,每人收十個金幣的香火錢,那麼多女人,我想肯定可以發一筆吧……!」
「高啊!」浪雲大叫道,「那些女人為了證明自己是深愛阿玉的,一定會爭先恐後的跟著出家,而且那些達官小姐們,肯定也捨得出香油錢……!」
「不愧是我們楓葉四騎士之首,阿玉,你這主意真好!」青山秋雨衷心讚佩,忽然眉頭微皺,「為什麼叫紫雲神院?」
「這個便宜總得讓自己人撿嘛,你妹妹青山紫雲正是最好的修女院長!」楓林玉哂道。
「哈!」北唐痕看著苦臉的青山秋雨,禁不住大笑起來,「其實不能叫「紫雲神院」,要叫「紫雲俗家修道院」,如果是這樣,女人們就不用穿那身修士服了,而且,也可以讓她們在心理上以為:修女恰恰跟你這小修士是一對!」
「隨便了……」楓林玉百無聊賴的應承一聲,輕聲道:「你們都回去吧,我想安靜一下!」
三大騎士互相瞪視一眼,青山秋雨慨然歎道:「楓林四騎士要解散了……!」
「可是,誰想到是這個結局呢?」北唐痕指了指楓林玉的光頭,「我們四人當中竟然會有人出家做和尚!」
「是修士啦,你這個笨蛋,修士好還俗嘛,頭髮一留起來就可以了,嘿嘿!」浪雲似乎看透了楓林玉的心思,拍手跌腳大笑起來。
「出去!」楓林玉低喝一聲。
笑聲嘎然而止。
浪雲還想說什麼,青山秋雨向他使了個眼色,三人無奈的退了出去。
觀外,似乎還有女人們的吵鬧聲,但已逐漸散去。三思殿中,卻已靜得落針可聞,楓林玉甚至能聽到自己輕微的呼吸聲。他抬起頭來,在這昏暗的殿堂裡,即使是白天,也有火燭燃在囉囌像前,刺鼻的焦蕊味兒在空中瀰漫,斑駁的牆壁上,一隻孤獨的蜘蛛在小心的結著網,彷彿蜘蛛和他都身在一個不真實的夢境當中……
猛然間,悲從中來,他趴在地上,輕聲哭了起來——
這哭聲時斷時續,先還是強自壓抑,漸漸響亮起來,最後已是號啕大哭。
他不斷用雙手捶地,手掌破裂,流了一地的鮮血,又用頭在地面上「咚咚」的碰撞,青磚碎裂,額頭上也變得鮮血模糊一片,慘不忍睹。
就在這午後的末羅神院裡,這傷心的男人大聲悲嚎著,再一次印證了「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這句話。
如果說女人的哭是值得同情的,那麼,男人如此淒慘的哭聲卻讓人心碎。
「煙兒——!」楓林玉忽然抬起頭來,雙手用力的抓扯著頭髮,淒厲的大叫起來,「你為什麼要離我而去,你為什麼要離我而去……」
他跳起身來,奔出三思殿,踉蹌著向著觀後跑去,觀中道士閃到兩旁,在他身後輕輕搖頭歎息,更有人默默吟道:「問世間情為何物,直叫修士也瘋狂——!」
末羅神院後是一帶竹林,林中一條羊腸小徑直通洛加山上。楓林玉滿臉淚痕,心中傷痛,恨不得立即死過去。他頭腦中茫然一片,使出渾身力氣向上攀登,片刻後已站在洛加山頂上。
但見藍天遼闊,白雲悠悠,昏黃的日光底下,楓葉之都裡人影幢幢,繁華人生,世事紛紜。而洛加山上卻只聞風聲草語,一眼看過去,群山連綿,縱向遠方。
楓林玉迤邐著向前跑了幾步,仰起頭來,向著天空大喊道:「你好嗎……你好嗎……你好嗎……?」
這是一句永遠也無法傳到天堂的問候,楓林玉忽然感覺全身軟了下來,他跪在地上,眼睜睜的看著天空,心如刀絞。
良久,一聲歎息起自身後……
楓林玉回轉頭,看見一個白髮蒼蒼的老神官,長長的白眉垂到嘴角,臉上皺紋堆了一層又一層,看不出他究竟有多老,而那雙眼睛,卻彷彿一把會放光的利劍,在他骷髏般的臉孔中伸展出來,指在楓林玉的咽喉上。
「瘋魔,久違了!」老神官看著楓林玉,輕輕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