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德長公主徹底聽懂了李佑的意思——你一直在為皇家賣力,並把自己與皇家混合起來,充當皇家的利益代言人口很可惜,皇家的主人是天子而不是你,先皇的遺命不可能永遠管用。如果這樣下去,好處都不是你的,你這打白工的最終將一無所有並連累子孫,小柳兒就要跟著你遭殃。
李佑的話或許有些危言聳聽,但也不得不承認有一定可能性,歸德長公主本人對權力背後的冷酷也是有著深刻認識的。更何況對於一位溺愛兒女的母親而言,僅僅是「一定可能性」也算很嚴重的事情了。
「不是還有你麼?你難道撒手不管?」歸德千歲語氣恢復了平靜。
有戲!李佑難得謙虛的答道:「我只是個小小朝廷命官,做點實事可以,出鎮外方可以,但限於出身,不得入中樞,想要幫到天潢貴胄仍有不足。而且別人只知道他是你兒,並不知道他是我兒,所以我就受了很大局限。最要緊的還是看你!」
「那你說如何是好?」
「你以後該為小柳兒多想幾分,天子已經成人親政,不用你再操心了。而在人世間,父子天倫,除了你之外只有我才是能夠對小柳兒真心實意的人,所以無可置疑,支持我就是支持小柳兒!」李佑激情澎湃的演講道,就像選舉社會裡政客拉選票似的,就差說一句「請投我一票」!
長公主歎服道:「俗語雲,媒婆的嘴、差人的腿,我看前半句應當改為李佑的嘴才是。
且聽你之言,再觀你之行。若非為了小柳兒,我早就該縫上你這張嘴了!」
李佑大喜,歸德千歲能有這個表態,那麼他的最大目的就達成了!
李大人除了多疑之外還有個好習慣,便是遇事未料勝先慮敗。方才聽到金賢妃有喜的消息,李大人下意識反應其實就是兩個字,避禍。
在宮中他不想去爭什麼,那不是他的天地和主場,即便金賢妃生了皇長子,他也沒興趣推動這位皇長子當皇帝。但人在廟堂身不由己,宮中朝中人心叵測,難免不會出現別有用心之人。
防人之心不可無,所以他必須要有自保能力,而歸德長公主就是所能找到的最好盾牌。
得到了情婦的表態,李佑迅速提出要求道:「雖然不知你是怎麼收服呂家的,但你先將呂家借給我一用,我安排他們點事情做。」
「你扣押呂尚志不放,難道不是已經脅迫呂家做了點塗脂抹粉的事情麼?也沒見你與我說明,還敲鑼打鼓送牌匾,你以為這是縣裡麼。」歸德長公主鄙夷道。
李佑笑道:「那點小事,自然無所謂,下面的用法,還是與你知會一聲好。」
「你想幹什麼?」
「天機不可洩露,一切為了小柳兒!」
告辭長公主,李佑看天色已晚,便直接回了家。他進了家門,便得到下人稟報,道是二少爺日間鬧了一場病。
李佑大驚,這可是他當前唯一的繼承人。急忙去了三房。見兒子已經在小床上睡熟了,呼吸平穩,臉色安靜,看來病情已去,這才放了心。
「怎麼不早點告知我?」李佑從暖閣中退出來,埋怨關行繡道。
「今日恰好有舊日相識的那個韓神婆串門子,她說是小病,不妨事,買了針具湯藥。看樣子治好了,便沒有去驚擾夫君。」
李佑皺眉不悅,輕喝道:「你們糊塗!這樣的事,不去請好醫士,請太醫我也能想法子。也敢讓韓神婆這種半吊子亂出手麼?你這母親怎麼當的?」
關繡繡雖然被夫君斥責,但也知道夫君是關心兒子,倒也沒有生氣,只解釋道:「夫君有所不知,自古醫卜不分家,韓神婆家傳醫術很不錯,在縣裡時也小有名氣,時常救治病人。不過只在女子中流傳,故而夫君也許不曉得,但劉姐姐和寶姐兒都有所耳聞的。」
李佑又叮囑了幾句,便去了六房馬姨娘那裡探視,陪著說了會子話,孕婦總是有點優待的。
李佑的妻妾中,馬氏雪膚花貌不次於任何一人,單論肌膚細白為諸女之冠。但卻是存在感最小的一個,也是與李老爺說話最少的一個。即便幾房妻妾們湊在一起熱鬧時,她也總是默默地坐在角落裡,甚至還不如梅枝、小竹這些大牌婢女出彩。
李佑在她這裡,不像大房裡那樣有與俏婢女打情罵俏的樂趣;也沒有二房裡那種同甘共苦的貼心自在感:三房有談家務、談事業、談兒子這些說不完的話,很充實:四房率真有趣,還有吹拉彈唱的情調。
其實馬小娘子只是個生長在偏僻地方田園莊戶裡的少女,見聞和夢想絕對不超過方圓三里地。只不過倉促間被族長猛然塞到了李老爺身邊,她家這房在族裡是小支,反抗不得,於是原有的生活就在惶惶然中急劇變幻。
一夜之間,她變成了小婦人,過了幾天,她又到了繁花似錦的大都市,又過了幾個月,她便已身處遠在天邊的京城。
她知道老爺是很出色的人,她也知道現在的日子比她原有日子好得多,但她就是不知道怎麼和老爺說話。
老爺就好像畫像裡的神仙那樣,與自己彷彿不是一個世界裡的人口所能做的就是默默地欣賞他,默默地為了他寬衣解帶,默默地承受他的玩弄,好像也只有這時候,老爺才像是個活生生的人…
今晚她忍不住傾訴道:「奴家想念父母,想念老家了,已經有一年多沒見。」
你的家鄉已經沒了」水淹泗州的元兇李老爺想道,這是思鄉麼,還帶點產前憂鬱症的意思,倒也正常口便安撫道:「你現在動不了身子,等生產了再計較這些,送你回南探親也不是不可以。」
回頭是不是在京中尋覓幾個泗州婦女,來陪著她說話解解悶?可惜,李大人所知道的兩個泗州籍官員,見了他都沒好臉色。本朝戰鬥力第一的李大人見了這兩位泗州籍官員,也只能理虧的退避三舍,處處忍讓,傳為朝中趣事。
李佑陪著馬姨娘坐了半個時辰,臨走前囑咐道:「好好養著,有什麼心事就說,不要委屈了自己,那樣對胎兒不好。」
「奴家有個事情,不知當講不當講…」馬氏囁喏著說。
對別人,李佑也許怕她亂提要求不要應付,但對馬姨娘,他則是很歡迎,「說,有什麼不能說的。」
「奴家所生如果是個兒子,可否寄養在劉姐姐那裡?」
劉娘子乃是李家正房,她所養的兒子就算是嫡子了。大到家國社稷,小到小門小戶,嫡庶問題都不是小事。李老爺停止起身,又重新坐下,好奇地問道:「這是誰的主意?別人說的,還是你自己想的?」
馬姨娘咬著粉紅的嘴唇,半晌不說話。
李老爺又溫和的說:「我絕對不鼓勵你,也絕對不強迫你,任由你自願。你可要想好,這種事必須三思再三思,一定要出自本心,否則將來會後悔也來不及了。」
今夜李老爺輪宿金姨娘那裡,進了二房堂屋,便看到兩歲半的女兒穿著緞子面花棉襖,小身子歡快的蹦躂過來,尖叫一聲,張開雙臂就要索抱。
李佑彎腰順手將她抱起,但她猶自不安靜的扭來扭去,直到選定了一個舒服姿勢才罷休。李佑捏了捏她珠圓玉潤的臉蛋,忍不住笑罵道:「這麼鬧人的小娘子,將來怎麼嫁的出去。」
金寶兒在一旁看著父女相鬧,聞言不服道:「誰說嫁不出去,今日裡還有人想求親呢。
李佑抱著女兒坐在太師椅上,疑惑道:「是誰?也太心切了,兩歲的小娘子也能下手。」
「是隔壁曹大人家。
他家夫人串門子時,見到了大姐兒,甚為喜愛,恰好他家也有個三歲幼兒,是個嫡子,看起來也很聰慧。言語之間曹夫人暗暗有結親的意思,不過沒挑明說。」
「不行!」李佑毫不猶豫的一口否定了。
金姨娘雖然未必肯同意,但見老爺拒絕的如此不假思索,下意識問道:「為何?曹大人雖然官不如老爺你大,但那幼兒好歹是嫡子。」
李佑如今眼界極高,當即道:「如果我沒記錯,他家只不過是個有不如無的六品太常寺丞,再瞧他家院子,寒酸的連咱家一半大小都不到!這等門第哪裡配得上大姐兒,我的女兒結親,要往三品以上門戶裡找,再不濟也得是清流俊彥,最差也要是同鄉大族!」
恰好婢女小竹打了熱水進來,聽到老爺鄙視隔壁家門第,忍不住說:「老爺你真是嫌貧愛富的人!」
李佑隨口調戲道:「誰說的?老爺我可不嫌棄過你。」
金姨娘歎氣道:「老爺這要求太高了,像老爺這歲數的,大都還在苦讀:到了老爺這個官位的,大都三四十歲:上了三品的,四十都算年輕的。下一代歲數也差不多是這個樣子,哪有那麼合適尋找門當戶對又年紀般配的?」
李佑隨口道,「我看朱部郎家公子不錯,宗室身份,還封了世襲的鎮國將軍,只比王爵差一等,很有保障。」
金寶兒搖頭道:「聽說那位公子年歲比大姐兒要大個七八歲,如何般配?」
李佑哈哈一笑,「也對,若大姐兒比他小個七八歲,等到三十歲時,就要受苦嘍。」
金寶兒輕輕推了李佑一把,不滿道:「老爺說的什麼混話,有這樣拿女兒開玩笑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