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九十八章東施效顰
到了一年當中的最後一個月,揚州這座休閒城市更是早早進入了年節氛圍中,只有拱辰門外的天寧寺西邊還在熱火朝天的施工。
行宮工地上,不但有征發來的民役和工匠,還找來了幾十個經驗豐富的老農,專司栽種移植事務。時間緊迫,揚州小太守李大人下令要一直施工到臘月二十八,再等到明年正月初五就復工。
這天李大人排儀出衙,要去工地巡視。天氣不算太暖和,不過厚厚的簾帷將氣擋在轎外,轎中還算舒適。
剛出了衙署大門,轎子就停下了,長隨義哥兒在窗邊稟報道:「老爺!有群讀書人在衙門口堵路!」
李大人下轎向前看去,果然看見十來個秀才服飾的讀書人擋在了門口。
衙門口附近永遠不缺看熱鬧的閒人,見此便議論起來。
「看罷,這便是有樣學樣了,上次有幾十個秀才鬧了鬧,李大人讓了步。大家看在眼裡,這後面就學上了。」
「這簡直是蹬鼻子上臉麼?都若如此,李大人可就難辦了。」
這些秀才,李佑眼生得很,他皺眉呵斥道:「爾等聚眾在此、圍堵衙門,所為何來?」
當中有一人遞上稟帖,並昂然作揖道:「我等皆府學士子,今有不平事要稟於父台!」
原來是府學而不是縣學的,難怪眼生的很,李佑皺眉道:「說!」
「天子聖駕將至,聽聞老父台勒令商家供奉,甚至有一門兄弟三人皆為鋪戶者。替天子奪民之利,豈合道理?」
聽到「一門三兄弟皆為鋪戶」之語,李佑心下瞭然,這麼被坑的必定是謝家三兄弟。金百萬與謝夫人都是徽人,寄籍江都縣,謝夫人的兄弟自然也是徽人。
幾個月前府縣之爭,他將寄籍生員從縣學除名,而當時羅知府便針鋒相對的將這些人納入府學。
爭來爭去的後果是,所有寄籍生員都收攏到了府學裡,而縣學則全是本籍人。所以這幾個府學生員八成就是寄籍生員,受了謝家三兄弟的好處,便跑過來為同鄉直言進諫,順便將所有商戶捎帶上,畢竟這些商戶大都是徽人。
大概自己上次與縣學士子演的那場好戲,極大的鼓舞了他們的信心罷。李大人暗想,此風決不可長,不然都以為本官好欺負了。便開口道:「爾等讀書所為何事?」
「當然是修齊治平!」帶頭的府學秀才答道。
李佑登時大放官威,揮手將稟帖甩到面前秀才臉上,高聲斥道:「收商戶之利,乃取之於民、用之於民也!動輒談官府與民爭利,是你等腐儒之見,讀書不精,也敢來大放厥詞,誰指使的你們?」
不待府學生員辯解,他又厲聲責問道「回答本官,爾等立在這裡,是為朝廷言,還是為商戶言?說!」
隨行的衙役都是老公門了,齊聲高喝道:「說!」
這些府學秀才,年紀都不大,處世也不深。面對李太守的刁鑽質問和無形中的威壓,哪有這個急智應答。
他們不過是收了同鄉謝家的禮,一時衝動才過來的。或者說他們只是看到有縣學的成功例子擺在那裡,抱著不能讓縣學專美於前和想要揚出名氣的心思興沖沖來刷好處。
衙門口看熱鬧的閒漢多是本地的,見外籍人窘迫,又想奉承形象很正面的李大人,紛紛起哄道:「自然是替同鄉富人說話!」
這場面,天時地利人和全都沒有,十來個府學秀才無言以對,正想灰溜溜走人。卻聽見李太守義正詞嚴道:「身為讀書人,不思聖賢教誨,卻勾結富商、要挾官府,妄圖把持地方政務,形同無賴,不可饒恕!左右何在!給本官將他衣冠剝去,革除功名,押回府學並報與學道!」
秀才相公們大驚失色,萬萬沒想到今日鬧衙居然要將自己的功名丟去,真是虧大發了,他們這才記起李大人做事的霸道,又記起李大人與學道官關係很不錯。
李佑又對旁邊師爺道:「記下,今後我江都縣免了鋪戶採辦罷,一應什用市易之!回了衙後出告示。」
圍觀群眾紛紛讚道:「真乃青天也。」
李佑搖搖頭上轎子,這些百姓真是缺乏創意,除了青天就沒有別的詞,耳朵都聽出老繭了。
府學秀才們面面相覷的呆立,李大人這一招,等於是釜底抽薪了。商戶們免去了差事,自然就去沾沾自喜了,肯定沒心思繼續支持他們,誰還管他們幾個秀才功名保不保得住?而且商家肯定感激李大人,但倒霉的卻是他們。
但事後府學教官跑到同知衙署長跪求情,李佑便免了「革除功名」的處置,只將鬧衙的府學生員降為三等,禁止參加本科鄉試而已。
此事在城中傳開,那些府學秀才被滿城人嘲笑為「東施效顰」,若干以為李大人從善如流、也打算去鬧衙刷聲望的讀書人便縮了脖子。
後話不提,卻說李大人到了工地,負責監工的郭縣丞等候多時了,稟報道:「鄰近年節,民役都有思家之情,但為了趕工,又不能放。」
李佑點頭道:「加快進度,人心還是要安撫的,不然倦怠下來誰都吃不消。年前民役和老農每人發三兩銀子,工匠四兩,以激勵人心。」
郭縣丞苦臉道:「這如何開銷的起?」
李佑道:「不妨,有人出這筆銀子。」
原來這筆開銷是一個叫徐昌瑞的鹽商贊助的。前次他直接給欽差送銀子,結果被欽差趕了出來,在揚州城傳為笑柄。但他不屈不撓的又找到李佑,總算鑽到這個機會將銀子花出去。
徐大員外有個道理,花錢要花在刀刃上,要花出特色。與同行一起捐輸報效,他不過是名單中的幾個字而已,沒甚意思,首倡之功,又被金百萬搶了,所以他就要另闢蹊徑。
別家鹽商因為家境好,大都從小讀書,不出色的也不會被選來執掌家業,所以大都帶著幾許讀書人習氣,以半儒半商自詡。徐員外則不同,所以他才能舍下身段去夜會欽差送銀子,被趕出來後又尋到了李佑門上,只為一個「與眾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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