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估對再次捲入國子監血案很不高興,既然他不高興了也就不會讓別人太痛快,當然這並不代表莽撞。
他對石祭酒說的那般誇張,一大半心思為了試探石祭酒的底線,想看看石大人究竟可以配合到什麼地步。正常情況下,任何衙門的堂官,恐怕也不會容忍外來戶在自家地盤上吆三喝四,mō清石大人的想法很有必要。
石祭酒考慮再三,點頭道:「術業有專攻,本官不干涉你,但若一事無成徒惹紛疑,本官也不會視而不見。」
石大人身為正人君子,言盡於此了。如果立場交換過來,以李大人的人品,肯定直接出口一句:「反正領了旨的人是你不是我,出了漏子也是你擔著……」
其實對於案子,李估心裡很明白,無論是趨吉避凶還是打算遮掩糊弄,首先一個前提是,必須先要發現真相。以此為基礎才知道應該如何去做,不然就是mō黑走夜路,更容易撞鬼,所以還是要認真查的。
也許有看官們擔心,李估去大張旗鼓的查案不怕被滅口嗎?
如果李大人仍是小吏一枚,這種可能xing的概率高達百分之九十,如果李大人是普通雜官,這種概率可以降低到百分之三十。
但以如今李估多達三十五個字的官位和廷推資歷,外加有奉太后懿旨的半欽差身份,沒有誰承擔得起把他滅口的後果。真要這麼乾等於把「犧牲我一個」的事情搞成「全家死光光」局面,智商正常的人都不會如此挑戰朝廷體制的權威和秩序。
若非在禮崩樂壞的末世時代和極端特殊事件裡,滅官員的口真像二十一世紀腦殘古裝影視裡那樣隨隨意意,那麼朝廷派出的一批批欽差為什麼被視為肥缺而不是鬼門關?
話說得了石祭酒默認,李夾人便開始了動作。
一面使人去北城兵馬司和捕廳,藉著懿旨名頭要他們出動兵丁把守住國子監的大門二門側門後門小門,以及監前成賢街的街口。原則只有一條,只許入不許出。另一面使人去刑部將案卷移過來查閱。
安排下去兩樁事,李估卻感到自己身邊缺乏一個對國子監熟悉瞭解的可靠人物。
國子監裡有兩千監生大小官吏走卒三百餘人,用大海撈針式的法子進行排查,不是辦不到,但既費力氣又費時日不符合李大人求輕省求快捷的工作作風。若有熟悉內情的從中指點,圈出較小的嫌疑範圍,那就輕鬆得多了。
李估在腦中將京師中自己認識的人物篩選一遍,發現大都是二甲進士以上的高端人士沒有刷過國子監這種中端副本的。
勳貴子弟固然有很多在國子監混學歷的,但李估這個實職命官與他們真沒有什麼交往,根本不是一種生活圈子。
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有個鳥用這種需要人手辦事時就使喚不上了!李估坐在繩愆廳裡暗暗懊惱。
一同進駐國子監的長隨張三給老爺斟茶倒水,在旁邊聽見老爺喃喃自語道:「沒有內線啊。」
「有一個人選,老爺沒有想起來麼?」張三忍不住出口道。
李估面帶疑se的問道:「何人?你難道比老爺更清楚明白?」
「老爺這是貴人多忘事。」張三先吹捧一句才道:「那個崔監生不知老爺還記得否?聽聞他在國子監讀過六年書如今也在京中尋門路老爺何不叫他來?」
張三一提,李估便想起來了,同鄉的崔經崔監生乃是正經的國子監出身,可惜時運不濟始終沒有好著落。初至京師時,他曾親眼看到過崔監生追隨林駙馬當歡場幫閒然後因池魚之殃,與駙馬一起慘遭王彥女率眾毆打的一幕。
這位崔監生確實運氣差了些一開始回鄉和土豪李大人(還是主角)爭妻奪產,結果被趕出家鄉三後來跟了威名赫赫的江南巡按御史,結果害的馬巡按慘遭羞辱後被罷退:再後來又隨了握有學政大權的提學官大宗師,結果大宗師他老人家退休了:如今則墮落到在京師為林駙馬捧場……,
想起崔某人的來龍去脈,李估皺眉問道:「張三!你收了他多少錢?」
張三當即跪地哭天喊地叫道:「天大冤屈哇!那崔監生窮成那樣能給小的什麼好處?只是前兩天跟著老爺住宿在駙馬府時,偶然見過一回,方才靈光一現記起了!、。
李估想道,此人毫無背景財勢,掛名歷事卻能連續被馬巡按和大宗師看入眼選用為屬吏,應當可用罷?便吩咐張三道:「此事交予你了,你速速去將他找來!」
張三得了令,去駙馬府打聽半天,又去崔監生所居胡同裡挨家挨戶找了半個時辰才找到崔監生本人。
此時崔經正對著乾癟的米袋發呆,張三衝上去劈手奪下米袋,叫嚷道:「崔先生,我家老爺用得上你,你要辦事得力說不定就發達了!」
崔經被張三這不速之客搞得糊濤,但一聽「用得上」和「辦事」立刻清醒了。他如今不怕有事,就怕沒事啊,隨即起身與張三向國子監而去。等到了地方,已經是天黑時間了。
話說今晚李估一反常態,屈尊與錦衣衛小校們同甘共苦,最後才吃過晚飯,令這些shi衛親軍十分感動。
誰說李大人秉xing倨傲難以親近?果然是人言可畏啊。
好吧,真相是李大人看過案卷,知道六個監生是被毒死的,所以多疑的李大人害怕自己也被下毒吃有人驗證過的大鍋飯比較保險。
李估正在屋中消食,便見張三領著崔監生匆匆趕來。
「雖然你得罪過本官數次,但本官有惜才之心,並不以為意。此時yu重用你,你可願意?」
什麼叫我得罪過你數次…這是說反了罷?對此句崔監生大有腹誹,怎奈形勢比人強,委屈自己道:「都是在下的錯!在下有眼無珠!
在下悔不當初!」
他被別人介紹投奔的林駙馬中看不中用簡直如同繡huā枕頭,半年多了也不見有什麼前途。
而眼前這位,不能再當府縣土豪看待了,年紀不到二十就有如今的位高權重還號稱管著官位的吏部尚書手下三走狗之一有機會投靠過去至少比現在半死不活強的多,傻子都知道如何選擇。只要對方肯容納,委屈自己幾句,算的了什麼?
李估對崔監生的表態很滿意繼續道:「本官奉旨辦案,急需對國子監熟悉之人,想起你坐監讀書多年,應該甚為合適。故而給你這次歷事的機會……」
說著說著李估故意放慢了語調,這是等著對方及時的發言表忠心,上位者慣用的招數。
然而崔監生卻不解風情的呆立不動啞口無聲。
「嗯?」李大人冷哼一聲,頓時有幾分不滿,此人怎的如此沒有眼se?
崔經回過神來臉se怪異道:「在下不敢隱瞞大人其實在下並不如大人所想……」
莫非是膽小到害怕被捲案子中而借此推脫?李估大怒拍案斥責道:「本官看得起你,而你膽敢推三阻四?」
「在下真的不是……」
「你莫非以為本官奈何不了你?大錯特錯!當心本官叫吏部將你選到雲貴廣西當驛官!」
崔監生都被李大人逼得快哭了「千萬不要誤會!請聽在下說完,在下坐監讀書是在南京南監,並非京師北監啊所以不敢隱瞞大人。」
啊?李估反應過來了,這年頭有兩個國子監京師和南京各有一起,稱為北監和南監的依照慣例,江南貢生坐監讀書九成是去南監。
崔監生在南京讀書,對京師國子監能有瞭解?
都是自己的疏忽,原來錯怪了他李估雖然嘴上不肯認錯,口氣卻緩和了幾分,揮揮手道:「辛苦了你一趟,那你自行離去罷!」
崔經這個一門心思鑽營至今卻屢敗屢戰的,那肯放過機會就這樣不明不白的走人?當即不顧讀書人體面叫道:「中書大人!在下雖然未曾在京師坐監,但南北規制皆同,對太學內情多有知曉,必能對大人有所稗益!」
「哦?說!」
崔監生雖然喊了出來自己有用處,其實還沒真想到什麼,先低頭沉思片刻。有了些想法才開口道:「監中有學官,有雜官雜吏,學官有博士學正等,負責學問,雜官雜吏負責圖書籍冊膳食屋舍什用器具等。
據我所知,學官多為飽學之士,向來不大瞧得起雜官雜吏。而這次監生暴亡案,多半也是雜官小吏內外勾結為之,大人何不於學官中走訪?一面以示尊敬安撫人心,一面詢問雜務官吏的劣跡線索?想必學官們樂意配合。」
李估不屑道:「怎麼問?此事無論是誰做下,必為機密事,那些學官只在教堂裡傳經授課,怎的會知曉外面的詭謀?能問出個什麼!」
見李大人瞧不上自己的主意,崔經神se有點著急「若雜務官吏犯事有因,必為內外勾連,大人可曾想得到他們如何勾連的?以我所猜想,監生中有一種是官生,皆為權貴子弟,堪稱出入輕率交遊廣闊,不像民生那般老實讀書,在下認為此輩可能為中介!」
李估示意崔監生繼續說。
「國子監這個冷門衙門,平常權貴們誰肯多看一眼?所以不會提前布下暗線,只能是臨時托請!所以大人只要尋訪口碑,不須問誰可疑,只須問誰日常熱衷於攀附權貴,與官生交往密切即可!凡是這樣的官吏,都是此案的可疑人!」
「甚好!」李估鼓掌喝彩。
崔監生鬆了口氣,看來留用有戲。
李大人又想了想,道:「你這個人,跟誰誰倒霉,不會連累本官的氣運罷?姑且暫留聽用,如能順利,再行後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