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即石參此提筆寫本,他的幕僚高先生侍立一旁,眼看「臣年老平庸不堪效力……」字樣,心情激動,忍不住出手按住道:「事不至此,事不至此啊!」
地方和官員相對不值錢的京城不同,一方大員石參政這樣的,除非到了天怨人怒神人共憤程度,相較起來更難倒台。至少朝廷核實起來難度更大,空間距離上也需要更多時間,根據核實情況出結果又需要一些時間。
從程序上說,固然馬巡按攻擊的兇猛狠厲,但石參政還是有迴旋餘地的。那八大罪狀,說嚴重也嚴重不到哪去。
國朝官員,犯罪分兩種,公罪和私罪,玩忽職守沒完成朝廷任務之類的算公罪,殺人放火受賄強暴之類的是私罪。石參政被彈劾的罪名,基本都屬於公罪和品德範圍,沒造成什麼重大損失,處理方式是從輕的。
所以石大人起碼去職自保不成問題,如此便會各取所需皆大歡喜刪MM李推官搬走了石頭,馬巡按彈劾成獲得了名聲,石大參換個地方繼續做官。
這也是本朝官場機制設計的微妙處,平衡無處不在,因果互相牽扯。真正在一定程度上打破了晶壁,半步邁入新境界的大能只有兩個,萬曆張攝政和天啟九千歲。
但石參政為何冒出致仕退休的念頭?又有常言道,哀莫大於心死,用來形容此時的石大人十分恰當。其實這次被彈劾到目前為止,還未出現實質性傷害,但對他精神上的打擊太大了。
能被巡按御史以不稱職彈劾掉的官員,無一不是垃圾中的垃圾。可現在他,立志做青史名臣的石綸,居然要與這些垃圾為伍,何等難堪恥辱!若成了近年來被巡按彈劾成的最高級別地方官,更是恥上加恥!
此時還有必要等待朝廷再派人勘查麼?難道自己要去面對朝廷欽差質詢審問麼?這些罪名查起來哪項不屬實?估計有不屬實的某些人也能讓它變屬實了罷。
真要出現那種羞辱性的結論估計石大人連死的心都會有了,換個地方做官還有什麼臉面?唯有趁著調查尚未展開,主動致仕退場以謝天下了,這樣此事就算到此為止,無果而終,至少保全一些顏面力
說來說去,還是石參政忍受不了屈辱,寧為玉碎不為瓦全與李廣「終不能復對刀筆之吏……」而自刎的想差不多。如果換成李佑李推官李大人自然就是另一種芶且偷生的選擇了,性格決定命運哪。
高師爺最終鬆開了手,淚流滿面的看著東主繼續寫下去。
當石參政上書乞骸骨求致仕的消息傳開時,李佑歡欣鼓舞。等朝廷究查完結,來來回回至少熬上幾個月,中間說不定又有什麼波折。但石大人要主動辭官那就省事了。
他不由得稱讚這位老大人很自覺,精神可嘉,很有費厄潑賴風度。又歎道君子可以欺之以方,古人誠不欺我。
頭上一座大山終於要搬走了!未來可以大展拳腳了!彷彿看到美好而的生活在不遠處向他搖手冬天過了春天會不來嗎?
沈同知第一時間跑到後衙知府大院門外,跪著雙手奉還大印,王知府為人厚道,沒有刁難他,直接領受了。李佑得知時已經遲了急急對王知府道:「此人好似府尊你當年一般陰忍,定要小心提防,怎能輕放!」
「滾下去!」王知府笑罵一句,將李佑轟出公房。
那號稱前來署理府衙推官的分守道署經歷連名字都沒留下來又灰溜溜走了。回頭托人送了二百兩給李推官,表示前眸子真的是上官差遣身不由己還請諒解。
所有府衙小吏衙役彼此彈冠相慶,今次大家都沒有站錯隊丫!又安全度過一次官場爭鬥,實在可喜可賀。
說起來,一千兩銀子雖然令李佑肉痛至今,心裡不停感慨欽差御史身價比青樓名妓貴了百倍。但總算沒有白花,值這個價。
在馬巡按眼中,看到一干兩隻覺得江南地方果然油水豐厚,上任才半年的推官就能拿得出來這麼多銀子。
他並不知道,李推官哪有一千兩現銀?都是從新開典當鋪本錢中挪用出來的。這本錢又是從哪裡來的?前文說過,從豪商宋家借的。
章虧事成了,李佑才稱得上英明果斷,事若不成,就成白送銀子的傻冒了。
但是本錢被毫無理由抽走,引起了當鋪裡人心惶惶。李佑無奈在後院現身說,表明自己身份後便徹底安撫住了眾人。
畢竟這年頭,金本位銀本位都不如官本位,暗中有這麼一個老爺撐腰,鋪子還有什麼可擔心的。難怪開業以來發生麻煩時,總有衙役恰到好處的出現,而且做好事不留名不要錢,很是莫名其妙,大家還以為是假冒的衙役。
還有個讓李推官開心的事,陳巡道「當掉」的字賣出了幾幅,進賬兩千多兩!至此他自己也才安了心,看來這個主意的確很有效,能用一個兩全其美的途徑幫助陳大腿解決用度匿乏問題。
各方面形勢一片好,不是小好,是大好。
話說這日,李佑提了賣字銀子,悄悄送系按察分司後衙,自然有管娘的接收,此外又送了份給黃師爺。
送走李佑,黃先生笑著對陳巡道:「李大人也太能折騰,區區一個推官便將參政逼到如此境地。近日他春風得意馬蹄疾,正欲在府城雄心壯志大展宏圖,真想知道當他得知那個好消息時,發現趕走石參政可能是個無用,會有什麼驚喜樣子。」
想像到時候李佑的糾結表情,陳巡道平靜無波的臉上也顯出幾分忍俊不禁,肯定很有趣罷。卻問道:「依你看來,這石參政之敗,敗在何處?吾當聞者足戒。」
黃師爺正色道:「在下夜間也曾反覆細究石參政的所作所為,倒也有三個心得。其一是傲氣自信,輕視他人,導致行差踏錯,破綻甚多。你看他那八條罪名,哪一個是大事?單獨提出任何一個都不會引人注目。但總和卻有八個之多,一條一條羅列出來,便有聚沙成塔匯河成海之效,,上也變大了。」
陳巡道點頭道:「我怎麼覺得都是李佑故意引使的?」
「東主太看高李大人了,李大人哪有這個本事,還是石大人自己做事不謹慎。遇到不細心的人還好,若逢有心人仔細搜羅,難免要倒霉,偏偏李大人正是個善於借力的細心人哪。」
黃師爺又道:「其二,拘泥成,不知變通。須知兵無常勢水無常形,蘇州民風與他處不同,治政也沒有不變的道理,石大人卻不明白這點。其三,為官一方,本地豪伸盤根錯節不可忽視,要善加因勢利導,豈能自持朝廷命官處處以威壓人?這三點,乃石參政敗事的根源。」
此時有小吏送進來書信一封,陳巡道拆看,閱畢道:「真巧,已經成了。估計這幾日行文到府衙。」
黃師爺聞言邊轉身邊道:「我去給李大人報驚報喜。」
那邊李佑回到家時,門子稟報道:「王老夫人想念劉娘子,今日從虛江來了,現在後院。」
聽說岳母駕到,李佑便去拜見。在劉娘子房中,家中眾女都圍在王夫人身邊,正說著話。原來王夫人帶了些虛江土產瓜果,分發給各房,又召集眾女一同品瓜。
李佑也坐在一旁,,上竹眼明手快的遞上切好的西瓜,李佑便同大家一起吃起來。
沒多久,有婢女來報:「錢府老爺遣人送禮,已停到大門裡。」
錢府老爺自然指的是錢皇商。上個月,李佑主動找到錢老爺,做了一筆交易,請錢老爺出面作污點證人。反正他是太后得用的族人,一般小事朝廷也不會真拿他怎樣,最多申斥幾句,影響不了什麼。
對李佑來說即使有點飲鴆止渴也顧不得了,當務之急是扳倒石參政。再說他現在並非一無所有的小吏,也略微有些本錢承擔與錢皇商往來的後果。
石參政當初確實說過讓錢皇商去找李佑,他無非是抱著捉賊捉贓拿奸拿雙的念頭,不信李佑這個膽大妄為的貓兒不吃腥。
誰料兩人能居然勾結起來倒打一耙。反而由錢皇商自首告發石參政交結自己這個權貴,勾連自己這個外戚,並還暗示下屬通融行事。這罪名成了馬巡按奏本上八大罪狀中最嚴重的個。
又扯遠了,卻說這幾日心情頗好的李佑聽到錢皇商送禮物,大手一揮,有心炫耀,命道:「錢老爺家世豪富,他的禮物,想必不同凡響,抬進來叫大家開開眼。」
片刻之後,只見門簾左右分開,閃現出兩個眼生的美人,娉娉裊裊的抬足跨過門檻,低頭辜手立於門首,嬌滴滴拜了四拜道:「見過主人。」
兩個美人一左一右,一模一樣的杏目桃腮,一般無二的婀娜秀麗,宛如明鏡對影,居然是罕見的雙生美人,確實令滿屋人包括李佑的岳母、妻妾們開了眼。
「真是長了見識」」不知是誰小聲嘀咕道。
這就是錢皇商的禮物?李佑看過後目瞪口呆,倒不是因為美人,他早過了見美色就流口水的境界了。
關鍵是此刻他身後坐著岳母大人,正在陪岳母妻子說話,忽然別人送過來兩個美人,他還拿來炫耀,能比這更尷尬的場面委實不多了。
燙手,不能收,李佑心道。
正在斟酌說辭,又聽下人來報:「按察分司的黃先生來訪。」
李佑甚是奇怪,自己剛從按察分司回來,怎的黃師爺又過來了?莫非發生了什麼緊急事故?
連忙對岳母擠出笑容道:「這禮物絕非小婿之意,真是收不得,回頭再處理。如今有貴客,小婿先去會客。」
待李佑進入前堂,黃師爺拱手道:「方纔聽到個喜訊,特地恭喜李大人!」
李佑疑問道:「莫非朝廷罷免了石參政?」
黃師爺笑道:「哪有這麼快。這個喜事是蒙陳巡道幫你通了關節,要讓你停職坐監了!」
聽到李佑耳朵裡,正如平地起驚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