奮鬥在新明朝 第二集 第一百六十七章 水土不服
    話說李佑打著公平旗號辦了花試,最後將胡亂炮製出的花榜在試院外一掛,放眼望去,只見近親在上位,美才沉下頭,當場引起了千人齊罵。

    來看榜的,大都是書生,許多在府城侯考的童生也近水樓台先得月了。其中很多人都是以槍手身份參與進來的,也有熱衷於追捧美人的。

    看到這個黑白顛倒不可理喻的名次,除了少數人,誰不想罵。用一句話說是,你可以羞辱我人格,但不要侮辱我智商

    傳貼滿天飛時,原以為是笑談戲謔而已,區區一個美人作戲哪裡值得舞弊。當赤luo裸的事實擺在面前,對此投入越深的越有被戲弄的恥辱感,一詩成名的精神理想幻滅了。

    什麼世道一個遊戲也耍賴連這虛幻中都沒有公平

    群情憤激下,那出來掛榜的雜役看勢頭不妙,連忙抱頭鼠竄鑽進試院內,臨走前指著花榜末尾道:「後面還有句子作結,請諸君細看了」

    離得近的看了,便高聲念出道:「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

    猛一聽不容易明白的對句,讀起來卻甚是精妙,再讀又彷彿僧家打機鋒,含有深意。

    難懂不要緊,此處有大把考生在,別的不會,會猜題、破題、起解的多得是。

    當即有八股高手搖頭晃腦的開始破題起講:「真假者,院試花試也;有無者,有弊無弊也。夫以假亂真,弄假成真,以假喻真,真真假假又豈知不是假假真真乎?蓋因假戲真做眾矣嘗究其理,弊事有無而已……」

    有人由衷的感慨道:「真乃微言大義也。」

    某位收了李正二兩銀子的人適時插言道:「莫非這是在警醒我等?」

    眾人便圍著榜文,三五成群,爭論不休。

    最近幾章最佳男配角李正奮力上前扯下花榜,頗有李家門風的悲憤道:「滿榜荒唐言,一把辛酸淚。都雲趕考癡,誰解其中味」

    這真說到心坎裡了,一時引發若干屢考不中的老童生共鳴不已。

    試院內,趙良禮聽外面罵聲漸消,回頭痛心疾首道:「李佑你竟然弄出這般沒良心的榜文,叫我今後如何有臉面在青樓行裡走動」

    「這也值得怕?趙三老爺有銀子,誰會跟銀子過不去。」

    趙大官人還要說什麼,李佑又搶先道:「上次你拿我去糊弄錢皇商,本次算是扯平了。」

    聽到這個,趙良禮便不言語了。

    李佑又對其他人團團作了一個長揖道:「小弟孟浪,諸兄原諒則個。」

    賀慎之笑嘻嘻道:「雖然本人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但七品老爺的大禮先受了。」

    其他諸人也沒太在意,只是抱怨無法和相好的交待,叫李佑擺酒賠罪,不然明年就不帶李佑玩了。

    這兒的使命已畢,李佑便告辭了回府衙。

    景和七年四月二十四日,是本年院試的前一日,在蘇州府忽然爆發了考生鬧衙事件,事前毫無徵兆,令各方猝手不及。

    時有數百童生聚集成群,謁於分守道衙署門外,並投了稟帖。

    雖然都是白身小民,但幾百人加起來聲勢也不小。看這架勢,門官哪還敢要門包,飛快的將稟帖送進去。

    石參政正在坐堂,接了稟帖展開看去,大意卻是:老大人屈身監臨院試,惹得物議紛擾,愚生輩所見所聞疑問不已,實在五內難安;斗膽請老大人順應民意,辭去監臨,平息輿情。

    看得石大人真是怒從心頭起,氣向胸口生,一時間三花聚頂五氣朝元,任督二脈都快被打通了。

    在他的認知裡,能惹得讀書人群起而哄的,必定都是品行不堪為非作歹的人物,例如李推官。萬萬料不到他今天遇到這麼一遭,心裡豈能不惱怒。

    想他為官多年,兢兢業業,政聲卓著,愛惜羽毛,口碑極好,何曾有過被讀書人逼宮的污點雖然這些人連秀才都不是。

    他不明白,區區幾條捕風捉影的流言,怎會有這麼大的威力能把數百人聚集了前來請願?即便有小人串聯,也不該有這麼多童生去信。

    這些流言根本沒有任何能證實的苗頭,為何好像真的發生了一樣?換句話說,為何大家寧可信流言不肯信他?

    之所以能聚起來…花試功勞大大的。

    這年頭不聚眾誰敢鬧事?本來諸童生都是遊兵散勇,經過牽動人心的花試一折騰,卻悄無聲息的有所整合。雖然組織程度很初級,幾近於無,但要聚眾鬧事也夠了,又不是真造反。

    更別說花試過程處處都在無形中挑動群體性狂熱和戾氣…李推官不是什麼心理學行為學大師,他只是跟上輩子某個產生了很多不可思議粉絲的比賽學的,而且學的很粗糙。

    如果進行抽樣調查,就會發現,這數百人中近半數是虛江縣童生,四分之一是富家子弟,其餘都是看著人多跟著鬧的。

    虛江縣的來鬧,無非是石大人太有可能整治虛江縣了,他們誰也不放心;富家子弟來鬧,是因為石大人油鹽不進,要換一個稍微通融些的才好,正好有這個機會;其他人或許是聽了削減蘇州府生員名額的流言,或者乾脆就是看到人多便跟著起哄,不鬧白不鬧,反正國朝傳統是法不責眾的。

    石參政閉目深深吸了幾口氣,強迫自己平靜下來。監臨官位置,他是不會辭的,不然屈從了後,從三品分守道的威望何在?但同時又要完美化解此事,不可留下後患。

    細細思量後大喝道:「左右來人本官要出門」

    高師爺慌忙上前勸阻道:「東翁不可這些人並無功名,東翁體面尊貴,豈能輕見?況且衙外人群洶洶,易生變亂,只許他們領頭人進衙呈事即可。」

    「以本官看來,不會有人敢進來的。」

    高先生又道:「在下已遣了人去府衙,令王知府來平息此事,東翁靜待便好。」

    「這是治標不治本。」石參政道:「他們也算半個讀書人,既有疑意,本官為官為師為長,便去釋疑。況且本官身正立直,有何懼哉,坦誠相見,疑意自消。」

    高先生見勸不住,心裡哀歎道,東主真是不信邪,這時候還想擺禮賢下士的譜麼?上次發生的碼頭被圍毆的事情還沒有令你醒悟?

    當下擺出儀仗,石參政在十數隨從護衛的保護下出了分守道衙署大門,果見外面滿街黑壓壓一片人群,有布衣葛素者,有綢衫錦服者。

    石參政立於門坊下朗聲道:「諸生不必驚懼跪見,本官知汝等有疑心處,親來分說一二。近日流言塵囂,不足為信,本官在此起誓,本次監臨院試,秉持天地正心,絕無偏私之事,否則枉為聖人門徒諸生盡可安心」

    石大人神情肅然,語如金石,擲地有聲,若用二十一世紀測謊儀測量,誠實率高達百分之九十九比真金還金

    不過彷彿少了點什麼,只見這時數百人鴉雀無聲,旁邊的高師爺忽然感到缺個振臂一呼,納頭便拜的,也就是俗語中的托兒。無奈他便站出來對人群道:「爾等不要在此虛度光陰,速速回去溫習經義,早早安歇以備明日入場的好。」

    還真有人站出來拜道:「老大人的話我等心領了,不知老大人是否辭去監臨官?」

    「本官既無過錯,為何要辭?」石參政答道。

    石大人這話一出口,便聽見人群裡卻冒出一句:「罔顧民意死活不辭,還是心裡有鬼啊…空發誓言有什麼用我等小民又管不到。」

    石參政按下身段好言好語,與這群秀才都不是的白丁說了半天,卻被刁民當面譏諷,此刻也終於忍不住了,厲聲道:「是誰在那妖言惑眾?」

    本已安穩的人群登時慫動起來,又聽見有人大喊:「府衙兵丁來捕人了」

    齊齊回頭望去,果然望見一片衙役與守備司兵丁大張旗鼓朝這裡而來,沈同知身先士卒、一馬當先,表情殺氣騰騰。

    原來高師爺派人到了府衙報消息,令地方官們去將事情平息,卻遭了冷遇。

    首先王知府即使脾氣再好也是堂堂四品黃堂,被石參政損了一通(雖然似乎是受了李推官池魚之殃),表面忍著不說什麼,但心裡能沒有芥蒂?這種事不幸災樂禍看熱鬧就不錯了,哪願意去幫忙。

    負責治安的夏通判也不願意去,不知道為什麼。

    至於負責刑名的李推官,王知府更不敢讓他去,以他的作風,只怕去了後火上澆油火燒連營一發不可收拾。

    於是乎沈同知積極的自告奮勇了,他自認是石參政的人,此時不表現更待何時?

    沈大人帶著十來個衙役又會合了幾十個守備司兵丁,一併前往分守道衙門。由於立功心切,不免表情急切了點,叫人望而生畏。當然,沈同知並不傻,知道解決這事必須以安撫為主,叫人群自行慢慢散去是最好的結果。

    沈同知行到人群後方,要開口說幾句。卻見他身邊一個相貌凶神惡煞的衙役絲毫不講江湖規矩,擅自搶先衝到前方,拔出腰刀揮舞著大喝道:「大膽刁民膽敢喧鬧公衙沈老爺在此,還不跪下束手就擒不然休怪刀槍無眼、黃泉索命」

    這蠢貨是從哪冒出來的??沈大人愕然無語,張嘴不能合,頃刻間便反應過來了,這他娘的必定是李推官…

    人群便一下子炸窩了…前邊是一二十個人,後邊是目測數十個兵丁衙役…智商正常的都知道往哪裡逃,當即人群嘩啦向石參政儀仗隊伍衝撞過去。

    石大人的隨從哪裡敢攔著人群,迅速丟了累贅儀仗,死命護著石參政往衙門裡退去。

    幸好人群只想衝開儀仗隊伍逃命,沒有圍毆石大人的興趣,叫石參政安然無恙退回了衙門裡,只是雙目圓睜,臉色煞白。

    只可歎那些華蓋、官牌等物事,才新做了一個月,又被暴動人群踩成碎渣了。上任不到兩個月,全套儀仗就丟了兩次,這簡直也是能上蘇州府野史傳說的笑話了,叫有志於青史留名的石大人情何以堪。

    高師爺仰天長歎,「蘇州府民風若此,東主性子不適合在蘇州府為官,真悔之不及啊」

    這是大實話。石參政過去所任職地方,大都民俗淳樸,上下有序,沒有像蘇州府這樣工商業高度繁榮,小民人性多彩多姿多元化的花花世界,所以他有點水土不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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