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初上時分,李知事從衙門裡叫了空閒轎夫,去了那什麼洞庭樓,路上走了一刻鐘。
若是外地人猛一聽這名字多半要與洞庭湖聯繫起來,以為是湖廣人開的,其實是地地道道的蘇州本土酒樓。太湖裡有山以東、西洞庭為名,簡稱東山西山,正在蘇咐府轄境內。兩山盛產商賈,家家經商,擅長在南北之間販運米糧布帛。在本朝有鑽天洞庭遍地徽的說,指的就是江南兩大商幫,洞庭商幫和徽商。
在洞庭樓門口,有趙家的僕役等候,見李佑下轎便引領著上了二層。
樓上有一大圈屏風圍住,裡頭傳來管弦之聲,李估進去就看到趙大官人坐在那裡摟個妖冶美人,正不知道說到什麼高興處,仰頭開懷大笑。
旁邊還坐著一位文士也認得,是中秋夜見過的宋問吉。
趙良禮見李佑進來,放開女子起身拱手道:「中秋一別月餘不見,今日小先生來蘇州府任職,吾不勝欣喜哪。」
李估還禮道:「聽說趙大官人從中使了力?」
趙大官人得意洋洋道:「些許小事,不必感謝,那知府恰是我家的門生,幫你換個好位子舉手之勞。」
感謝你?好位子?這都是什麼驢唇不對馬嘴的?李估無語凝視。
趙良禮賣弄道:「以我看來做官的格調要尚清貴,君不見新科進士都爭先恐後的想去作天下第一清貴的翰林麼。如今這個貴字我是無祝助你,但清字還是能幫上的,只有逍遙閒散的文職才與李先生的聲名品調相得益彰啊。」
若是以前,李估說不定感謝一番,能過閒散悠哉的日子再好不過。但當他在縣裡享受過了權力的風光味道,現在哪裡還有心境去坐冷板凳,叫家鄉人嘲笑他越混越回去?
他當巡檢在虛江不說是橫行霸道,但起碼作威作福是沒有問題的。原以為這次最多換一個不熟的地方繼續當巡檢,熬夠了年資就去走門路陞官,誰料到陰錯陽差的被趙大官人和王同知聯手「幫忙,」搖身一變成了純文職。
李佑心情五味雜陳,將事情搞成這樣,趙大官人居然還一幅辦了大好事的嘴臉,知不知道你和王老頭簡直是兩個坑死了小爺的同案犯!人家進士都想去當翰林難道是圖清閒麼,還不是因為陞官快前途大,同理小爺我也不是為了清閒。趙大官人這樣的人位子再清閒也無人敢忽視,一樣有權力,他李佑哪有這個本事。
李估異常苦惱,這次和趙大官人自勺人生觀、價值觀又產生錯位了,思維又不能對接了,當初就怕趙大官人不著調才不敢來求,結果還是沒逃過他的毒手。「在下分理同知廳,但王大人那兒終日無所事事,在下枉受國家俸祿,心中有愧。「李佑無奈道。
趙良禮鄙視道:「不為官時先生還曠達些,做了官倒越來越小氣了,這種俗務惦念它作甚,無事不要生非了,小先生請入席!」
一盲看著趙良禮和李佑說話的宋問古這才上來道:「諸位都是灑脫人,今夜為李先生接風,務必要盡興才是,名利祿的事情就先不要說了。
趙良禮笑道:「宋老弟說的都是好聽話。「又對李佑道:「這裡是他家的產業,真是存心擺了鴻門宴招待我們。」
當下入席吃酒,召美人助興也是必然的。
言談之中,李估得知這宋問吉出身東山巨賈之家,不過宋問古並不插手生意,專門被家中培養出來讀書考學並交遊士林的。江南大商家都有這個習氣,喜愛交結文人士大夫,通俗易懂的說就是拿錢買文化。
李佑暫時拋開了官場失意的事情,對趙良禮道:「那夜在下酒後無德,放肆而別,攪了大官人的興致,在此賠罪了。「他一直想知道八月十六那晚狂放一番走了後,別人的態度評論,可趙良禮不提這事,便忍不住出言試探。
「不妨,是真名!自風流,滿席拘謹便無趣了。是我那西席不曉事,已經責罵過他,先生不必放在心上。「趙良禮毫不在意說。
宋問古讚歎道:「想起那句生怕情多累美人,此生不知還能否聽到這樣有意趣的句子。」
「你是探花先生?「李估旁邊的陪酒女子突然興奮地身軀顫抖,雙手捫住心口,粉面驚喜的簡直不敢相信。
見到隨便一個陌生女子認出自己後的激動模樣,李估那小小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滿足,暫且將低沉心情掃了出去,待要調笑幾句時,忽然聽到外面狂呼亂叫,似是有什麼事情發生。
眾人便一齊站起來,立到窗邊向樓外看去。卻見一夥人手持火把衝進街角某家院落,隨後沒多久出來時,身背備式容器,扔了火把向北邊逃去。
李估沒想到剛來府城就見一起案子在眼皮底下發生,便問道:「那是什麼地方?」
宋問古對附近比較熟悉,「是一家米鋪,這伙賊子似是搶米。」
李佑驚異道:「堂堂府城,竟會有哄搶米糧的事情?」
宋問古歎道:「許多年來未有生過這類事。但近日米價漲貴,每石價格倍增至二兩,或有生計不繼者鋌而走險。」
李估更奇怪了,「現下正是秋糧上市之時,雖今年旱災,但也不至於絕收,支持到春天不成問題。若是青黃不接時出硯此事也就罷了,怎的眼下就有風波。」
趙良禮搖搖頭道:「不算什麼嚴重大事,待到官府出菜米糧即可平息。」
三人重回席間,趙良禮突然想起一事道:
「前些月本人應承將雲彩姑娘贈送與你,一直未能踐諾,你看何時收走為好?」
李佑哪有這個心情,搖手道:「大官人自己留著罷。」
飲至深夜便散了,李估回住所休息不提。
話說這知府是很有排場的。若無它事,基本每日早晨所有府衙官吏都要匯聚大堂,一齊拜見知府,謂之排衙。
第二日,已經上任的李估便首次參加了排衙儀式,在同僚面前正式亮了相。可惜除了王同知,沒什麼人和李估攀該,受到了冷處理。
毛知府交待了一些事情,主要是近日已經秋收,加緊督促各縣徵收糧稅,以及臨近年底清理積案。依然沒有李估什麼事情。
對於署內上下的冷遇,李估暫時無可奈何,想起了昨晚那個因為見到自己又驚又喜的妓家女,真是極大的反差,或許不該拒絕她邀請的「同知廳的院落裡辟出一間屋子作為經歷司知事分理同知廳的公房。李佑在房中枯坐了一天,只看著院中秋風捲起幾片落葉飄來飄去。
又把目光移向同知廳緊閉的房門,王老頭在裡頭作甚呢?難道他天天都是這樣熬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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