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扮豬吃老虎
這兩天,李佑基本是半日在巡檢司,半日在縣公館。這日上午,李佑在巡檢司視事時,忽有一個兵丁慌張來報:「鎮上有人在關家絲行滋事!」
不是派了兵丁輪班護衛麼,這還有人敢招惹?李巡檢問道:「誰如此大膽?」
「據稱是來自府城織造局。」
李佑聽了便起身帶人往鎮上而去。這樣大一塊feirou擺在這裡,招來些蒼蠅也在意料之中,不然十倍暴利豈是如此好賺的,只是沒想到真把鼎鼎大名的蘇州織造局給招來了。但…這十倍暴利絕大多數可是都送給了知府啊。
說起這織造局,在蘇州府名聲也真是夠響亮的,有時候也叫織染局。簡單說給是皇宮派在蘇州給皇家辦綾羅綢緞用料的,也織個龍袍什麼的,順帶有些管理匠戶的職能。
甲申大luan之前太監群體權勢最盛時期,織造太監在府裡囂張跋扈不可一世,知府都要貼錢逢迎。但如今太監勢弱,在京城基本不出皇宮,在地方的織造局也遠沒有當年的威風了,但和巡檢比起來也是瘦死駱駝比馬大。
到了鎮上絲業集市,到關家絲行men口,看見裡面有幾個陌生人,為首者是一位穿著青袍的三十餘歲男子,正拍著櫃檯說些什麼。
將兵丁留在外面,李佑獨自進屋,絲行丘掌櫃見來了救星,上前道:「見過巡檢老爺。」
李佑邊掃視那幾個人,邊說道:「有人報官,這裡發生了什麼事情?」
丘掌櫃訴說道:「這幾位織造局的官爺進來就要看官營生絲的賬本,不給看便又要以三成低價索取一半的生絲。」
青袍男子轉身望著李佑道:「巡檢司也能chā手買賣事情?難道這家絲行是巡檢司開的嗎?」
李佑冷笑道:「巡檢司不作生意,但市上有強買強賣、欺行霸市的事情也不能不管。」
旁邊有個役卒打扮的斥道:「織造局採辦用料,閒雜人等避開!」
李巡檢怒了。本來還不知道怎麼對待你們好,有話好好說也不是不可以說,非要找不自在便怪不得人了。若織造太監親自來了,本官說不定要低聲下氣,但你們幾個爪牙有什麼資格在本官的地盤上叫囂?
「外面兵丁進來!將這些可疑閒雜人等給本官綁了!」李佑大喝道。
青袍男子厲聲叫道:「我等奉命辦造皇家用物,你敢阻攔皇差!」
「本官奉大明律法管護一方平安,天子親至也沒有巧取豪奪的道理!人證俱在,爾等還敢搪塞狡辯!」李巡檢義正言辭道,贏得不明真相觀眾一陣喝彩。
一番打鬥後,巡檢司的十幾個兵卒擒下來自織造局的五人,並押回巡檢司牢裡。這些人猶自罵罵咧咧不止,其實他們不是無事生非的腦殘…他們只是被派來試探虛實的。
抓了這幾個人,李佑並不太擔心。一是有手眼通天的陳大老爺撐腰。二是本縣官營生絲的利潤絕大部分都繳給知府了,織造局想分一杯羹去,也得看知府老大人答應不答應,正所謂是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
不過要趕緊告知陳知縣,叫他轉告知府去。拒絕也好,讓利也好,盡快把織造局這事擺平,不然壓力都要他承受了。
於是李佑上轎直奔縣裡去。先到了縣公館查看情況,負責護衛巡按的隊正向他稟告說:「今日巡按大人去了縣學和生員談話,似是對老爺很不利。」
李佑心裡納悶,馬巡按是對著陳知縣來的,要從大嘴巴的書生口中套話也該問問陳知縣的事,找我的不是有什麼用?再說黃師爺應該都提前安排了,怎麼會出狀況?
隊正見李佑不信,便詳細說道:「小人偷偷聽了聽,那群書生紛紛控訴老爺身為官吏,屢屢公然**,可能還強搶民nv,名聲在外還恬不知恥的號稱探花,實在德行敗壞、輕薄驕縱,不配為全縣軍民表率。他們酸裡酸氣說的很熱鬧,聽起來很有趣,依小人看來他們就是嫉妒老爺,但馬巡按好像很鬱悶的樣子,怏怏不樂。」
該殺千刀的秀才們!哪有這般湊巧,這肯定是黃師爺在搞鬼罷…李佑猜想。
又來到縣衙,李巡檢找到黃師爺,質問道:「敢問老先生,縣學是怎麼回事?」
黃師爺嘿嘿笑道:「些許小事爾,對你又沒有實質影響,何足掛齒。」
「老先生真會開玩笑,在下潔身自好,真的已經很久不去了。」李佑冷哼道。
「你也知道,這年頭的年輕後輩們總喜歡針砭個時弊,議論個是非,還相互成群結社的,我也很難為。便有個人出了主意,用些jīmao蒜皮的小事,將他們的話題引開,例如緋聞蜚語,估計他們都愛談的,又沒有什麼殺傷力。總比叫他們大肆議論縣政,被馬巡按抓住點什麼小題大做的好,所以你也不用太在意。」黃老先生耐心開導李巡檢說。
辦法歸辦法,但這個出主意的人必須要往死裡教訓,不然大家真當堂堂李巡檢的臉面是可以隨意開涮的?李佑狠狠問道:「是誰出的主意?」
「這個人是李先生。」
李先生?李佑微微一愣,縣衙裡只有自己曾經當得起這個稱呼罷?如今還有一個,就是他父親…
黃師爺繼續說:「陳知縣也稱讚令尊年紀雖大卻實心任事,不忌親疏,經驗老成,難能可貴。有道是防民之口甚於防川,又道是堵不如疏,這個主意委實不錯。李巡檢做事風格果然是家學淵源啊。」
李佑啞口無言,為何當年毫無背景的父親能從普通衙役爬到捕頭位置,一幹就是十幾年,總算隱隱有些瞭解了。一大把年紀了進取心還這樣強烈,為了上官一句誇獎,連自家兒子臉面都能拿來利用,哪個官員不喜歡這樣的下屬?
和黃師爺沒什麼可談的了,李佑起身去找陳知縣,要織造局的事情。
陳知縣見了李佑便道:「不要和令尊生怨,都是為了公事盡心。本官看令尊做事勤勉老道,又熟悉縣情獄案,考慮讓他任這刑名吏目。」
李佑搖頭哭笑不得,老驥伏櫪壯心不已,看來父親沾了自己光要煥發職業生涯第二chūn了,縣尊愛提拔就提拔罷。想起當初父親在祖宗牌位面前訓斥自己不思進取,再看看父親這五十歲了還不停息的奮鬥jīng神,果然是有差距。
「隨意縣尊處置,下官此次前來有要事相報。今日那織造局有人到鎮上關家絲行肇事,如何是好請大人示下。」李佑稟告說。
陳知縣聞言又追問道:「確定可是蘇州織造局?」
「可以確定正是。」李佑回答,便發現陳知縣面露喜意,不過因為講究儀態沒有拍案叫好而已。想不透是什麼原因,這很值得高興麼?又建議道:「還請縣尊告與知府老爺,早早平息了此事為好。」
陳知縣擺手,「不急,此次來的是什麼樣人?」
「似是織造局內幾個官吏役卒,有個織造局副使為首領,下官已經看押起來。」
陳知縣口氣很遺憾道:「織造太監沒有來麼?」
李佑越看越覺得陳知縣有些不對頭,即便你背景深厚不怕織造太監也沒必要唯恐事情不大啊。再次建議道:「縣尊不必為此費心,請知府老爺出面即可。」
陳知縣作se道:「你這是什麼話,何須找知府,本官難道懼了閹黨不成!」
李巡檢對此不能理解,沒人說你怕他們啊,何苦非要攬事上身?做官不都是講究少惹麻煩息事寧人麼,這是什麼心態?疑問道:「下官不明白縣尊所想…」
陳知縣輕易不吐露心事,但此時也覺得不妨和李巡檢明示了,悠悠念了一句道:「疾風知勁草。」
疾風知勁草?李巡檢低頭參悟了好一會兒,終於悟到了其中真意。
名韁利鎖啊!陳大老爺是想靠著踩太監來揚名…這想法就和他剽竊詩詞一樣,都是為了名聲。
作為一個有理想有志向的文官,陳大老爺需要彰顯節義風骨。但這東西如何彰顯?古往今來不就是靠踩權貴麼。問題在於,真要頂撞權貴,副作用也太大,不能輕易這麼玩,可太監就不一樣了。
宦官太監閹黨那形象,在如今已經是爛的深入人心了,織造太監在蘇州二百年時間經營出的名聲更是惡劣的無以復加,絕非十年八年可以扭轉的。很坦白的說,踩太監在上到文官士大夫、下到人民群眾中是一種刷聲望的極好辦法。
當然也有個勢力對比的問題,李巡檢這樣的要壯著膽子去猛踩織造太監,結果只能是被閹黨刷了聲望…不過換成了陳知縣,效果顯然就大不一樣了。人們腦海裡還都殘留著當年太監勢力煊赫顯耀的潛意識,其實現在已經差得遠了,至少陳縣尊是不懼的,所以對他來說還有更好的刷聲望對象嗎。
用一句話表示陳大老爺的心情,那便是:只怕織造太監不來!
李佑心裡感慨道,咱這小小巡檢有時候確實無法瞭解到七品進士縣令的胸中格局。縣尊這是要開啟主角模式,故意扮豬吃虎啊,那織造太監估計是不知道陳知縣的背景,所以才敢打本縣生絲的念頭。
太監要不來陳知縣去踩誰?「下官想個主意把織造太監引過來?」李佑揣摩上官心思道,暗暗已經生了一些主意。
陳知縣點頭,口頭什麼也沒說,但滿臉的嘉許和期待。
李佑又狠狠說:「一不做二不休,不如把場面nong大些,徹底將問題都解決掉?」
陳知縣愕然,出於對李佑的信任便任由他去張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