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佑一聽,就明白了為何黃師爺慇勤招待那戶部的王郎中了。
王郎中又吃又拿又嫖的,才給減免三萬?李佑想著什麼隨便說道:「塘堰興修,輔以溝渠,沿河土地既免洪澇之害,又增灌溉之利,每畝可收助工銀五分修水利。」
陳知縣正氣凜然說:「你就這等見識耶?另立名目,苛捐雜稅,虐害於民,此所不取也!」心裡算計道,每畝五分就算收個幾萬畝也才二三千兩,杯水車薪,徒壞官聲,還不如不收。
「可有慈善大戶捐銀助工?」李佑問道。
「應者寥寥,區區數千銀。」
李佑咬牙,使出後世人人所知的終極武器,對曰:「虛河西通太湖、東聯姑蘇,北達常熟,每日過往舟楫何止千數。如今水流肆意,河道不暢,通行多有不便,怨聲載於道也。靡費銀兩興修水利,湖水順流而下,事後來往貨船、航船皆能省時省力,盡受其便。得此好處,豈能白饒?修好河道,縣尊可在河內建港設關,凡貨船、航船皆收修河錢。」
陳知縣心頭大亮,這倒是個辦法,這李佑倒也不是除了詩詞一無是處,有幾分偏才。
「以每大船收五十文例,一日二百船計,一年可得三千貫。其中貨船貨物動輒數百兩,若多收貨船過河錢,每年當至五千貫以上。有此出息,縣府之內應有富戶樂出此銀,合股興修,每年按股分錢,縣衙或許也可分得千貫。」
「諸大戶投銀錢四五萬,一年得二三千貫,獲利不足一成,怕這商家瞧不上。」
李佑繼續分析道:「設水關而坐地收銀,既無江湖之險又無奔波之苦,安心坐等銀錢,即便有六七分利也必有人願意!我縣田地,一畝買價十幾兩。租給佃戶種植,一年收入不過一兩,尚且趨之若鶩。若仍嫌少,可把縣衙得利讓出去,湊一成利之數,招徠富戶。」
「你且下去,待我與黃先生計議此事。」陳知縣早忘了敲打李佑的目的了,擺擺手讓李佑出去。
李佑出得門來長喘一口氣,再次擦汗,僥倖過關了。貸款修路、堅持收費一百年不動搖的辦法,在後世那可是人人皆知,照貓畫虎而已。幸虧虛江縣這段河道乃是十分繁忙的航道,不然他也無法可想了。
又感慨真是風頭太盛遭人忌,也不知無冤無仇的,這嚴秀才尋他的不是作甚?嚴秀才不但有功名在身,家裡更是佃戶成千田畝過萬的超級大地主,有財有勢,端的嚇人。但願他這次上書只是一時憤激,不要沒完沒了。
黃師爺聽聞後對陳知縣道:「妙哉,以此數月集款,秋收後征發全縣民役,人數不足募集鄰縣游工,來年即可完工。設河關收錢,朝野或有是非爭議,當無大礙,畢竟不耗民力修的二十里石塘,保縣境數十年平安,善莫大焉。」
黃昏時刻,李佑回住所。為什麼又是黃昏…當小吏坐班,規矩就是太陽出來上班,太陽落下下班,沒事不得隨便出縣衙,這點比不得衙役快活,只是沒有風吹日曬的苦處而已。雖然枯燥無聊到一份邸報能看五十遍,但為了每個月二兩銀子一石大米養小姑娘,未來還得養娘子,李佑忍了。
門口有個人影探頭探腦,李佑大喝:「何人在此!」
卻是一個十六七歲,帶著幾分稚嫩氣的清秀少年,他迎上來便要給李佑磕頭:「叔爺爺安好!」
原來是你…李佑認出了來人,是他同族之人,名喚李正。這李正雖然只比李佑小一歲,但卻足足低了兩輩,管李佑叫叔爺爺的。平常說說笑笑,關係融洽。
按禮節,許久不見得爺字級別長輩,要磕頭行禮。李正異常緩慢的彎腰屈膝下去,充分給了李佑扶住的時機。
李佑笑瞇瞇的不動。
李正仰著頭苦臉道:「小叔爺!我今日穿了新衣,髒了可惜,不如寄下這一跪罷。」
李佑哈哈一笑,「你已經欠我二十三個了,有朝一日讓你跪個痛快。」
領了李正進家門,婢女小竹迎上來在李佑耳邊嘀嘀咕咕:「這人好無賴,胡說八道說他是你孫子,謊話都說不周全。他在門外鬼鬼祟祟,呆了一個下午都不走,奴家可緊張呢,都不敢出門了,把門拴得緊緊的…」
李正無奈對小姑娘道:「我真的是你家老爺的孫子…不,侄孫…」
李佑道:「餓了,一起先吃晚飯。」
小竹呀的叫起來,多了一張嘴,飯菜做得不夠,又跑進廚房煮飯去了。
趁這功夫,李佑問李正道:「乖孫兒所為何來?」
李正神色一肅,「我父親近年販運紗絹,積攢了一份家業,不需我辛苦營生。便讓我讀書進學,掙一份功名光宗耀祖。這幾年我自覺讀書有成,想著要參加今年縣試。你看如何?」
「不妨去試試看罷。」李佑說。
李正忽然有點討好的說:「這個,聽得眾人議論紛紛,皆道你乃是知縣大老爺的親信。而這縣試是知縣主考的,那個,啊哈…」
李佑瞪了一眼,語重心長的說:「想取得秀才功名,要連過縣試、府試、院試三關才能進學,投機取巧只能僥倖一時,待到府試、院試又能有何作為?勤習課業方是正道!」——爽氣,上輩子這輩子總被各種教訓,原來正氣凜然的訓人感覺是這樣舒坦。
說是這樣說,這個忙還是要幫的。這可是幫親不幫理、國有國法族有族規的時代,考功名這種大事情,李佑若是真甩手不管,回頭就要被族親們戳脊樑骨、捅菊花門,嚴重了叫回去關在宗祠反省不給飯吃也是有的。
正說話間,忽然又有客來訪。門外有人怪聲怪氣的高聲道:「月下李郎君在家麼!孫及來訪!」
李佑迎客,見了孫幫閒,說笑一番。
孫及從懷中掏出一張描金硬紙請帖遞給李佑,道:「李環要出閣了,定在明日晚上,請你去觀禮。」
不就是妓女第一次從業麼…還整個紀念儀式,弄得跟嫁娶似的,李佑推辭道:「我便不去了。」近日他在青樓楚館裡名聲太響亮,又被父親罵又被秀才們投訴,還是低調些修身養性罷!
「這環兒是你一手捧起來的,你算是娘家貴客,怎可不去?」孫及沒想到李佑會拒絕,驚訝地說。
旁邊李正湊過來一臉興奮地說:「可是本縣兩枝梅中的雪梅李環麼!近日紛紛聽人議論的,道是本縣兩枝並蒂梅,江梅姚興兒雪梅李環。聽說那李環出閣費已經抬到八十兩銀子天價了!」又對李佑說:「聽說小叔爺乃是她們床上之賓,領我去觀禮如何。」
李佑推開李正,對孫及道:「分明是李媚姐和那謝老鴇一齊鬧大發的,我只拗不過寫了兩首詞而已,小弟我真的是多有不便。」
孫及誘惑道:「你可知是誰拔得李環頭籌?那可是本縣有名才子,到時會有眾多讀書人捧場,你也是有才名的,難道不想他們交遊?入了這個圈子,你也能成為本城名士了。」
交遊個屁!李佑沒好氣道:「那群秀才能給我什麼?給我官做?不去!不去!」
孫及一張臉苦的皺巴巴,他奉了李媚姐之委託,必要邀請到李佑的,就衝著李佑這名聲,去了絕對給李環長臉,所以只管纏著李佑不放。
李佑沒奈何說:「請帖留下,我再思量思量。」心裡卻打定了主意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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