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生長血絨花山坡的路不算太遠。這邊不是獸人和德魯依的主戰場,所以羅林和雷莉沒有碰到太多的敵人。偶爾冒出來的幾隻德魯依和獸人都雷莉用半月斬砍昏。
兩個人到了長滿血絨花的山坡。但眼前的情形卻讓他們止步不前——
山坡上的血絨花都被踐踏了。一團團血紅色的棉葉狀花朵模糊成一片。柔軟的絮狀葉子被踩踏得汁液淋漓。完全無法看出它們都是哪種
上面還七扭八歪地躺著好幾十個獸人的屍體。從特徵看,是犀牛族、虎族、象族的傢伙。他們表情安詳,但手臂和腳爪暴露出他們方纔曾經獸化。尤其是那個體形龐大的象族人,鼻子中還捲著幾朵血絨花的殘枝。細瞧瞧,正是羅林要找的毛刺血絨花。
發生了什麼?
羅林又等了等,確認山坡上沒有毒性植物的氣息,就鬆開了雷莉。雷莉朝山坡跑去,在滿地的血絨花碎片中不停尋找毛刺血絨花的活體。沒有活體,她就不能取得魔法師中級證。沒有魔法師中級證,她就不能讓羅林登上去波斯半島的船,拿到半島之花,得到查理家的繼承權。
天啦天啦。
雷莉實在很想抓狂。她雙手沾滿了血絨花的汁液,衣服也被那些花汁的殘體沾到。整個人就跟血水裡面爬出來的一樣。可犁地樣翻遍整個山坡,就是找不到花的活體。
「都被毀了。」
羅林看著那些獸人的屍體,覺得他們的表情實在是很奇怪。他聽說過,獸人戰士在狂化後脫力而死,表情往往充滿了恐懼和悲哀。像是這種輕鬆得如同去泡妞的表情,實在是過於匪夷所思。
「這群王八蛋,還我的花來——」
雷莉憤恨地跑到獸人屍體旁邊,狠狠踢了他們幾腳,還試圖用拳頭去鞭屍。可她剛剛彎身舉手,又捏住鼻子跟羅林說:「少爺,他們的屍體上有香氣。好噁心的香氣。」
「……」這他媽的是什麼狗屁形容。
羅林走到獸人屍體旁邊嗅嗅,的確聞到一股味道很淡的香氣。這香氣並不刺鼻,但讓人聞了,就週身舒坦,骨頭都變得懶洋洋,四肢百骸飄飄然。
對於戰鬥型的小雷莉而言,這種使骨頭軟趴趴的香氣的確夠噁心。
羅林苦笑。
「少爺。我覺得這香氣裡面有很多熟悉的味道呢。」
雷莉聳聳鼻子,努力辨識。
「羅蒙得木、檀香、沒藥、玫瑰、鼠尾草、弗吉尼亞雪松木、葡萄柚……這是精神系幻術士常用的冥想配方,幫助他們進行精神修煉。」
羅林能夠分辨出香氣的十餘種成分,但對於裡面極少數的混合香氣不熟悉,辨識不出來。那些混合的香氣調子很深,並不常見,感覺像是聞到過,但配比難以琢磨。
是什麼呢?
羅林摀住頭,覺得裡面的神經一跳一跳地疼。他按揉自己的太陽穴,試圖減輕疼痛。但少有的電擊感還是讓他不由自主地皺了眉頭。
「少爺,你沒事吧?」
雷莉很擔心地靠過來,翹腳昂頭,把自己冰涼的額頭貼在羅林的前額上。她感到羅林的額頭燒得厲害。拉住羅林的手,她一腳踢開那頭巨大的象族獸人的屍體,讓羅林坐下休息。
「按照我教你的方法,檢查他們。」羅林坐在血絨花的殘體中,忽然有種自己飄浮在血海上的錯覺。
猩紅刺鼻的血味,滿目都是燃燒的火焰紅。空氣中還殘存著打鬥時散發的獸人荷爾蒙氣息。朝四周望去,景物有幾分模糊。物體的線條輪廓也粗糙得跟鋸齒一般。
「那是血紅色。世界上最絢麗的顏色。」
「紅色的血水能帶走煉氣士的部分精氣。用內氣蒸騰,可把裡面的元素煉化。」
「血色的天空很美。」
「那不是火燒雲。那是血霧在升騰。」
「感覺冷嗎?殺幾個人,泡在溫暖的血水中,就會暖和起來。」
「殺掉他們吧。殺掉——」
「這裡是哪裡?」
「他們是誰?」
……
「少爺!」
一聲焦急的呼喚拉回了羅林的心神。他睜開半閉合的雙眼,見雷莉憂心忡忡地看著自己,一雙大眼睛濕潤閃動,紅潤的唇瓣開合著,像是兩片淡粉色的花朵。
輕輕地把頭低下,蜻蜓點水般用手指揉了揉那兩瓣「花朵」。然後羅林推開雷莉的頭,站起身來,試圖把腦海中的零碎記憶殘片拼貼到一起。他見薩德從遠處氣急敗壞地衝過來,用荊棘長鞭抽打著獸人們的屍體。
「這是怎麼回事?」薩德印象中的德魯依和獸人大戰,都沒有過這種完全毀壞戰場的紀錄。尤其事關血絨花,讓他憤懣不已。
「那幫德魯依的老傢伙們呢?」羅林徹底清醒過來,阻止了薩德的鞭屍行動。
「今夜獸人族發瘋了。戰事很緊,那幾個老傢伙看打不過我,就跑去主戰場增援。」薩德聳聳鼻子,說了句:「味道很熟悉啊。有羅蒙得木、檀香、沒藥、玫瑰、鼠尾草、弗吉尼亞雪松木、葡萄柚……這是用於精神修煉的冥想配方,通常是精神系幻術士使用的。還有些是混合的香氣,我也聞不出是什麼。」
「我也沒分辨出來。給我一個草葉匕首。越鋒利越好。」羅林沖薩德伸出手。薩德捻過一片草葉催化為匕首遞給羅林。羅林蹲下,抬手以旁人肉眼難及的速度在獸人的屍體上切割起來。
雷莉和薩德在旁邊吃驚地張大嘴巴。等兩人反應過來,羅林已經將一具虎族獸人的屍體完美地分部位解剖好了:完整的毛皮一張,內臟一堆,眼珠兩個,腦組織一坨,骨骼一具,肉和脂肪數公斤。
「給我點沒有氣味的草當墊手用具。」羅林冷靜地盯著面前這些肢解物,對雷莉想要嘔吐的表情熟視無睹。
薩德沉默地把草編手套遞給羅林。他現在開始相信羅林可能也精通煉金術了。在泰西大陸,對生物解剖如此熟練的,除了醫生就是煉金術士。不過,恐怕沒有任何一個煉金術士有羅林這樣的水準吧?
又或者,羅林此人從前幹過諸如此類的恐怖活計……
薩德不敢往下想。他從兜裡掏出個草籽喂雷莉吃下,希望這個可憐的小女僕不要再吐了。
雷莉也不想再吐了。可她見到羅林拿起臟器挨個嗅的情形,忍不住又彎腰發出了鬱悶的「嘔——」聲。
羅林毫不在乎地擺弄著獸人屍體的每個部分。他檢查完畢,才對薩德和雷莉說:「他們身上的這股奇怪香氣不是偶發的。他們的體內已經存在一種毒素很久了。那種毒素和香氣反應,會產生奇妙的催化效果,讓獸人很容易呈現狂化狀態,並導致他們精疲力竭死去。」
「這果然是個預謀。」羅林在獸人的屍體中間翻找著什麼,表情終於恢復了一點點輕鬆:「看,這個血絨花被獸人的屍體壓到,它的根系沒有被完全破壞。薩德,你有辦法把它從死亡邊緣拯救回來嗎?」
「我只能竭力維持它的存活週期。如果想要救它,得用生命水之源的水精華來澆灌它。」薩德把那朵殘破的血絨花放在自己的綠色小保溫箱裡,「可是生命水之源的源頭那裡,正好是獸人和德魯依的主戰場。」
主戰場?那又有什麼關係。反正打架這種事情,是雷莉的愛好之一。
羅林沖兩人點點頭,示意三人立刻去拿水之源的水精華。雷莉歡呼雀躍,薩德很無奈地給兩人開路,嘴裡還咕噥著這趟差事太不划算,羅林和雷莉兩個人又比較衰,總是碰到什麼麻煩事云云……
裡峽谷的夜空,星群閃爍明亮。風在耳畔掠過,草木私語,傳遞著戰爭的殘酷消息。在水之源那裡,獸人和德魯依的戰爭百年未有的激烈。雙方都出動了最強大的戰士,為了各自的需求而戰。
德魯依族內幾乎召回了全泰西大陸的戰鬥型德魯依。獸人族也發出召集令,把散落在泰西大陸各地的獸人僱傭兵叫回了裡峽谷。對於德魯依來說,這場戰役是為了守護德魯依族擁有水之源的權力;對於獸人族而言,這場戰鬥是為了改變獸人狂化後那悲慘的命運。
近百年的和平被戰爭打破,裡峽谷外的旅遊業已經遭到了巨大的破壞,兩族人的生活也被擾亂得一塌糊塗。現在無論哪方失敗,後果對其本族來講都是無比慘重的。因此在今夜的戰鬥中,德魯依不惜使用非常手段,在巴卡村進行屠殺。獸人族也不惜放棄在巴卡村的族人的性命,全力攻打德魯依的水之源聖地。
無數的鳥人在空中飛舞,把腳爪間巨大的石塊投向德魯依。德魯依的猛禽從空中不斷俯衝,啄食著獸人的眼睛。犛牛族的獸人用板斧砍向德魯依,德魯依瞬間用籐蔓攔住了犛牛們的攻勢。大象族的獸人立刻用鼻子捲起了德魯依的身體,將德魯依狠狠拋在地上,砸得骨斷筋折。德魯依組織反攻,用車輪般的草葉刀將猛犸劈到在土地上。迅捷的野貓族人在德魯依身旁跑跳,試圖用將變幻莫測的拳頭打在德魯依臉上。德魯依張開了巨大的防禦網,把野貓獸人和野狗獸人擋在了外頭……
數不清的植物草籽在空中飛揚,德魯依的血液染紅了它們幼小的身軀。龐大的獸人則跟一節節莊稼般轟然倒地,被德魯依的武器切成肉乾和肉段。鳥類在鳴叫,獸類在撕咬。地上都是鮮血的顏色,空氣中都是扼人呼吸的味道。金屬撞擊聲和喊殺聲在樹林中、草地上響徹,眼中的血霧像是種,摧殘著所有人的神經。
就在此時,羅林一行人優哉游哉地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