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雷莉和薩德的驚聲尖叫同時響起。雷莉下意識地倒退一步,不可思議地看向羅林。羅林則好整以暇地望著飛速墜下的薩德男爵,嘴角露出一絲神秘的微笑。
“你這個混蛋——”
薩德罵聲在空氣中回蕩。隨著罵聲,無數條綠色的線從他全身各處發出,如閃電般生長蔓延。橢圓狀的“線頭”處瞬間暴增數倍後裂開,兩個半橢圓像是張開的大嘴,裡面被細碎的乳白色“牙齒”充滿。它們躍得比巖石平台還高。它們低著頭,像是長了眼睛般搜尋巖石平台上的嶙峋稜角,很准確地抓住了它們,死死合上了“口”。
巖石周邊就在剎那被這橢圓色的綠色大口包圍,粗壯的籐蔓纏在邊緣上,把薩德男爵的墜落之勢阻擋住,然後又迅速縮短,用奇怪的彈性將薩德的身體上拉。薩德借勢在空中高高躍起,整個人在落下的時候攀附在峭壁上,沿著籐蔓垂直攀爬而上,身形比剛才見過的任何一只雪豹或羚羊更加靈巧。
“哇哦∼哇哦∼∼哇哦∼∼∼”
雷莉看得眼睛都圓了。她拼命托著自己的下巴不讓它落地。
“啪,啪。”
羅林鼓掌,還特意誇獎了一句:“很精彩,很精彩。不過,薩德男爵,你是否該重新介紹一下你自己呢?”
“羅林,你這個混蛋。”
薩德男爵狼狽地站在巖石平台上,寒酸的破舊燕尾服上沾滿了雪粒。三個人裡,雷莉穿的最多,他穿的最少。但在這種氣溫下,他並沒有任何感到寒冷的姿態。咒罵著羅林,他的掌心奇特地冒出一個類似蒲公英的植物,那個植物用白色的絨毛頭在他身上清掃起來,跟只柔軟的小刷子一樣,只一會兒就把他身上打掃得干干淨淨。
“哇哦,薩德哥哥,你這是啥米東西。好帥氣哦。”
雷莉抓住那個白色的“蒲公英”刷子,揉揉它的絨毛。那朵絨毛好似害羞一樣縮成了白色的小團,在雷莉手指間磨蹭幾下,縮回了薩德的掌總心,從袖口的位置消失不見。
“薩德男爵。或者,我該稱你為德魯依薩德。現在快中午了,我們不妨坐下來吃頓飯,順便了解下你。”
羅林臉上帶著淡淡的微笑凝視薩德的眼睛。薩德只覺此時的羅林更加可惡,明明是微笑,卻顯得惡毒無比。他從喉嚨裡面發出幾個哼哼的單音節詞,很不情願地從背包裡把雷莉打的兩只野鳥掏出來,開始生火做飯。
雷莉很興奮地圍著薩德轉,不明白羅林怎麼就知道薩德突然變成德魯依了。羅林看著薩德熟練的野外生存技巧,想到了離開高盧前接到的私家偵探的調查結果。
“在哈布斯堡的確有個考拉amp;#8226;德家族,但族譜顯示,旁支中並無薩德男爵此人。三年前,此人以薩德男爵名義在哈布斯堡出現,接著游覽泰西各地,並於半年前定居巴黎。查理家族的人抵達巴黎後,他參與了所有的組團面試,但都以失敗告終……”
雖然是泰西最有名的私家偵探所,但對薩德男爵的底細依然沒有詳細的說明。
羅林最開始只是懷疑薩德是親近自然的那種煉氣士。但隨著旅途的行進,他察覺到薩德跟自然植物、動物之間似乎有種非常隱秘的聯系。到達巴卡村後,他更是發現薩德身上那種與自然力呼應的力量流動得異常順暢。等進入了艾爾卑斯大峽谷所屬的山林,羅林甚至會產生薩德已經隱身於林間的錯覺。
這種天人合一的境界,並不是普通的煉氣士能達到的。聽到要去艾爾卑斯大峽谷就露出奇怪的表情,還擁有跟自然神秘聯系的強大血脈,毫無疑問地,薩德男爵應該是個德魯依。
“你剛才求生的本事很不錯。”
羅林接過雷莉遞來的烤鳥腿,對薩德那瞬間的反應發出由衷贊美。
“……萬一我不是德魯依,掉下會真的摔死……”
薩德男爵的臉色依然鐵青。他竭力屏息靜氣,安撫藏在袖口手腕上的食人植物種子,不讓它們爆發出來,吞噬掉面前的男人和小女孩。
“摔死就摔死了。反正八千塊一個月的薪水太貴了,正好可以重新找人。”
羅林若無其事地回答,把薩德男爵氣了個半死。一朵巨大的散發甜膩香氣的花從薩德男爵手腕霎時爆出,猩紅色的血盆大口朝羅林的一只胳膊撲過來。雷莉見狀一個半月斬劈過去,阻礙住它的前進勢頭。薩德也掐住這個花的莖部,讓這個受了自己怒氣刺激的小家伙安靜下來,重新縮回自己的腕中。
“是變異的豬籠草?粉紅色的斑點很好看。”
羅林沒事人一樣吃喝著,好半天繼續說道:“我不管你是什麼種族,我關心的只有血絨花。有了它才能順利拿到等級證,才能登上去往波斯半島的船,拿到半島之金。你既然在巴黎試探了查理家所有的團隊,就應該明白我是你最後的機會。”
聽到羅林這話,薩德男爵周身的空氣波動終於漸漸穩定下來。
“我可以帶你們去“裡峽谷”采摘血絨花。不過,如果拿到半島之金,我需要分到一整瓶花汁。”薩德從衣兜裡掏出一個小香水瓶,大概是三十毫升的容量。
“一瓶?在泰西大陸,這樣一瓶半島之金花汁的拍賣價是多少你知道嗎?”羅林優雅地擦嘴,笑呵呵地看著薩德的臉。
“我買不起,所以才會跟你們去波斯半島。”薩德回答。
“嗯,然後我們或者查理家其他人得到半島之金,你就干掉我們,從我們手裡拿走它們。”羅林對薩德的企圖看得很明確。不過並不感到生氣,他相信換了自己也是一樣的做法。
“……我只是打算搶,沒打算殺人。”薩德對羅林的揣測比較汗顏。以最大的惡意去揣度別人的想法,似乎一向是這位少爺的特長。
“……”
少爺好壞哦。好壞好壞好壞哦∼
雷莉蹲在一旁畫圈圈,眼眶濕潤了。
“我要的是活體,其余的,你能煉出多少花汁都隨便你。”羅林並不在乎半島之金的經濟價值。他只想得到繼承權,然後去調查很多年前的一些事情。
“慷慨的主人。我知道血絨花在什麼地方。我們吃完飯就快快行動吧。”薩德聽到羅林的允諾,兩只眼睛立刻放亮。身為德魯依又如何,這並不能拯救他的生活,從三年前的那次事件之後。他便覺得自己就是身處冥府的西緒福斯,永遠為了一個可能無法達到的目標奮斗。而羅林的出現就像是懸崖終點上的希望之光。
祈禱你的好運吧。德魯依!
羅林看著薩德男爵用他自己獨特的方式祈禱,嘴角撇出一個淺淺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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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上布拉馬普山頂,雄奇景色一覽無遺。
四面環顧,是連綿山峰和拐彎峽谷;往東瞧,是列曲斜坡冰川;往下看,是布滿冰丘陵的谷底平原。它們好似一座座白色墳塚,堆滿在冰川平原上。極目遠眺,能夠看到冰川平原通往綠色密林。萊茵河就在冰川旁沿著山坡湍急流過,從峽谷的開口離去,伸展向東南方向。
薩德帶著羅林和雷莉沿著一條小路從布拉馬普山的山頂下到谷底。這是德魯依出“裡峽谷”的必經之路。事實上在高山雪線的那道結界只是外層防御系統,只要不被視覺所迷惑,都能比較輕松地通過。
到達冰川平原後,闊葉密林周圍的自然力結界才是比較強大的。如果體內之氣引發周圍自然元素的不協調感,馬上就會被結界邊上巡邏的守衛發現。很多強大的煉氣者都能通過第一道結界,但在這裡,他們散發的殺氣就像是擺在花房裡的一條臭魚,無論如何掩蓋都無法遮擋住那血腥的氣味。
“看到密林左側那座山峰了沒有?它叫加拉白迭山。是冰川平原的始祖。”薩德男爵走在積滿冰雪的道路上如履平地。雖然是白茫茫一片,但路的兩側有不少巨石聳立,寒帶樹木的枝頭也有粗大冰樹掛,三人在此還算容易隱藏形跡。
羅林聽薩德講解了一些通過德魯依結界的訣竅,最大感覺就是德魯依的根就在於“融合”,與自然融合,與自然中的各種元素、動物、植物融合,把自身變成它們的一部分,把它們變成自身的一部分。
“你把結界當成是障礙,那麼它就是你的障礙。你當它是你的朋友,它就是你的朋友。”薩德拎著雷莉耳提面命,沒有考慮羅林。以現在的行進速度,羅林都沒有讓空氣中的元素波動,可想而知這個陰險家伙的體內蘊含著怎樣的能量。如果真的到了最壞的程度,恐怕他會第一個將結界打成馬蜂窩。
冰川平原很快就被羅林三人拋在了腦後。綠色密林像另外一個神秘世界,佇立在羅林和雷莉面前,散發出它獨特的氣味和誘惑力。
羅林和雷莉按照薩德說的方法進入了結界內部。穿越結界的瞬間,羅林只覺得有一股巨大的綠色能量清洗自己體內的每一個細胞,它們輕聲吟唱著,在體內四處奔跑,最後跟淘氣的孩子一樣逃離。
“感覺就像洗了奇怪的澡。身體輕盈了很多。”雷莉在林間跳躍著,喉嚨裡發出了輕微的咯咯笑聲。她看到路旁長滿了鮮花,樹枝上的葉片在風裡搖晃,猴子從一根籐蔓跳躍到另外一根籐蔓,整個世界都生機盎然。
“雷莉,你瞧那朵花好不好看。”
跟在薩德的身後抄小路前進,羅林看到路旁有一顆葡萄科的植物。植物根部旁邊有一朵巨大的“花”,五個紅底色的“花”瓣上有巨大的白色斑點。它沒有莖,也沒有葉子,直徑約一米的它靜靜站在路旁,跟旁邊的翠綠形成鮮明的對比。
“哇哦∼好漂亮!我要摘——”
雷莉看到便馬上撲過去,動作快得薩德根本來不及阻止。
“……”
看著雷莉被“花”的臭氣熏了一個趔趄,薩德看了眼捂住嘴巴笑的羅林,心中暗自咒罵這家伙真不是什麼好鳥,竟然整天想盡辦法折騰可憐的暴力小丫頭。
“少爺∼∼”你是壞人。
雷莉捏住鼻子,眼眶裡淚花閃動。
“那是寄生植物大花草。”羅林得了便宜還賣乖:“路上早就告訴你要多讀些植物學圖鑒,你不聽。”
“……”少爺是壞人!少爺是壞人!
雷莉噘著嘴巴跟在羅林的身後,委屈地摘下一根帶刺荊棘,打算改天放在羅林的坐墊底下。
密林中比想象的安靜許多。
羅林問了薩德,知道德魯依和獸人在林中都有各自的定居點。德魯依在山這邊,獸人在山那邊。兩者出山的路也只有在冰川平原那裡是一樣的。在其他地方開辟的小路,則就不為對方所知了。
“再往前,有個德魯依的哨卡。它附近還有一只德魯依的巡邏隊。我們還是繞遠一些比較好。我不想碰到他們。”薩德說罷貓腰鑽入了一條更為隱秘的路。
這條路上本來長滿了花草,但它們在薩德的腳踩踏上之前,都往兩旁輕附躲開,像是在給三人讓路。頭頂上的籐蔓枝葉也時常伴隨清風分開,溫柔地擦過三人的額頭,沒有給他們增加任何阻力。
羅林還注意到有個猴子一直在三人前方不遠的樹枝上跳躍。它偶爾回頭看看三人的方向,似乎在告訴薩德哪裡比較安全。
不愧是德魯依的大本營。
羅林希望薩德在德魯依中最好是好一些的水准。如果薩德在德魯依中是小兵,那麼德魯依長老之類的恐怕就相當難對付了。
只是采摘血絨花的活體,希望不會被誤解。
羅林聽說這裡的德魯依起碼有上萬,如果德魯依全員動員打起架來,就算他再厲害,德魯依恐怕也能用密林植物把他給淹死。
越往密林深處走,體內的感覺越奇異。仿佛人可以不用呼吸,血液中中就充滿了無數的氧氣。
走著走著,羅林倏地站下腳步,把手掌放在了地面上。他從地面傳至掌心的力量中感受到大地內部有一種微弱的脈動。這股脈動從遠處傳來,如同人類的脈搏,有節奏地起伏著。
“你感受到了?”
薩德看到羅林的動作,驚訝之情溢於言表。
“是什麼?”
羅林問。
“生命水之源。”
薩德回答。雖然被稱為德魯依中的天才少年,他也是在十歲那年經過一整年的鍛煉,才能夠在十幾裡外感受到生命水之源的律動。
羅林真的是查理家族的後代嗎?查理家雖然是泰西大路上有名的魔法世家,可他們的血脈恐怕無法誕生羅林這種天賦稟異的後代。
薩德把各種各樣的念頭壓制在心裡,他帶著羅林和雷莉繞過了德魯依的一片種植園,來到了距離生命水之源十一裡的一片山坡。
在這片山坡上,一團團血紅色的棉葉狀花朵旺盛地生長著。它們簇擁著桔紅色的花心,柔軟的絮狀葉子紋理像皮膚下的血管那樣縱橫交錯。在寧靜中,擺出讓人血脈賁張姿態,燃起了人心底的騰騰殺氣。
“血絨花。”
羅林說。他走向那個山坡,彎腰拽住了一朵血絨花,把它的絮狀葉片掐在手中。葉片被他的指頭碾碎,在他指尖留下了鮮紅色的血絲狀痕跡。羅林抬起手指放在舌尖上舔舔,竟然感覺到了一些甜味。
“哇哦∼自然界真是太偉大了。”
雷莉在山坡上四處跑了幾個來回,又匆忙回到羅林身邊問:“少爺,血絨花好像不只一種耶。你看這個、那個還有那個的枝葉、花朵形狀都不太相同呢。”
“星形血絨花、荊棘血絨花、毛刺血絨花。這三種的活體都不太容易保存,最難的恐怕就是毛刺狀血絨花。羅林主人你們要拿的是哪種呢?”薩德問。
“不知道。”
羅林回答。他的表情霎時陰沉了下來。泰西植物百科上沒有標明血絨花有三種。更該死的是巴黎魔法工會給的任務單上根本就沒有詳細說明。
“植物學圖鑒上只有星形血絨花。荊棘血絨花和毛刺血絨花在德魯依的地盤外幾乎沒有。”薩德倒不知道羅林和雷莉有被魔法工會擺了一道的嫌疑。他給兩人解釋著,雷莉邊聽邊從背包裡拿出一個小容器,想把這三種血絨花連根系帶泥土都挖走。
“有人靠近這裡。”
羅林忽然說了句。他拽住雷莉,帶著雷莉閃向山坡下的樹後。薩德愣了幾秒鍾,也從植物的焦慮中聽出有人靠近了。他忙也躲到山坡下的樹後,雙手還按住地面,催生了藏身處附近的草木,讓這些綠色的朋友們隱藏三人的蹤跡。
很快地,遠處來了一隊身著衛兵服飾的德魯依。他們倉皇四顧,像是在尋找著什麼。他們腳下的草木在顫抖,風聲在他們身邊更加急促了些。他們中的一員朝羅林三人的方向投以懷疑的目光。薩德連忙捏住幾根草葉,那幾根草輕輕貼近周圍的同伴,把薩德無敵意的宣言和希望保密的請求傳播出去。
那些草在風中舞動,德魯依衛兵不再關注羅林三人的方向。他們中的一個好像在附近的樹干上得到了什麼肯定的回答。他帶著同伴朝那個方向追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