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暴過後,天空異常晴朗。舉目望去,是一片水洗樣的、接近無限透明的藍。日頭雖然偏西,可陽光射在身上還是熱辣辣的。船甲板依然潮乎乎,踩上去,一股清涼沿著腳心滲透入腿部。
「兄弟們,加油干啊。」
船長在艙底督促完,又回到甲板上指揮舵手航向高盧。嘔出一肚子海水的大副躺在甲板上曬太陽養傷,他的肋骨在剛才的事件中折斷了。二副指揮幾個還有精力的同夥修補甲板和桅桿。他們敲敲打打,給靜靜航駛的船增添了不少生氣。
「雷莉小姐,您和羅林少爺的肉卷烤好了。」胖廚子從下面鑽出來,對救了全船人性命的兩人十分恭敬。雷莉捨生忘死拯救大副丹,這種英雄壯舉讓所有海盜都敬佩不已。羅林的那種恐怖力量則讓他們膽戰心驚,事後才醒悟,原來雷莉處置他們都是很「溫柔」的,如果單純落在羅林手裡,後果不堪想像。
「啊,謝謝你。胖大叔。」雷莉自作主張給每個海盜都取了綽號。譬如船長是船長大叔,大副是鬍子大叔,二副是高個子大叔,海盜甲是淫魔,海盜乙是色狼,海盜丁是賤人大叔,舵手是怪叔叔……
狼吞虎嚥地吃著肉卷,雷莉拚命補充消耗的體力,吃得滿嘴流油:「嗚∼∼掃(少)、掃(少)爺,裡(你)的右(肉)卷……」
「……」羅林看都懶得看雷莉,扭頭繼續喝咖啡。
船長張羅完船體的修補,大步走到了兩人的面前。他猶豫片刻,很明智地站在了雷莉那邊開口講話:「兩位,今天非常感謝。這個,關於僱傭……這個,我們……」
「老大,讓我說吧。反正我欠這小丫頭一命。我來說,值得違反海盜的誓言。」大副躺在甲板上嚷嚷,手裡還捂著自己那根可憐的肋骨。
當初他和船長是同一條漁村出來的。兩個人本來是很老實的漁民。某年冬天出海,收成不好,欠了村裡財主的債務。欠款利滾利翻到了比山還高,兩個人還不起,家裡被逼債搞得家破人亡,只好下海當了海盜。這條船上的兄弟們雖然彪悍凶狠,但人人也都有難以啟齒的過往。
好端端的,誰肯憑白來過這種拼著性命討生活的日子呢?不過欠了這好心的小女孩一條性命,只能違背海盜們的誓言了。
大副決定把幕後僱主給供出來。
「掃(稍)等掃(稍莉拚命嚥下嘴裡的食物:「我想到了一個好辦法。」
她又要搞什麼?
羅林看到雷莉嘴邊還有肉卷渣,就皺眉用指尖把那點給挑掉了。不管怎麼說,這麼大的小女孩了,吃飯還像個嬰兒就太不應該了。
「既然是海盜嘛,就應該講海盜的規矩。我知道,你們的僱主不可以透露給外人,但是透露給自己人應該沒問題吧?」
雷莉眼中精光閃動,濕潤的眼睛亮得跟兩顆小星星。
她要幹什麼?
船長和大副點頭。兩人看著雷莉燦爛的笑容,不禁顫抖起來。
「那,你們被我家羅林少爺收編,不就好了?」雷莉雙手抱拳在胸前,星星形狀的眼睛裡閃著對未來的無限憧憬:
「你們也看到了,我家羅林少爺天性善良、悲天憫人、慈悲為懷、個性溫柔、舉止大方、行為優雅、步履端莊……總之,羅林少爺和我會帶你們撈上幾票,讓你們知道,海盜這個事業的偉大性。你看看,你們現在混成什麼樣子了?為了三百金幣就殺人。跟了羅林少爺,你們便可以掛上寫了羅林少爺偉大簽名的骷髏旗縱橫五海,在風暴中高唱男人的凱歌。到時候,別說是金幣,就算成為海盜王也完全沒有問題!」
「噗——」羅林一口咖啡噴出去,險些被嗆死。
這丫頭,自己憧憬海盜生活就算了,幹嘛也要把自己也拖下水。
海盜?鬼才要當海盜。
我踢∼∼
聽不下去的羅林給了雷莉一腳,把身後鋪滿鮮花、渾身散發對未來渴望光芒的雷莉給踹到了船尾。雷莉不甘心地又從船尾爬回船頭,很委屈地眨著眼,可憐兮兮地沖船長和大副說:「大叔∼∼真的啦。自古有云:勝者為王敗者寇。你們今天輸了,就應該被收編。從今天開始,你們就是我家羅林少爺的手下,要在他的領導下成為泰西最頂級的海盜啦!」
「……」
歸在羅林少爺的領導下?是歸在你的領導下吧?
船長和大副對視一眼,聯想到了一票中年大叔在小羅莉的帶領下四處劫掠的場景:大叔們淚流滿面,很悲哀地在後面敲鑼打鼓,吶喊助威,小羅莉身穿粉紅色的超短泡泡裙,女王樣站在了船頭,身後紅日閃耀,光輝萬萬年。
「到底是誰?」
羅林才懶得管那麼多。
「查理家族的少爺法羅爾。」大副老實地回答。
法羅爾?那傢伙果然是活得不耐煩了,花三百金幣雇四十五個人。這價錢根本不會有什麼高手吧?
羅林有些哭笑不得。心說怪不得派來這些笨蛋一樣的海盜。如果是威廉要幹掉自己,起碼會搞些能手來。法羅爾那天被雷莉揍了一頓,心有不甘,可兜裡羞澀,只好請了這幫笨蛋來攪局。
「法羅爾?啊!是那天要打我的人。羅林少爺哎,他們這麼對付我們,我們不可以示弱,你說怎麼辦才好呢?」
雷莉匍匐回羅林的腳旁,昂著頭看向羅林,一副很期待去報復的模樣。
「……」眼神怎麼那麼濕潤閃動呢?羅莉就是麻煩啊。
羅林閉上眼睛,假裝沒有看到雷莉狗狗在搖尾巴,更不忍心告訴她,自己很想讓她這個「麻煩鬼」跟法羅爾一起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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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再度籠罩了西大洋。英吉利海峽上空,厚重的雲朵漸漸掩蓋了星光。海波起伏著,充滿鹹濕氣的海水一遍遍撲向船體,猛烈地沖刷著橡木板。船在浪間搖擺,昏黃的風燈也抖動著,把海圖上的位置晃得忽明忽暗。
法羅爾躺在船艙的床上輾轉反側,心裡忐忑不安。過去了快兩天,可是僱傭的那群海盜沒有返回一點消息。他們有幹掉羅林和那個小女孩嗎?他們會不會臨時變卦,把羅林殺了,然後把那個鮮嫩可口的小女孩××@@了……如果那樣,還不如自己動手呢。只可惜那小女孩太凶悍了。
殺掉他們吧。少一個競爭對手也好。殘酷的家族競爭是現實,失敗者的下場誰都看得到。不狠心也沒有辦法。就算那小女孩再厲害,她也無法保護柔弱的羅林在海洋上求生吧?
法羅爾想來想去,心裡安穩了許多。用被子蒙住了頭,他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迷濛中聽到有人在喊叫,還有人在呼喚自己的名字。嘈雜的腳步聲在艙外響起,門板也辟啪響個不停。
「少爺,快醒醒,快醒醒!」
法羅爾終於聽清楚了說話者的聲音,那是他的貼身僕人。他慌張地從床上爬起來,踉蹌著在顛簸的狀態下蹭到了門口。打開艙門,他被僕人無禮地拉住,拖到了甲板上。
所有的人都在甲板上。那些水手、僕人都瞪圓了眼珠子看著不遠處。那裡有一艘掛著血紅色巨大骷髏旗的黑色海盜船迎面駛來,船上卻沒有半個人影。
海浪有節奏的拍打中,海螺聲那樣地綿長。
「寒寒汪洋夜,冷冷白月光。漂泊路途遠,滄海度餘生……」
一個稚嫩而淒涼的歌聲在海面上空迴盪開,歌詞和悲哀的腔調讓聽者心潮翻湧,難以平靜。他們呆呆地望著那艘空無一人的船在寂靜中靠近,在距離不到一海里的時候,一個白衣小女孩的屍體從甲板上緩緩升起,身上各處流淌著紅色的液體,跟骷髏旗掛在了一起。
一個海螺在小女孩的手中滑下,砰地落在了甲板上。那聲不大不小的悶響在黑夜裡廣闊的大海上清晰無比,直直鑽入了每個人的耳朵。
不知道是誰嗷地喊了一嗓子,其他人都猛醒般喊叫了起來。他們在甲板上四散奔逃,不知所措地互相推擠了起來。有經驗豐富的老海員知道這是遇到了海盜船,可無論如何,這並不像是普通的海盜船,反像是傳說中的「幽靈船」。
「不要慌!都給我過來,如果是海盜,我們就殲滅了他們。」法羅爾在人群中顯得很鎮定。查理家族是個支系龐大的家族。在查理家族後裔的眼中,世界是由各種元素組成的。無論是生還是死,所有的表象都不過是層美或醜的外皮。
什麼幽靈船,什麼海盜。都只是一群雜碎而已。
「儘管放馬過來。」法羅爾怒吼一聲,掏出魔法杖念起了咒語,調動著船體周圍的水元素,想要形成一個水系攻擊法術。
可海盜船卻在這瞬間猶如神助,速度提升了不只一倍。船身也如同靈蛇般擺動起來,忽然偏離了航道,從法羅爾所在船的船頭方向,繞到船左側。法羅爾剛要調整水系魔法的攻擊方向,就看到無數紅色血線從骷髏旗上飛過來,纏在了船欄杆上。
水手們見到這一幕頭皮發麻,轟然四散。只有法羅爾的屬下聚攏過來,不停念動咒語,調動起水元素去攻擊幽靈船。
「少爺,這傢伙蠻強硬地呢。」掛在骷髏旗旁邊裝死人的雷莉看到法羅爾率眾抵抗,覺得挺沒勁的。玩幽靈船嘛,就是要來個整蠱氣氛。可如果對方不害怕,還有什麼搞頭呢?
「放小船。這裡雷莉頂著,你們繞到後面去劫持對方的水手和船隻。」
羅林坐在粗大桅桿的背面,百無聊賴地命令著甲板下的海盜們。晚飯時候,他一不留神就把「雷莉狗狗」給放進了海盜們的船艙。結果一頓飯還沒結束,船長、大副、二副就代表全船海盜向他表示了「忠誠」,希望在他的率領下,成立「五大洋羅林amp;雷莉所轄海盜控制艦隊」,簡稱羅莉控,為他日後在海上「霸業」的長足發展充當最忠心、最赤誠的墊腳石。
雷莉那丫頭是怎麼煽動的這些海盜?她用什麼擺平了這些老海狼?
羅林沒困惑多久,就知道了原因。因為看他沒有反對,這些海盜們馬上要求去打劫他們原先的僱主法羅爾,為羅林「報仇」,「順便」撈一票。
「……」
「報仇」是假,撈一票才是主要目的吧?
羅林實在摸不透這些海盜們的性格脾氣。前一陣子還為了「海盜的榮譽」誓死不吐露僱主的下落。可混得熟絡了,他們跟雷莉就開始同流合污。
「兄弟之間從來沒有秘密,我們的榮譽是蒼天賜予,誰也不能把它從我們身上剝離。我們是汪洋上最兇猛的海狼,從不畏懼刀光血影的風浪……」
聽著大叔們跑調的歌聲,羅林看著喝醉的海盜們在船上頂著星光大跳脫衣舞,搞不懂雷莉腦子裡面都在想什麼。難道大叔們肚皮上的八塊肌就那麼好看麼?
不過,法羅爾這仇還是要報的。
以眼還眼,以牙還牙。這是他羅林的金科玉律。所以……
昂貴的黑色魔法藥水很浪費地用來塗抹船體,紅色的魔法藥水用來製作超大骷髏旗。
「少爺,大叔們都下去當海盜了。我們怎麼辦?」
「死屍」雷莉還掛在骷髏旗旁邊,百無聊賴地對著手指。整個小臉因為興奮而漲紅,手裡的半月斬也蠢蠢欲動。
「法羅爾歸我。其餘的人歸你。」
羅林站起身。他變白的髮色還沒有恢復。那個凍結了海水、維持了風浪平衡的操控術消耗巨大,普通的狀態無法承受。他為了救雷莉,不得不啟動體內的「開關」,使出多年未顯露在人前的馭氣術。
多久沒有動用這種力量了?似乎在那個夜晚後,都沒有再發動它了。
羅林拉扯過一縷銀白色的頭髮,透過它們,似乎能望見那個充滿了鮮血和屍體的時間罐子。在透明的玻璃罐中,整個天空、整片大地、整個庭院,都是鮮紅色的。時間凝固了,血也凝固了。整個世界,唯一能聽到的就是心跳,唯一能感覺到的,就是指尖捏住的那只冰冷白皙的手掌。
「變黑還要再過一個小時吧?」
看著雷莉興奮地朝法羅爾的船張望,羅林笑了笑。他想他似乎忘記告訴雷莉和大家,他要的結果是殺光法羅爾船上的所有人,而不僅僅是一場單純的打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