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了,校園的苦楝樹葉落了一地,在週二下午的大掃除上,我組織學生將班上的清潔區各種落葉掃在一堆,點火燃燒。
在炊煙裊裊中,夕陽下山了,留下一片彤紅的晚霞,將教學校巨大的陰影投射在操場上。為了安全起見,我和班長小玲、負責燒葉的2組組長王珠兒坐在一邊的草地上,看著火堆,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老師,你怎麼啦,有沒有聽我說話呀?」
「老師一定在想女朋友,老師這麼帥,女朋友一定很有看頭。嘻嘻,喂,你常說課內是師生、課外是朋友,什麼時候帶我們看看,給你說說好話呀!」
說話的是王珠兒,我身邊的小玲搖了搖我的肩膀。
「喔,我在聽呀!小玲,你們在說什麼?」我又走神了,我常常恍恍惚惚的,卻連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什麼?這點小玲已經習以為常了。
一年來當班主任居然評上優秀,很大程度上,就如其他同事說的,走了狗屎運,手下有一名好學生、好班長——也確實多虧小玲幫我管好班級。
小玲身材苗條修長,瓜子臉上白潤光滑,一雙明眸有點像周慧敏,平時溫和可人,但嚴厲起來,連我都要嚇一跳,平時我對學生調皮搗蛋犯錯誤,處罰時能免則免,往往是小玲的堅持而改變我的決定,有時我都糊塗,到底她是班主任,還是我呢?
我想起學校同學給小玲起的外號:二(2)班的「管家婆」。有時連一些老師都這樣開她玩笑,好在她也不以為意,常常一笑了之。
王珠兒是小玲的手帕交,無話不談,她也是小美人一個,與小玲相比,有點矮,圓圓的蘋果臉上長著數點雀斑,但更顯得可愛,是一個活潑開朗,愛開玩笑的小女生,班上的一些文娛活動,她都擔當主角。
因為她叫珠兒,小玲就叫她小豬。
「小豬說這次暑假,到鄉下的親戚家裡避暑度假,聽到一些鬼的故事,講給我聽,好恐怖好有趣喔,老師,你說這世上有鬼嗎?」
「這世上根本沒有鬼,那都是人潛意識中對死亡的畏懼而產生的幻覺,你們別信。」我斷然說。
「是真的,我親眼看到,鄰居的阿旺鬼上身,在屋頂上表演翻觔斗,一連跳了30圈,然後掉下來摔得半死,把全村人嚇得目瞪口呆;還有更誇張的,平時膽小如鼠的六嬸,在月圓之夜揮舞著柴刀,一邊叫著『天祐,救命喔』,『抬財,還我命來!』後來村裡九十六歲的元叔公說,天祐是他的父親,早在一百多年前的一場瘟疫中死了。」
「別自己嚇自己了,你們只是看到一些人行為不正常而已,你並沒真正看到鬼,對麼?」
「是啊,我沒看過,但村裡有五個人看到過,它們飄浮蒼白,特別在村東那座廢棄的祠堂附近最多。當地人都說那是鬼屋,住一群厲鬼。
我開始不信,和小學的兩位男同學去探險。那裡真是陰森恐怖,在荒蕪的蘆葦叢中,風吹草底,到處露出墓地,烏鴉叫得淒慘嚇人,明明是大白天,可四周好像黃昏一樣。還沒到祠堂,他們兩人就要打退堂鼓了。」
「後來你們進去了沒有?」我一聽,有些著急了。
「老師,你擔心我啦!」珠兒有些得意。
靠,是我的學生,我當然擔心了,這丫頭真不知深淺。
「當然進去啦,裡面到處是蜘蛛網,屋角里堆滿了牌位,屋頂好像在飄浮著一些什麼東西,我們很快就跑了出來,嘻嘻,到河邊時,一位男生還嚇尿了褲子。但那天晚上,我做了奇怪的夢,我跑到村東的小河邊唱歌,是一首我從沒聽過的山村情歌。第二天,我媽媽在河邊找到我,之後馬上就帶我離開了小村莊,現在家裡沒人看到的地方,都貼了驅邪的靈符。」
難怪在上週末到她家家訪時,會碰到死靈,原來了這個惹事的丫頭從鄉村古屋裡帶出來的,我問:「唱山歌?」
「是啊,我現在還記得呢,不信我唱給你聽:
阿哥不知妹的心,放支目箭探真情;
一箭放去不得知,二箭放去笑嘻嘻;
三箭放去臉皮燒,四箭放去來做轎;
五箭放去沒啥嫌,六箭放去結姻緣。」
「好了,別唱了,你沒發現四周給你唱得好陰冷。對了,發生那種事,你就一點都不怕嗎?」小玲向我身旁靠攏,輕輕地抱在我的臂膀上,透過校服,我能感受到她的柔軟和體溫,還有一股甜美清幽的少女體香。
我想,當年郁兒若沒有死,也該有這樣的體香吧!心中一痛,緊緊地閉上雙眼,聽著耳邊輕微的風聲。
「我才不怕呢?邪不勝正嘛!我從小就喜歡稀奇古怪的事,六年級我就開始訂《飛碟探索》,有整整一個月,每天晚上,我都用小型天文望遠鏡觀測天空,但始終沒見過飛碟。而現在,我對鬼學感興趣了。」
看著珠兒滿不在乎的樣子,我心念一動,如果當初曉清子將靈能傳給她就好了,珠兒對一切都好奇愛學,又天生膽大,好打報不平,定會成為一個濟世救人的女俠巫。不像我,早已心如死灰。
「好了,天晚了,你們該回家,否則父母會擔心的。最後點火我來看住!」
「才不啦,老師,你知道嗎?上次你家訪後,我母親說學校的先生是文曲星下凡,有神光護體,叫我經常跟著你呢!」
「老師,你說小豬是不是真的鬼上身過?」小玲關切地問,對我一臉依賴。
此時天已昏暗下來,半濕的葉子還沒有燒透,火光在風中一閃一閃的。操場四周空曠無人,而清潔區在一排小樹林後面,更顯得冷清。
我搖了搖頭,我忽然知道,死靈其實並不可怕,因為他們在人界沒有實體,能見到他們(即有陰陽眼)的人萬中難尋一人,樣子故意搞得再噁心恐怖也沒人看得見;可怕的,是有一些怨靈,他們以一股怨氣為動力,有意識有吸收靈能強大自己,最後能侵入人的神經,控制人的精神即三魂七魄,驅動人的身體發洩怨氣,做它們愛做的事,如報仇什麼的。還好珠兒縛體的死靈是一個善良的怨靈。
忽然間,我感到一股冰冷的靈力從珠兒那邊襲來。
我心念一動,伸手觸摸珠兒的圓臉,然後停在她的眉心上,拂過她垂下的髮絲。從指尖,除了她臉上忽然變紅髮燙外,我沒感受到珠兒體內有任何死靈與我的靈能發生感應。
她身後除了書包,再沒有任何東西。
當我注意力集中到書包時,我胸口的玉珮發出一層白光,在昏暗中異常明亮。
小玲驚喜地說:「老師你真的是神仙嗎?你胸口在發光呢!」
「胡扯,這是一塊玉,玉能辟邪,你媽媽沒教你嗎?好了,珠兒書包留下,和小玲立即回家。」
「才不!」她們異口同聲。
正當我要行使老師權限時,一陣陰惻惻平板板的女音從書包裡悠悠傳來,像是壞了的傳聲機,聲音比平常慢了二拍,在空氣中迴盪陰冷可怕:
「阿哥不知妹的心,放支目箭探真情;
一箭放去不得知,二箭放去笑嘻嘻……」
隨著歌聲,一個透明的幻影從書包裡緩緩地升起來,她梳著一個古老的髮髻,穿著一件對襟襖,腳底下是一雙繡花鞋,這是清朝城鄉最常見的衣服,模樣清秀樸素,正當青春年少,生前像是一名小家碧玉。
小玲「啊——」地尖叫一聲,撲進我的懷裡,但神情並沒像行動那樣懼怕,雙眼緊盯著那支女亡靈看。
其實說真的,那張鬼臉沒有七竅流血,披頭散髮,且光潔秀麗,還有點看頭,只是那雙眼睛陰森森的,如一團黑霧。
我不知道,她居然能幻化人形,並收斂靈能,瞞天過海——當然,我法術低微也是不爭的事實。
我一手將珠兒扯了過來,站起身來威脅死靈先:「你敢動我學生,信不信我將你打得魂飛魄散!」
然後自然舉起胸衣內的玉珮,默運丹田內的靈能,但不知道有沒有效果。
這時,奇情發生了,珠兒居然跑了過去,攔在我身前對女鬼大呼小叫:「唉,拜託你小心點,別嚇我的老師和同學!我不是叫別亂出現嗎?幹嘛出來,還唱歌,你不知道你唱歌有多恐怖嗎?」
然後回過頭對我說:「老師,她真的是鬼,但別害怕,它是只好鬼,是我的朋友,除了那晚因怕別的壞鬼害我,而搶先上我的身外,再沒做過。」
老天!
那支鬼卻沒聽珠兒的話,而是徑直穿過珠兒的身子,來到我身前盈盈下跪,然後我的心靈出現它微弱的聲音:「大師,妾婢叫林彩霞,甘大村人氏。妾大膽來找您,是想請大師超度妾身及村子大小五百餘口冤魂!在九月十五日之前,消彌一場大災難。」
雖然鬼在說什麼聽不到,但看這種情形,小玲和珠兒張大了嘴,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