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故友重逢
察覺到異狀的無常火急火燎地帶著人趕了過來。看到如此情形,都是心中巨震,立即在一旁擺出防禦陣勢,卻見幽冥搖搖頭,示意無常過來。
無常看到石軍,眼中亮起一絲戒備恐懼。雖然沒有交過手,但他畢竟是見識過石軍的厲害的。
「這孩子……」幽冥沉吟了一下:「把他送回人界,若還能保得性命,也算他的造化。」
見無常沒有像往常那樣立即答應,幽冥看了無常一眼:「什麼事?」
無常趕緊躬身低聲道:「謹遵大人諭令。」隨後誠惶誠恐道:「卑職疏忽,致使外人輕易滋擾大人,卑職該死!」
幽冥擺擺手:「不管你的事……嗯,本座要馬上閉關,希望早日將混沌之心和監察之眼融合。」
無常愣了一下,隨即臉上忽然浮起驚喜交集之色:「……這麼說,大人,難道您已經……」
幽冥微笑著點點頭,由於疲倦和興奮,他忽略了無常極力掩飾的那一絲不自然,也忽略了石軍只是暫時脫力暈厥而已,淡淡道:「本座閉關期間,一切事務暫時交給你來打理,知道嗎?」
無常顫抖著身子,哽咽地匍匐在地:「感謝大人信賴!卑職定當肝腦塗地死而後已!」
無常發自內心的言辭並沒有給幽冥帶來絲毫觸動,雖然微笑頷首,眼神後卻是一派冰寒冷漠。對這種所謂的忠誠,他從來也沒有在乎過。可他畢竟還是需要幾個聽話的人為自己辦事。
四大冥帥死的死走的走,碩果僅存的只剩無常,黃泉已與自己徹底決裂,被囚禁起來;自從修羅反叛事件之後,吠陀性情大變,再也無心政事,恆叛雖然竭力表現自己,但能力畢竟有限,而且他在修羅身邊臥底多年,一朝反之,雖然對冥界平叛立了大功,卻也因此落了個「心地歹毒,朝秦暮楚」的罵名,屬地臣民皆不順從,逆反心理很重;迦葉雖然被自己赦免並重新啟用,但一來失了人心,二來是戴罪之身,早已失去了以往的銳氣和鋒芒……
想到這些,幽冥不由一陣厭惡,若非權力可以對自己的大也有所幫助,他寧願把所有的時間和精力都放在顛倒五行大陣上,而不用去面對那些繁瑣冗雜的事。不過……這一天應該不用等很久了。
想到這裡,幽冥微微一笑。拍拍無常的肩膀,隨即瞬移而去。
無常皺眉看著石軍,臉上掠過一絲陰霾,咬咬牙,冷冷一笑:「就憑你,也要和我們大人鬥?聽說那個賤人移情別戀到你身上,卻不知究竟情深幾何?我倒想看看。」
說完抱起石軍,旋風般朝冥帥府地牢的方向飛去。
心事重重的無常,沒有注意到,石軍呆滯的臉上慢慢開始有了表情,僵硬的手指也不易察覺地微微動了動。
玄暹,也可以說是石軍自己吧?畢竟他們共用同一個身軀。玄暹離去前的那份不甘,對生的渴望,對赤陽的眷戀,對自己的期許,深深地刺痛了石軍的心。
那我呢?在這命運的驚濤中隨波逐流,看似一天天強大,卻始終逃不過冥冥中的翻雲覆雨手……我想做的夢,想愛護的人,想過的生活呢?
要強大到何種地步,才可以隨心所欲地主宰自己的一生?要付出怎樣的犧牲,才能實現微不足道的夢想?少年時期恬淡沖和的心境,疏懶愜意的生活,朋友的情誼,家庭的溫暖……究竟因為什麼,要讓我遠離這一切?
石軍不知不覺握緊了雙拳,一股灼熱的氣浪從丹田緩緩遊走全身,他竭力讓呼吸平穩下來,隨後,他發現無常忽然停了下來,一雙靈光四射的眼睛正死死地盯著自己。
這時石軍發現自己早已恢復了行動的能力,體內能量波動洶湧澎湃,更勝從前,想必這一切都是玄暹暗中操縱的結果,想到這裡,心中不禁又是一陣黯然。
無常也在第一時間發現了石軍的變化,下意識地一鬆手,眼睜睜看著石軍輕盈地躍開,憑空立在自己面前,淡淡的笑容裡滿是譏誚之色,心中驚恐更是無以復加,臉上陰晴不定,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冥帝此時想必早已閉關,一時半刻根本聯繫不上,萬一……
失神好半天,無常這才想起他們已經飛到了帥府的上空,這才暗暗鬆了口氣。當即發聲長嘯,落在帥府門前,隨後只見呼啦一聲,一群身穿黑色胄甲的鬼卒從門內一擁而出。
石軍不想多留,他知道冥帝的厲害,再加上這裡畢竟是別人的地頭,他只想早點離開,回去從長計議。
「閣下打算就這麼走了麼?」無常似乎看出石軍的心意,對身邊鬼卒吩咐了一句什麼,隨後抬頭對石軍冷冷道。
石軍一挑眉:「剛才你的主子好像不是這麼命令你的。」他能夠察覺到無常對自己的惡意,卻不明白這是為什麼。
無常淡淡道:「既然來了,晚走一時半刻又有何妨?再說你的朋友還在這裡做客,怎麼,難道你不想和她見見面再走麼?」他的態度十分篤定,似乎料定石軍一定不會離開,說到「她」字的時候更特意加重了語氣。
石軍不為所動地一笑,打量著無常:「想不想聽我一句忠告?」他笑吟吟直視無常,緩緩道:「通常來講,不那麼聽話的狗,很容易遭到主任的厭棄。」
話音一落,一眾鬼卒當即怒喝起來,正要上前動手,石軍身形一晃,早已挪移避開,隨後以極快的速度飛遠,甚至頭也沒回。
無常以為即便是好奇,石軍也一定會回頭看看,只要他看到赤陽,想必就算用鞭子抽也不會離開,誰知這傢伙就好像家裡失了火一樣溜得比兔子還快,眼看著赤陽被押出來,可石軍早已飛遠,不禁大恨,冷冷對赤陽道:「我真可憐你,這便是你心心念之的情郎麼?明知道你在這裡被囚禁著卻揚長而去,看來你這一次又押錯了寶呢。」
赤陽看了無常一眼,清秀的臉上泛起一絲近乎於憐憫的神色,沒有說話。
無常大怒,下意識一掌揮出,只聽一聲清脆的響聲,赤陽臉上頓時起了一道紅印。身邊的鬼卒頓時愕然,赤陽怎麼說也曾經是冥帥之首,雖然為人冷淡,但對下屬卻是愛護有加,冥界中人對她也相當尊重,想不到如今卻受到如此折辱。
反而是赤陽,神色沒有絲毫變化,只是靜靜地看著無常,那雙深潭般的眸子清澈得令人不敢逼視,雖然形容憔悴,卻依舊清麗絕倫,無常看得不禁一呆,忽然間有些沮喪,北國身去,煩躁地搖搖手:「帶下去吧。」
石軍之所以匆匆離去,是因為他收到了黃泉老祖的訊息,並按照老祖的指引從一條隱秘的通道,進入了囚禁黃泉的結界內。
掌管往生大陣的黃泉熟諳天地自然之道,自有破解禁制結界的手法,只不過他始終不忍和幽冥徹底撕破臉,所以也就安然當一個不是囚徒的囚徒,順便在感應到石軍出現的時候引導他前來,只可惜還是晚了一步,如果早上一刻,玄暹或許也不會白白犧牲。
見到石軍,黃泉微笑道:「看來大人真的已經收集到五行龍魂,否則幽冥也不會如此慌張,做出自己以往所不齒的偷襲行徑。」說畢又歎了口氣:「只可惜我這裡的禁制屏障過於厲害,待找到你還是晚了半刻,好在你總算安然無恙。」
見到老祖,石軍心中感慨萬千。他到底是以什麼身份面對老祖呢?當初的懵懂少年石軍?玄暹轉世?可玄暹如今卻早已不在了。
「老祖,您不是應該在碧落黃泉嗎?怎麼……」石軍話說了一般,就見黃泉笑了起來:「對我來說,哪裡不一樣呢?你的事我已經知道了,想不到你進境如此之快,當真令人高興啊……對了,赤陽在你之前就來了,隨後被無常囚禁了起來。剛才幸虧你及時過來,否則見到她,只怕又生變故……」
石軍一愣,下意識搖搖頭:「怎麼會?我離開人界時她還在昏迷,沒道理啊……而且幽冥也不應該囚禁她,否則當日大可不必將她驅逐啊。」
黃泉搖搖頭:「不是幽冥,這段時間為了對付你和玄暹,他一直閉關苦練。是無常幹的。」
「無常。」石軍嘿然道,深深吸了口氣。心想哪有什麼區別?狗替主人做事是正常的。卻不知這一次他還真的錯怪了幽冥。
黃泉似乎看出石軍竭力掩飾的焦急,緩緩道:「你現在想去救她嗎?憑你現在的力量,對付一個無常自然沒問題,可冥軍、法師呢?極樂獸呢?幽冥呢?連你自己能否全身而退也尚未可知,遑論救人?原本我是用不著把這件事說給你知道,轉念又想,你目前的修為已然不俗,但缺乏的是應變的機變靈巧和鎮定的心態,那種泰山當於前而不變色的冷靜,如果你僅僅是普通的修煉之人也就罷了,可眼下你即將面對的是五界有史以來最厲害的高手,所以,你對自己的要求也不能降低,要在最短的時間內達到最強大的頂峰,才有一拼之力。」
石軍默然半晌,苦笑道:「老祖說得是。」他雖然恢復前世記憶,但心目中依舊把黃泉當作一個可敬的長者,而不是前世的大哥,所以言語間十分客氣,反倒顯得有些疏遠。石軍話音剛落,自己也意識到這一點,抬眼看看黃泉,黃泉搖搖頭道:「無妨。你我相交知心,怎麼稱呼都是不重要的。」
石軍這才想起黃泉掌管往生大陣,五界中任何事情其實都瞞不過他的法眼,這種與生俱來的本領其實更勝過幽冥的監視之眼,只不過天性恬淡的黃泉從來都沒有什麼好勝之心,所以也很少以此去刻意觀察什麼,而這一次若不是因為關心他的安危,黃泉也不會輕易動用心靈傳訊,畢竟,這是十分耗損修為的。
想到這裡,石軍心中感激,卻也知道光是一聲謝謝實在淡薄,於是什麼也沒有說。他本來聽說赤陽被囚,心中又急又怒,此時卻不知不覺平靜下來。黃泉微微一笑,將面前茶几上新沏的一杯茶遞給他。「……其實,」猶豫了一下,黃泉說:「除了赤陽,始歷也被囚禁在極樂地獄。」
石軍手一抖,杯中的茶差點潑出來:「什麼,你是說……」
黃泉點點頭:「不錯,是他。」雖然始歷的身份是石軍的父親,但對於還有一重轉世冥帝身份的石軍來說,始歷不過是敵對勢力的一個青年高手而已,所以黃泉也只好稱呼其名:「但是他早已被幽冥以九清化形功變成了一隻冥獸。原本始歷前往冥界渡劫,很快便找到了一塊冥河冰晶,當時你剛剛轉世,還是沒成型的胎兒,幽冥得知之後頓時大怒,因為這樣他就不能盡快將你吞噬,我知道始歷渡劫期近,於是化身為算命先生,暗示始歷不可前往冥界,只可惜始歷由於你母親的緣故,將渡劫期一拖再拖,已經到了最後期限,不得已還是來了。幽冥那時正因為玄暹轉世的事情而十分憤怒,於是便將一腔怒火發洩到了他身上,先是使用監視之眼的探查能力,找到了他閉關的隱蔽所在,然後又趁著始歷一心渡劫,無暇旁顧的時機,和剛才一樣,也是暗中偷襲,終於導致了始歷的渡劫失敗。」
「當時幽冥剛剛分裂不久,力量還很弱,以始歷的修為原本也不是沒有一拼之力,但幽冥暗中下手,始歷卻是無法料到,就那麼著了道兒……悲慘的是,始歷原本雖然渡劫失敗肉身被毀,但憑著他的修為,完全可以藉著自己元神的力量重鑄軀體,可幽冥卻不肯就此罷休,先是用法術禁制了他的元神,而後又使用九清化形功將他的元神硬生生地打入了一頭冥獸的體內,所以始歷才變成了現在這麼一個樣子。」
「始歷雖然化成冥獸,卻依舊保留著所有記憶和思想,但全身修為盡廢,只能屈居在一副冥獸的身軀之內,常年被關押在無常的冥帥府內……本來幽冥已經把他遺忘得差不多了,可隨著你日漸強大,始歷的重要性又凸現出來,現在,他被嚴密地關押在一處秘密的所在,想必到關鍵時刻,不光是他,連你的母親、朋友,都繪有可能成為制肘你的不利因素!」
石軍深深吸了一口氣,忽然發現自己手腳冰涼。
原來,父親的失蹤根本是自己造成的!如果不是自己一定要轉世,並且投胎到秦小雅的腹中,想必他們到現在還是一對人人稱羨的神仙眷侶吧?
罪魁禍首原來是自己……
「這段時間閒來無事,我做了一個傳送法陣,可以令你輕易在人界和極樂之間往返。原本我也估算到你遲早會來,只不過沒想到這麼快就可以派上用場。」黃泉輕描淡寫的幾句話令石軍心頭一滯——黃泉雖然說得輕鬆,可石軍知道這種傳送法陣幾乎是不可能做出來的,就算找到了失傳已久的咒語,也將極為耗損心力,他終於明白黃泉的臉色為什麼會這麼差,原來是為了自己。
都是因為我。石軍剛剛平靜的心情頓時紛亂不堪,因為我偷生戀世,轉世投胎,害得父親成為冥獸,母親孤苦至今;因為我實力不強,保護不了朋友愛人,結果不疑、小天、小搗蛋和旱魃化成了龍珠,赤陽被關押在不見天日的地方;因為我,老祖和幽冥翻臉成仇,不惜耗損功力為我製造傳送法陣……將來說不定還會因為我傷害到更多的人……值得嗎?為了一個本該在多年前就消失的生命?
黃泉似乎沒有察覺到石軍越來越難看的臉色,「嘗嘗吧,雖然翻臉了,但幽冥對我這老哥還算講情份,這茶也算是極品的毛尖了,不喝可惜。對了,你打算什麼時候回去?」
石軍苦笑著搖搖頭,他現在哪裡還有心情品茶?把茶杯輕輕放下,有些心不在焉地說:「回去?我暫時還沒想好,或許再等等看吧。」
說真的,現在他只想以最快的速度到無常那裡去,哪怕是打得天昏地暗,也一定要把父親和赤陽救出來。
石軍腦子裡開始急速地回想之前在無常的冥帥府附近所觀察到的地勢環境,要怎樣才能順利地進去呢?想來是不可能的,如今,父親和赤陽都是幽冥手中有利的棋子吧?轉念又想,那又怎樣?大不了遇神殺神,見佛殺佛好了!
正想得入神,黃泉的聲音帶著一絲疲倦,似乎從很遠的地方傳入石軍的耳中:「說起來,你和幽冥都是一體,是我的兄弟,我是個喜歡回憶的人,看過的事情太多,令我早已不再有希冀將來的激情,卻總是沉湎在過去的歲月中,看到你們今天這個局面,著實令人心痛。說實話,當年,我也曾經左右為難過,兩個人都是我唯一的摯友,卻水火不能相容,勢必要決一勝負,懷著苟安的心態,我勸說你轉世,避世,也是不希望看到今天的局面,你轉生之後,性格隨和沖淡,隨遇而安,我當即鬆了口氣,心想或許兩下皆安的局面真的可以出現呢……可我終究還是把人性想得過於簡單了,或者冥冥中自有天意,在命運之手的撥弄下,你最終還是身不由己地走上了這條路。」
石軍凝視著黃泉,忽然發現他似乎憔悴蒼老了很多,眉眼間掩飾不住的疲態令他心中一顫。
「這些年來,我也一直在觀察你們兩個,畢竟這件事並不僅僅關乎你二人,而是涉及到冥界、乃至誤解的安危……原本你是沒有半分勝算的——一個初出茅廬的少年,僅憑著天賦賜予的能力,又怎麼可能和身經百戰,聰明蓋世的幽冥相提並論?我甚至也想過放棄,一來這件事的發展根本不是我能控制和掌握的,二來你們倆根本就不是一個級數,如果不是幽冥被誓言所困,只怕一早就把你吞噬掉了,如果當真是那樣,或許無論是你還是他,都少了很多煩惱,畢竟當年的你還是一個嬰孩,而赤陽……也不會落到今日的地步。」黃泉看著石軍一笑:「沒想到我也會有天人交戰的一刻吧?」
石軍沒有說話,心中默默地想,若我真的是在剛出生的時候就被吞噬了,想必也不會有什麼痛苦吧?那究竟是不是一件好事呢?他忽然一皺眉:那老媽呢?失去了丈夫的她該有多麼痛不欲生?自己這十八年來的每一個細節點滴,都是那麼的彌足珍貴,親人、朋友……老媽、大海、赤陽、不疑、小搗蛋、魑殤……生存是多麼好的一件事啊,為什麼要放棄?他又想到了玄暹,這一刻,他終於明白了玄暹為什麼要放棄自己的生命,那是玄暹的抗爭,放棄也是一種抗爭!讓石軍代替他活下去!好好地精彩地活下去!命運是什麼?為什麼一定要屈從於命運的安排?冥冥中的翻雲覆雨手根本就是不存在的,說到底一切最終靠的還是自己!就拿石軍自己來說,眼下不也從一個幽冥眼中不值一提的黃毛小子成長為令他恐懼到要使出卑鄙的透析行徑的人了麼?而黃泉老祖……由始至終,他根本就沒有想到過放棄自己,只是想激起自己不服輸的心態……
想到這裡,石軍不知不覺握緊了拳頭,臉上卻露出淡淡的笑容,黃泉一直凝視著石軍,見到他的表情,輕輕地噓了一口氣,臉上也浮現出欣慰的笑容。
兩人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