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萬物似乎在這一剎那間黯然失色,只有這一道耀眼之極的天雷呈現在人間,這是天地之威,是連仙人都懼怕的力量,是人間修道之士的終極劫難。跨過這一關便可羽化升仙,跨不過這一關便是形神俱滅的下場。
一曲悠揚的《證道歌》在青城山唱響了,青城群道在天玄真人的帶領下,表情肅穆而莊嚴的吟唱著:「天地本無極,萬物自有趣。紅塵多魔障,平生大霧彌。何以去偽相,求得真髓意。拋卻兩袖風,獨守三清梯。心是風吹柳,意是月照溪。蒼狗白馬隙,悟道在須彌。」曲調悠揚而出塵,在平淡中一種無形的力量生發出來,頓時消減了那來自天外的沉重氣氛。
就在此刻,天癡道長雙手上揚,宛如雙葉,向著那道天雷展開。呈現在天癡道長臉上的是微微的笑意,他手上承托的是一片生機,而天雷上蘊蓄的是死的試煉。生與死在剎那間交匯了。悟道便也是在這生死之間。
山川靜默,萬物無聲。這天地間靜到了極致,此時哪怕是一絲小蟲振翅也會有如雷鳴。一片秋葉悄然墜落,微黃的葉脈上仍有一絲綠意,自枝頭生發,到墜落在樹下,完成它生死的輪迴。
光華漸漸隱去,一條人影自高空有如那片秋葉般的飄落下來。身影輕飄飄,彷彿沒有絲毫的重量,他緩緩的落在清虛殿的屋脊之上,一陣山風吹過,青色的道袍宛如一朵風中青蓮,隨風而動。
雲開霧散,一輪朗月高懸夜空。
眾人的目光全都望向大殿屋脊之上,只見天癡道長神色安詳的站在大殿頂上,但眼耳口鼻之中具有鮮血涔涔流下,卻見那鮮血越流越淡。從殷紅逐漸的轉成淡淡的緋紅,繼而竟似乎帶了些若隱若現的黃色。似乎某種變化正由心靈延伸到了肉體。突然間所有血跡都無聲無息的滲入肌膚之中,天癡道長緩緩睜開雙眼,只見他眼中神光一閃,旋即消隱在他那雙深邃的眼眸之中。天癡道長獨立清虛殿屋脊之上,神態閑雅,氣度非凡。飄飄然,似乎馬上便會乘風而去,又似乎與他足下的山川大地融為了一體。
直至此刻,青城群道才爆發出一陣歡呼。胡不歸第一個飛向他的師傅。其餘眾人也向著天癡道長圍攏過去。眨眼間清虛殿屋頂上已經站滿了道士,密密匝匝的圍在天癡道長身周。天癡道長笑道:「這是做甚?都要來上房揭瓦不成?都下去說話吧。再踩屋頂可就要塌了。」說著身形移動,大殿頂上眾人竟然一股腦全被天癡道長不動生色的搬了下來。
眾人方在清虛殿前的廣場站定,忽的赤條條一團肉影衝到天癡道長面前,卻是與天龍道長的肉身融為一體的青龍光著個屁股站在天癡道長面前,上下左右打量著一臉笑意的天癡道長。它是有點不相信這個也不甚威武的人怎麼會擁有如此可怕的力量,一雙手掌在身前擺動。想要拍拍天癡道長,卻又莫名其妙的有些不敢,臉上神情遂古怪起來。其實不管它臉上神情如何古怪,在場群道卻是看得目瞪口呆,尤其是天龍道長門下眾弟子,眼睜睜瞧著師傅死而復生,原本是驚訝歡喜兼而有之,但又見昔日莊重敦厚的師傅此刻卻是這般模樣登場,都不免有些尷尬,卻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倒是天癡道長雙肩一振。他自己身上那件青色道袍便不知怎的套在了青龍身上,只聽天癡道長道:「我天龍師弟能以這種方式長存於天地間,倒也算是不幸之中的萬幸了。」說到這裡,天癡道長又向著停在卓不凡肩上的朱雀一招手,那朱雀隨即振翅飛起。與青龍一左一右的站在天癡道長身前,只聽天癡道長道:「青龍、朱雀,你們兩個乃天生自在之物,本該逍遙於天地之間,絕塵於紅塵之外,卻在不意間都與我青城結緣。被拉進了這紛爭不休的仙人之戰中。貧道臆測良久。你們四靈紛紛降世卻似乎是某種天意,定有一件大事。非你四靈擔當不可。此時白虎未出,貧道也瞧不出此事的端倪,一旦四靈齊集,想必定有預兆降臨。到時候你們卻要擔當起自己的責任啊!」
朱雀引頸一聲清鳴,似是對天癡道長作答。而青龍則抖摟著身上突然罩上的道袍,嘴裡也不知道在嘟囔些什麼,卻見胡不歸拉開青龍,對天癡道長道:「恭喜師傅成功抵禦了天劫!」
天癡道長淡然道:「這才是第一道天雷,還有四十八道將陸續降臨,越是往後,天雷的威力便越大,至這第一道天雷起,為師才算是真正踏入了度劫期,此後的一段日子只怕是極為難挨了,究竟能不能成功度劫,為師此時卻也不敢說呢。」
胡不歸不由得擔心道:「那下一道天雷何時會降臨呢?」
天癡道長道:「我今日與那謝靈一戰,氣息外洩,就此引發了天劫。按照咱們青城山的古籍記載,這天劫共有七七四十九道天雷轟頂,為期卻是或長或短,並無定數。有四十九天的,也有三十九天的,據說最短的只有二十八天。那便是在一天之中數度遭逢天雷轟頂了。」
張富貴立即咋舌道:「我的娘啊!方纔那一道天雷來時,我都已經嚇得快尿褲子了。天癡大師祖,究竟是誰這麼倒霉,竟然在一天之內數度遭逢天雷啊?」
天癡道長白了他一眼道:「你說的那個倒霉之人是咱青城派的祖師爺!若是他老人家在上界聽見,沒準直接一個天雷劈下來,叫你小子好看!」
張富貴立即吐了吐舌頭,溜到他師祖天竹道長身後去了。
胡不歸卻道:「師傅,那個白衣仙人怎麼不趁著您老人家抵禦天劫時下手,反而倉皇逃竄了呢?難道他們仙人也怕這天雷不成?」
天癡道長沉思片刻道:「正所謂天心無心,我觀這天劫也似乎並非只是針對我天癡一個。只要是流露出超越人間界的力量,便有可能成為它攻擊的對象。天劫雖是由我引發的,但當時那個謝靈的實力卻與我在伯仲之間。也就是說他若是在場,這天雷卻不知道會落在誰的頭上呢。但這天劫氣息一旦鎖定了某人,此後的天雷便只會隨著那人而去,不管那人如何遁形,卻也避不開這剩餘的四十八道天雷。這天雷之中蘊蓄的乃是天威,縱使強如謝靈那樣的仙人卻也不敢輕易與之抗衡,他這才不得不逃,實非他心之所願也。」
天玄真人到:「師兄,那便是說目前這天劫已經鎖定了你,下一次這謝靈便不會遭到天雷攻擊了?」
天癡道長道:「應該是如此吧。咱青城派以人間道門的資質打得兩位仙使先後逃竄。想來人家定然嚥不下這口氣,他們還會來的。卻不知道會不會趁我抵禦天劫的當兒趁機下手了。」
天竹道長笑道:「大師兄,你便放心吧,他們倘若再來,我們還是一樣將他們打得屁股尿流的滾了開去!您是沒瞧見當時我天玄師兄那凶神惡煞般的模樣,那惡狠狠的眼神!那陰惻惻的殺氣!那白森森的牙齒!那清亮亮的口水!哎呀!」卻是天玄真人聽這傢伙將自己越說越是不堪,不由得飛起一腳。叫他上天翱翔一陣子去了。
眾人正笑而不語地望著天竹道長哎呀呀的化為一個小黑點飛向雲天之外,卻聽得一人怒道:「別亂摸!我說你別在我懷裡摸來摸去的!」群道不禁愕然,難道這青城山道門清修之地也有人好這個調調兒的?卻見胡不歸劈里啪拉的拍打著青龍的手掌,向後退去。而青龍則是眼盯著胡不歸的衣懷,緊追不放,口中嘀嘀咕咕,這一次群道卻是聽懂了,它說:「豆兒!豆兒!」
卻原來是這青龍站在人群之中窮極無聊,不由得想起了胡不歸懷中的靈丹,遂將手探入胡不歸的懷中亂摸。
又引得一陣喧鬧。只聽得刺啦之聲不絕,胡不歸的聲音遠遠傳來:「別扯啦,再扯就跟你一樣光屁股啦!」這兩個一個跑,一個追,打打鬧鬧帶起兩股煙塵。頃刻間便飛進了群峰之中不見蹤影了。青城群道不由得紛紛搖頭:這青城山當真是越發的古怪了,或許千年後留下的名號便成了天下第一搞怪道門了。
又是一道華光裂開天空,巨大的天雷筆直的轟向老霄頂,在光柱周圍,電光搖曳,烈焰蒸騰。巨雷滾滾。大地一片震撼。在華光與山顛之間,一條淡淡的人影屹立其間。不避不讓,將天地之威勢盡數抵於一個肉體凡胎之上。
胡不歸斜靠在騎鶴峰頂上的一塊巨石上,望著那聲勢浩大地天雷,滿眼中儘是興奮。在他身後靠著的是一臉憂慮的梅輕雪。在胡不歸兩人的身後,大傻乖乖的爬在盤膝而坐地小酒兒足下,鼻孔上一個鼻涕泡兒破了又生,生了又破,週而復始。張富貴斜躺在大傻的身上,雙手捂著耳朵,眼睛緊緊盯著老霄頂方向,臉上神情在驚恐之中又透出些掩飾不住的興奮。在巨石的另一側,卓不凡和楊不悔相依相偎,形貌古樸的朱雀傲然立在卓不凡身側,向著老霄頂方向眺望。而巨石之下,那個天龍道長模樣的青龍則是不停地圍著巨石打轉池不知它在焦慮些什麼。而小虎不知道什麼時候爬到了青龍頭頂蹲著去了,四隻貓抓穩穩抓住青龍的頭頂髮髻,隨著青龍一圈一圈的圍著巨石打轉兒。
在電光與烈焰之間的天癡道長突地右掌單掌向天,抵住自天而降的巨大天雷,左掌自然下垂,掌勢搖擺,一層層的青城靈氣有如潮湧,翻滾著漫過了清虛殿,直奔絕頂,源源不斷地湧入天癡道長的體內。胡不歸等人遠遠望著,在剎那間,似乎天癡道長的身形突然偉岸起來,有如天神一般聳立在天地之間,任巨大的衝擊不斷流過他的肉身。天雷巨大的能量在他右掌上不斷爆炸著,震天撼地。
梅輕雪緊張的揪著胡不歸的衣袖道:「這已經是第七個天雷了,天癡真人還能抗得住嗎?他老人家叫咱們全都撤離老霄頂,倘若有個閃失我們卻也幫他不得啊!」
胡不歸笑道:「放心吧,我師傅可非等閒之輩。我對他是充滿信心。你瞧前六天那六道天雷他不都輕輕鬆鬆的一一接下了嘛,這第七道天雷雖比前六道天雷強。但我師傅卻也在度劫地同時不斷體悟精進,實力飆升之快早已超出了你我的想像,我想這經歷天劫的過程也就是一個脫胎換骨的過程,我師傅他老人只怕此刻都已經算不得是肉體凡胎了,否則這般強大的力量他卻如何經受得起?經歷天劫是每個修道之人的夢想,此時的機會對於修真中人都是千載難逢的。」
梅輕雪突然道:「那你是不是也盼著有朝一日像你師傅一樣成功度劫,得升仙界?」
胡不歸扭過臉來道:「傻瓜,倘若那仙界沒有你,我去了又有什麼生趣?」
梅輕雪只覺得心頭一陣溫暖,她低聲說道:「胡郎。你們修道之人不就是要追求天道,羽化飛昇嗎?怎麼你卻不想呢?那你修道究竟是為了什麼?」
胡不歸微微一愣。想了片刻道:「從前我也曾經問過自己,修道究竟是為了什麼?初入青城時只是覺得如果學了道法便可以不再挨餓受凍得以生存下去了。到了後來,隨著道法精進,卻似乎越來越不知道究竟為何而修道了。直到我入了紅塵,見多了世間疾苦,眾生百態。這才明白,成不成仙,其實並不打緊,倘若叫你永遠活著,卻永遠都不快活,修這樣的道又有何用?我是個叫化子出身,不懂得什麼深奧的道理。但我受過苦,挨過餓。知道生命之苦,歡娛之短暫。這才努力求存,追尋著那轉瞬即逝的歡樂。追尋著那不經意叫人感動的生命的歡喜,追尋著在這變換莫測的人世間快樂地活著的過程。再後來,又遇上了你,叫我知道了這世上還有如此美好的事物,我又如何能捨你而去。枯守一個所謂的天道,獨自求仙?那般縱使做了仙人,愛也不能愛,恨也不能恨,又與草木何異?若是這般我寧可追尋我地道,做個人間快樂人豈不逍遙?」
一聲歎息自巨石另一端響起,只聽得卓不凡道:「老胡。你之灑脫卻是我永遠也學不來的。我從前拚命練功只是為了報仇,為了煉化這朱雀。但當這一切都成為過去,我卻不知道該做些什麼了。說實話,倘若不是今天聽了你這番話,我仍陷在茫然之中呢。世人常念及其無,而不顧及其有。我現下能與不悔平平安安的相對便已經該知足了,至於為善人間,追尋先賢修道的足跡,則是今後當行之途。至於成仙、永生之類的卻也不是我的追求了。」
張富貴也放下耳旁雙手道:「漫說你們不想成仙,便是我也不想成仙呢。只要你們肯放我去紅塵裡行俠仗義、替天行道,那我便比成仙還爽了!」說到這裡,這小子眼前似乎出現了許許多多身材曼妙、寂寞可憐的美貌女子正眼巴巴等著他下山拯救呢。
小酒兒莫可奈何地看著自己這個寶貝大徒弟,想說不許他下山去吧,卻又不知道該如何說起,這幾日張富貴日日纏著他說是要他許自己下山遊歷去,直把個小酒兒愁得不行。小酒兒年紀雖小,但瞧著張富貴那一雙色迷迷的眼睛終於諾諾地道:「這個富貴大哥徒弟啊,這個現在叫你下山還為時過早,你再忍耐些時日吧。好好練功,待你的本領高強了,自然可以下山去了。」
張富貴心道:我這本領已經是足夠高強的了,你可不知道我在那軟香小榭那可是最受歡迎的人了,誰敢說我本領不夠高強呢?只是我這本領卻不敢與你說就是了。正想到這裡,卻崩的一聲,腦門上吃了一記腦奔兒。只聽胡不歸笑罵道:「你這小子哪裡是想下山行俠仗義,只怕是吃喝玩樂還差不多。我這做師伯的第一個不許你下山!」
胡不歸話音未落,崩地一聲,他腦袋上也吃了一記腦奔兒。卻聽梅輕雪笑道:「你這當師伯的就是個吃喝玩樂的傢伙,卻來教訓其富貴了。你們兩個那天在泰山上究竟做了什麼交易?還不老實與我道來!」
張富貴見胡不歸緊跟著吃了一記腦奔兒,不由得嘎嘎怪笑著道:「真是報應來得快啊!還是輕雪明察秋毫!上次老胡跟我說啊……啊,殺人滅口啦!嗚嗚。」卻見胡不歸身子一閃,已經撲到張富貴身上,摀住了他的嘴巴。兩個傢伙辟里啪啦的在巨石上扭打起來,眾人頓時紛紛避讓著躍下巨石,就連大傻也很不堪的搖了搖頭,跳了下去。
眾人紛紛下躍,卻有一條人影自下而上,躥上了巨石。
忽地扭打在一起地就變成了三個,卻是那青龍在圍著巨石轉了數百圈之後,突然衝了上去,與他們嬉鬧起來。巨石上頓時煙塵飛揚,雖不及老霄頂天癡道長抵禦天雷的景像那般壯美,但古怪荒誕卻是過其萬倍不止。
巨石之下,卻聽小酒兒咦了一聲,道:「你們看,那是什麼!」眾人沿著小酒兒所指地方向,向青城山外望去。只見一道黑芒劃破天幕,向著青城方向疾射而來。眾人心中不禁往下一沉,暗道:難道是那些自稱是仙人的傢伙又來搗亂了?
就連在巨石上廝打的三個傢伙也停了下來,向著山外望去。這三個傢伙此時已經廝打得衣衫破爛,狼狽不堪,懷中各色事物散了一地。眾人都瞧向那驀然出現的黑影,卻沒留意青龍悄悄的自地上撿起來一枚圓咕隆冬的事物,笑嘻嘻的躲到巨石背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