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虛 第十卷魔雲仙風 第一百零八章 蛻變
    眼見得梅輕雪一行越去越遠,很快就消失在漫天雲霞之中了,胡不歸這才身子一歪,噴出一口血來。方才的狀態卻全都是裝出來的。只見他臉色越發的蒼白,嘴唇上都沒了血色,勉力掙扎了一下,倒在他師叔天風道長的懷中昏死過去。

    陳天仇疾步上前,方要試探胡不歸的鼻息,卻聽天風道長說道:“且慢!這位先生也是魔教中人吧。”

    陳天仇一愣,隨即傲然道:“正是,老夫乃魔君麾下天魔左使陳天仇。道長有何見教?”說話間一雙眼睛如光似電,瞪視著這一群奄奄一息的青城道士。

    天風道長明知道自己這一方無力與這魔教頂尖人物相抗衡,卻依舊傲然道:“先生與我等遵道不同,自不相與為謀,今日承蒙先生厚愛,卻是無福消瘦,若先生沒有旁的事,便即請了吧。”天風等人才從夜魔手中得脫,而二師兄天玄道長至今生死未卜,所謂恨屋及烏,對這著遲遲不肯出手相助胡不歸的魔教前輩也是頗為不滿,更是秉承著青城派一貫的錚錚鐵骨,不願再受這魔教中人的恩惠,就此說出這逐客的言語來。

    陳天仇沒想到這幾個一根手指就能戳死的道士竟然骨頭這般硬朗,心中生氣之余,也不免暗贊一聲:有骨氣!陳天仇哈哈大笑一聲,道:“小道士骨頭倒硬的緊,今日你等有傷在身,老夫也不與你一般見識,日後若是相見卻要仔細了!”說罷騰身而起,投身入了青天。

    天韻道長勉勵掙扎著坐起身子,對著張富貴道:“富貴,你當真是柳不醉的弟子嗎?”

    張富貴連忙跪下道:“啟稟師叔祖,弟子是自己拜的不醉小師傅為師。卻不干小師傅和老胡的事兒,若是師叔祖責罰,便請責罰弟子吧。”

    天韻道長微微一笑道:“誰說要責罰不醉了,富貴,你且起來說話。你既然要做青城弟子,我便交給你一個任務,你可願意?”

    張富貴連忙道:“弟子願意!弟子願意!請師叔祖下示。”

    天韻道長緩緩道:“咱們青城派此刻就你一個尚未負傷,我瞧你來時也學會了馭劍飛行的法訣,煩勞你將我們幾個送回青城山去吧。”

    張富貴道了一聲:“弟子遵命!”便從地上拖出他那柄“改良”過的大木劍,又將天風、天韻等人一一抱上木劍。又取了一根繩索,將眾人套在木劍之上。以防眾人傷勢過重,從木劍上跌落。一切准備就緒之後,他盤腿坐在木劍上,運起法訣,只見巨劍微微一陣顫動,猛地騰空而起。斜斜刺入藍天。

    天韻等人只覺一陣搖晃,眼見得這柄不倫不類的巨木劍歪歪斜斜沖天而起,似乎隨時都有可能一頭扎下去,不由得心中一陣嘀咕,卻不知道叫這古怪小子送眾人回山究竟是不是一個明智的決定。

    只見那巨劍一路蕩雲掃風,跌跌撞撞的帶著提心吊膽的諸位道長向著青城山方向飛去。眾人具是一臉憂色,只張富貴一個興奮異常,頗為賣力的驅使著巨劍向前沖去。

    青城依舊,浮雲無憑。竹海松風依然如故,而人事變幻卻猶見無常。不過短短數日。

    青城派便由盛而衰,青城八道兩個閉關,五個身受重傷,掌教真人天玄道長更是肉身消散,只余一抹幽魂深藏在六十四枚伏魔鏡中。天玄真人自與夜魔一戰。雖然重創夜魔,然而自身真元也消耗殆盡,勉強驅使著那六十四枚伏魔鏡飛回青城山,終因真元消耗過巨,而陷入了深沉的寂靜之中。

    天風等人中,以天雨真人和天龍道長受傷最重。雙雙回山閉門養傷去了。而天風等人也閉門修養。將教中事務交與孫不智暫時打理,同時又有傳言說魔教巫冥宮准備大舉進犯青城山。一時間青城山中人人面帶戚戚之色,一種消沉的氣氛在青城山上流毒一般的蔓延開來。

    只有張富貴一個心有喜意,終日跟在柳不醉的身後,寸步不離,口中不厭其煩的念叨著:小師傅,小師傅。直把個小酒兒搞得哭笑不得,只得命令這個大徒弟跟他一道在萬年蓮池旁練功,不許多言。

    一陣早春的山風吹過,松林一陣搖曳,清新地松風吹向青獠洞。在青獠洞前的大青石上,胡不歸盤腿而坐,眼睛望著黑洞洞地青獠洞,周遭一片寂然。他在這裡已經坐了許久了,洞口是一個禁制法咒,叫人不得入內。無論胡不歸怎樣呼喊,卓不凡卻始終沒有露面。看來,這小桌子是下定決心要將體內蟄伏的朱雀降伏了不可。

    胡不歸靜靜的坐在洞外青石上,面色如水,一顆心卻像是沉入水底的石子。

    自與巫神道一戰之後,他第一次感到了挫敗的滋味,這是一種再強大的信心和再堅定的決心都不能挽回的失敗,是實力的懸殊造就的結局。然而,更令他感到不安的卻是來自他體內的龍氣。這股龍氣曾經徹底摧毀了他千辛萬苦修煉的來得真元,此刻又在摧毀著他繼續修道的信心。從來沒有人用這等異界的真元修煉得道的。更何況這桀驁不馴地龍氣卻並不完全聽從他的驅使,在心靈的層面上,始終與他留有一道嫌隙,這是無法彌補的裂痕。

    那麼他該究竟該何去何從呢?

    師傅閉關不出,掌教師叔天玄化為一堆不能說話的伏魔鏡,眾位師叔全都閉關療傷,小桌子更是足不出洞,將自己封閉在青獠洞地最深處,苦苦修行。小酒兒年紀太小,富貴修為太淺,那麼究竟還有誰能與他商量商量?

    一種全所未有的孤寂與沮喪縈繞在胡不歸的心頭。小虎似乎有所感覺般的靜靜趴在胡不歸的腿上,出奇的聽話。終於,胡不歸站起身來,一步步走下了鎮獄崖。

    山月清冷,春山寂寥。月光照在空蕩蕩地碧雲峰上,分外襯托出那份清冷孤寂。胡不歸盤腿坐在師傅經常練功地那棵仙人松下,漫無目的地將心神沉入這無邊的月夜之中。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多年前的那個夜晚。年幼的老胡兀自枯坐在碧雲峰上,體內沒有一絲真元流動的跡象。此刻的胡不歸體內充盈著斗志昂揚的龍氣,卻如如不動,不帶起半點真元的波瀾。胡不歸的心中想起了此前歷經的一切戰事。從一怒之下踢爆黑龍的魔丹,到在長江上與毒龍以及昆侖群道那場惡斗,再到老霄頂上與天下群雄爭鋒,直到到打敗傲霜散人,擊碎南塘秋那身烏龜殼子,這一系列戰斗中,始終他的就是一個信念。他不相信一切都該由天來決定,他認定自己絕對可以戰勝面前的一切敵人。就像他隨口唱出的歌子一般:天意總無情,老子自橫行。遇山劈山過,遇水踏水行。

    然而在經歷了與巫神道的這場戰斗之後,他深深感到了一種人力所不能及的無奈,這個世界究竟還是實力決定一切。以弱勝強並非是不敗地法門,當對手實力遠勝於己時。你還能堅信弱可勝強嗎?但若是否定了這一切,那在此之前拿血、拿命換回來的那些戰績豈不是毫無意義了?

    這個世界本無道理可講,但是若是你的心中都不堅信你所執著的,那麼不需要戰,你就已經落敗了。胡不歸突然想起了老頭子,那個潦倒而倔強的老頭子,他是那樣普通,卻又是那樣的不肯向這世界低頭,是他給他灌輸了一身倔強的血性。胡不歸又想起了自己的師傅天癡道長,他是那樣的寬厚而又是那般的灑脫飄逸。他的師傅跟他說:持之以恆,隨心所欲。師傅令他更堅信自己終有一日可以一飛沖天。他又想起了,輕雪。輕雪那雙明亮的眼眸似乎始終不曾離開他的身旁,那眼眸中飽含著信任和鼓勵,她堅信他可以戰勝一切。就像是那次她被南塘秋挾持,生死之在剎那,她卻將性命交與了他,這是何等的信任。他又想起了好友卓不凡。這個自幼便與體內蟄伏的朱雀相抗衡地少年,他若是認輸,此刻只怕早已不在人世了。所以他不能認輸。他只能咬著牙繼續走著他的抗爭之路。一直到最終戰勝蟄伏在體內的朱雀。

    思緒飄來蕩去,胡不歸的心也隨之飄來蕩去。沒有定數。如果說在多年前的那個月夜裡,胡不歸是在煉氣,那麼此刻的胡不歸便是在煉心。心有掛礙,再練也不得寸進,只有向內求索,溯本求源。

    他想起了第一次感應到那一絲絲真元流動的喜悅;想起了在意隨園第一次感應到充盈天地間的天地靈氣;想起了一朝丹成一朝丹滅的挫折,以及在那之後感應到地一種莫以名狀的妙悟的喜悅。這所有過往似乎都有著某種內在的聯系,究竟是什麼呢?找到了它,或許便可以重新獲得與天地靈氣溝通的能力,重造真正屬於自己的真元。

    胡不歸任由心神四處游蕩,感覺之中的碧雲峰依舊是一片青翠。層層疊疊的綠意沿著山勢鋪展開來,而月光如銀,風清如水。突然,山坡上某個**中有物蠢蠢欲動,神識追溯過去,卻原來是一只縮成一團的小刺蝟,即將從冬眠中蘇醒過來了。隨之更多的生命的跡象映入胡不歸的神識,小獸在洞穴裡酣然入睡,水汽升華,露水凝結,露水中似乎也有著細小到不可見的生命,悄然生滅。野草在逐漸松軟的泥土裡悄然生長著,等待著破土而出的一剎那。

    一絲明悟在胡不歸心底升起,就像是被皎潔的山月照亮了一般,他終於知道那勾連天地的究竟是什麼了!那就是生命的動人感覺,是生生不息的生命的力量,是倔強,是頑強,是生命的喜悅。生無悔,死無憾。

    與此同時,一絲活潑而熟悉的氣息驀然從他的心脈中游走出來,就像是它最初出現的時候一樣,無限喜悅湧上了胡不歸的心頭。它竟然沒有被強悍的龍氣消滅,這麼長的時間它究竟是躲到哪裡去了呢?

    然而幾乎與此同時,胡不歸體內的龍氣再次出動了。

    胡不歸身上的經脈早就被龍氣改造地縱橫開闊,遍布周身每一寸肌膚、每一層血肉之中。龍氣便沿著密布的經脈呼嘯著沖向了那一縷先天真元。眼見得又是一場二氣相爭的局面即將上演,而此時的龍氣已然壯大到可以高手相搏的地步,而那縷先天真元卻如它初始時一般微弱。弱當真可以勝強嗎?

    自那縷先天真元一現身,胡不歸的心神便與之緊緊地結合在一起,如水乳交融,再不可分開。也分不清是胡不歸引領著它,還是它引領著胡不歸的心神,只見那縷先天真元沒有絲毫恐懼,卻如閒庭漫步一般,在經脈之中悠然而行。

    龍氣迅速包圍過來,殺氣騰騰,張顯著它好斗的特性。而胡不歸和他那縷先天真元卻熟視無睹。將這奔騰而來的龍氣視若無物,依舊沉浸在那種怡然自得的淡然喜悅之中。龍氣原本已經沖到了近前。卻發現面前似乎並沒有對手,這種感覺當真是前所未有,一時間竟不知所措起來。

    眼見著那縷先天真元與龐大的龍氣相比,便如小嬰孩兒之於巨人一般,而這小嬰孩兒卻渾然不覺這巨人有何可怕,依舊是笑逐顏開的自顧自嬉戲玩耍。倒把個巨人搞得手足無措起來。

    卻見那縷先天真元在龍氣盤踞地心脈之中游走數圈過後,突然懶懶的停在當中,滴溜溜轉了起來。這一轉竟轉成一個小小的圓球,宛如水珠一般,光潤無比。突然那水珠綻開,一小捧瑩潤的青光透射出來。隨著青光閃爍,一個豆大的小嬰兒伸了一個懶腰,從光團中生發出來。

    那小嬰孩兒盤腿坐下,看那眉目依稀有著胡不歸的影子,只見他笑吟吟地瞧著周遭對他而言是龐大至極的龍氣。兩只小手捏在一處,口中呼出一口青色的氣息來。

    那龍氣更是疑惑不已了,卻不知道這豆兒大的一個小嬰孩兒究竟是從何而來的。眼見得這古怪東西雖與自己氣息截然不同,卻如此弱小,幾乎是隨便一記便可叫他灰飛煙滅了。所以竟然沒有激起龍氣半分敵意。依舊在那嬰孩兒四周盤旋窺探。

    而胡不歸卻知道,這個豆兒大的小嬰孩兒卻非同小可,那是修道之人夢寐以求的元嬰。只是自古卻似乎沒有人的元嬰是這般生化出來的,更沒見過這等微小的元嬰。然而這確是元嬰無疑。因為胡不歸感到自己地心神已經與這元嬰合而為一,一顰一笑具是由他的心神發出,而後映射到那小小元嬰之上的。

    碧雲峰上空微微一蕩。

    隨後一種不為人察覺的變化悄然以碧雲峰為中心在青城群峰間蕩漾開來。轉瞬間。整個青城山似乎都活了一般,青氣升騰。山峰挺拔,一種內在的聯系在青城群峰之間呼應著,一層層青氣從青城各處一起流向碧雲峰。碧雲峰頓時為滾滾碧雲所籠罩,當真不負了它碧雲峰的名頭。

    只見那碧青色的濃雲越來越濃重,竟像是一汪潭水一般,匯集到碧雲山,將端坐在仙人松下的胡不歸團團圍住。那雲霧越來越濃,轉眼間,如水的青城靈氣瞬間便將胡不歸淹沒了。隨著青城靈氣的聚集,驟然一道宏大之極的能量貫穿天地,自胡不歸的身體穿過,天地靈氣與青城靈氣混為一體,廣漠無邊,無窮無盡。

    胡不歸體內的那小小元嬰雙手捏了一個法訣,小嘴兒微張,輕輕吸了一口氣,驟然狂流如潮,無盡的青城靈氣從胡不歸周身肌膚毛孔奔流而入。那龍氣與這鋪天蓋地地青城靈氣相比,便有如同小蟲之於大海一般了。

    龍氣驟然一驚,卻見那孩童隨手一引,湧入胡不歸體內的青城靈氣便盡數被他吸入體內,看著這豆兒大的小小嬰孩兒卻似乎有無盡的空間,只見那青流滾滾,卻始終填不滿著小孩兒的肚皮。龍氣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危機,傾盡全力向那小元嬰撲去。

    卻見那小小元嬰右手劍指一揮,滾滾而來的洪流竟然立時將龍氣卷住,將它困在當地動彈不得。龍氣又豈肯就此認輸,嘶鳴著不住掙扎。卻見那小元嬰驅使著龐大的青流將那龍氣一層層裹在其中,仍不斷有青流湧入小元嬰的口中。龍氣爭勇斗狠之心頓時狂湧,只見它幻化成一條金光閃閃的狂龍,伸出利爪尖牙,狂撕亂咬,向外沖去。

    但是那狂龍撕破一層青流,立即便又有一層青流包裹上來,似乎無窮無盡一般。

    與此同時,青城群道也感應到了這不同尋常的變化,只見滿山清流向著碧雲峰湧去,卻不知道所謂何故,這碧雲峰便只胡師弟一個,在這多事之秋,卻不知道他又搞出了什麼古怪陣仗,不由得紛紛朝碧雲峰趕來。在萬年蓮池修煉的柳不醉和張富貴也感到一股至寒的靈氣從萬年蓮池中湧出,向著碧雲峰飛去,不由得也收功不練,向著碧雲峰趕去了。

    卻說那龍氣數度掙扎,卻始終不能突破這深厚綿長的青流,卻仍舊不甘的撕咬著,在青流的包圍之中橫沖直撞。但是力道卻是越來越弱了。而那小小元嬰卻盤腿端坐心脈正中,神態安詳的吸納著滾滾而來的青城靈氣。只見那元嬰身上逐漸放出了一層清輝,整個小人兒宛如一塊碧玉,晶瑩剔透,直叫人不可直視。

    最後,那小人兒睜開雙眼,淡淡看了看被青城靈氣包裹住的那團龍氣,又是一揮小手,那青流立時化作一具三足熔爐,一團青色的火焰自烘爐中升騰出來,頓時將那狂龍淹沒在火海之中。那狂龍似乎感到滅頂之災便在眼前,頓時狂躁不已,周身金光閃閃,瘋狂撞向烘爐爐壁。卻聽咚的一聲悶響,那烘爐紋絲不動,只見那小龍卻越來越小,一滴滴金色的液體滴落下來,終於整條狂龍,在嘶喊掙扎中化為一灘金水,沿著爐底向外滲透,只見那小元嬰小嘴兒一張,將那煉化的金水吸入口中。

    驟然間,那元嬰身上金光一閃,隨後就隱沒在一片清輝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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