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捲殘雲,堆積的層雲被風吹得向西流去,天空放晴,一輪艷陽高掛天空。在官道邊那間破爛的小酒肆外,殘留著殷紅的血跡顯示著不久前的激戰。此刻山野悄然無聲,有風穿過酒肆,一面杏黃酒旗迎風飄揚。
若非親眼目睹,誰又能相信這個小酒肆的賣酒老頭兒竟然便是從前不可一世的魔教天魔左使,在這個蒼老虛弱的身體裡竟然蘊藏著如此驚人的巨大力量,又是為了什麼,這樣一個人會藏身在這荒郊野地中的小小酒肆裡苟延殘喘呢?
這個曾經全身發出滔天氣勢的老人此刻臉上浮現出慘白的氣息,他慢慢睜開眼睛,渾濁的眼睛瞟了一眼酒肆內的情形,然後虛弱得說道:「你們兩個一共喝了九斤六兩酒,加上這隻貓,你們一共吃掉了七斤半醬牛肉,一共是四兩五錢銀子。小店蓋不賒賬,別以為你們救了老子就不用給錢了!」話還沒說完就開始劇烈的咳嗽起來。咳嗽聲未止,只見一個胖胖的手掌啪的拍在桌子上,杜馭龍跳起來罵道:「好你個老東西,老子們好心好意救了你,你他媽都快進棺材了還忘不了掙錢,老子們偏偏就不給你錢,看你能怎麼樣!」
胡不歸也跳起來罵道:「死老頭子!老子為了救你都甩出去兩枚三清滅魔梭,這兩枚三清滅魔梭能值多少銀子?喝你點酒算個屁啊,早知道就讓那個白骨精把你抓死算了,這樣我們隨便怎麼吃喝你都不會有什麼意見了!」
小虎也跳到桌子上嗚嗚的叫喚起來,卻搞不清楚它在說些什麼,想來也沒什麼好話。卻見這老頭兒咳嗽了幾聲,似乎急火攻心般的頭一歪昏厥了過去。剩下三個都是一愣,小虎爬過去,拍了拍老頭的臉,卻沒什麼反應。胡不歸上前摸了摸他的額頭,卻是一片火熱,卻像是塊火炭一般,極為燙手。不由得慌道:「糟糕!我們把這財迷老頭兒給氣死了!」
杜馭龍上前查看,一張胖圓臉不由得嚴峻起來,良久之後,他抬起頭來道:「這老小子中了那妖人手爪上的屍毒,需要立即解毒,否則全身血液都將化為毒汁,從內而外的一點點腐爛掉。真是麻煩的緊,看來我要帶他去找醫仙楊伯遠去了,小兄弟,我們就此別過,日後有機會我們再一起痛飲吧。」說完抱起陳天仇便往外面走。
胡不歸追出去,道:「胖大叔,我這裡還有一顆丹藥,或許可以讓屍毒緩些發作,你先給他服下吧。」說著將卓不凡留給他的最後一顆三清丹遞了過去,杜馭龍接過三清丹聞了聞道:「原來是三清丹!這樣的話倒是可以令屍毒延緩三日發作,小兄弟,我這便帶他去了,你自己去梵天谷玩耍吧,若是有人欺負你,你就把這個拿給他們看,就說你是我老杜的朋友。」說著丟過來一個木牌子,身子騰空,化為一道飛虹向四川境內飛去了。
胡不歸接過木牌,卻見正面雕刻著一尊猙獰的神像,寥寥幾刀,確實栩栩如生,自有一番氣勢蘊含其中。背面卻刻著一行娟秀的小字,卻是李商隱的詩:「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字跡筆畫纖細而娟秀,顯然是個女子的手筆。這木牌一面粗獷如錚錚男兒,而另一面纖細如委婉女子,倒也令人感到奇怪,卻不知道這牌子裡又有些什麼故事。照胡不歸的性子,他更喜歡粗獷的那一面,而鐫刻著詩文的一面,他既不甚瞭解詩文的含義,更覺得女兒氣了些,多少有點那個。
胡不歸收好了木牌,看了看空無一人的酒肆,自去裡間搬了一罈子酒出來,灌在隨身攜帶的破酒壺裡,又包了許多醬牛肉,這才滿意的帶著小虎走出了酒肆,依照杜馭龍指點的方向朝貴州走去。
這一路向西南走去,沒兩日便到了長江邊上。這長江到了湖北境內水勢舒緩了許多,江面也更為寬闊,浩浩蕩蕩向東流去,幾片白帆在江面上順流而下,兩岸山勢起伏,林木蒼翠,好一幅壯麗景色。胡不歸站在江邊上不禁胸生豪氣,只覺得這長江如此向東流去,這世間卻沒有什麼可以阻擋得了,當真是壯美以極,好似一位錚錚男兒,想做什麼便定然要去做,任什麼都阻擋不了。
天色將晚,紅霞佈滿西天,江水洶湧間,江面上閃動著點點緋紅霞光。胡不歸眺望良久,卻不見渡船經過,便帶了小虎在江邊漫步。一直到天黑了下來,在近左的山林裡打了兩隻野兔,這才在江邊生起篝火,將野兔料理乾淨,置於火上燒烤起來。火堆發出辟辟啪啪的聲響,一捧火光映的胡不歸滿臉通紅。
不知什麼時候,江上亮起一盞漁火,有舟子在黑暗的江上乘輕舟飄遊,一陣漁歌唱起,聲音蒼然而清揚,在江面上隨波盪開,卻聽那舟子唱道:「萬古事已休,碧水向東流。無心問天意,濁酒可解愁。」
隔聲傳到江邊,胡不歸聽在耳中,不由得心中一動,心道:此人倒是個豁達之人,卻不知道是個怎樣的人物。受那漁歌感染,胡不歸不禁敲打著江邊鵝卵石也放聲唱了起來:「天意總無情,老子自橫行。遇山劈山過,遇水踏水行。」嗓音雖不好聽,歌詞也甚為粗陋,卻自有一番粗獷豪邁,遠遠向江面上蕩去,兩岸青山引出許多回音,餘音裊裊。
片刻過後,那盞漁火竟然緩緩劃了過來,有人在輕舟上喊道:「岸上的朋友可否來舟上一敘?」
胡不歸大喜,左手提了剛剛烤好的兔子肉,右手提著小虎,飛身一躍上了小舟。胡不歸腳尖落地,那小舟卻沒有半點顫動。卻見舟上盤腿坐著一個身材奇偉的老人,鬚髮盡白,寬袍廣袖,面容疏朗,雖是坐在船上,卻穩如山嶽,一股不同凡俗的氣質躍然而出。胡不歸哈哈一笑道:「這位老爺子好興致,我老胡來陪老爺子喝上幾盅酒。」說著將還散發著熱氣的烤兔子放在了小舟中間的桌上。
那老人笑道:「小兄弟果然是個妙人,竟然還自帶了下酒之物,甚好甚好!老朽腿腳不好,不能起身相迎,還望小友不必介意。我這裡有些不尋常的酒水,倒要請小兄弟多喝兩盅了。」說清胡不歸坐下,反手從船艙中取出一罈子酒,拍開泥封,卻聞見一股濃香撲鼻而來,滿船酒香向四周江面上散去,竟然勾引的江中魚兒不住的跳躍出江面,發出辟啪之聲。胡不歸聞著那酒香不由得酒蟲大動,就連小虎也走到近前,鼻子嗅個不停。胡不歸問道:「老爺子,這卻是什麼酒,怎麼如此濃香,莫非是仙酒不成?」
那老人笑道:「卻不是仙酒,但凡世間卻也沒多少呢,這是山中野猴兒釀的酒,世稱猴兒酒。我也是機緣巧合才得了總共三罈子,今日與小兄弟有緣,不妨共飲此酒,暢談於長江月夜,豈不快哉!」說著便將那酒從就罈子裡倒了出來,滿滿斟了兩碗。
胡不歸端起一碗酒,對老人說道:「方纔在江邊聽老爺子唱歌,便感覺老爺子定非常人,上船一見,果然是神采飛揚,令老胡傾慕不已。老胡先敬老爺子一碗!」說罷咕咚咚一口將酒喝乾,卻不知道他是心中確實傾慕這老人,還是被著美酒饞得按耐不住了。
老人哈哈大笑道:「小朋友方才一曲,可是豪氣沖天,倒是勝過老朽的歌子了。」說罷也將酒盞中的酒一飲而盡。兩人都甚是欣喜,旁邊卻有一個老大的不高興,原來卻是小虎聞到美酒濃香竟然也想嘗上兩口,卻被這不講義氣的胡不歸一飲而盡,直氣得它跳上桌子,撒潑似的嚎叫起來。
胡不歸與那老人愕然的望著它,胡不歸撕下一大塊兔肉遞給它,卻見它嗤之以鼻的翹著尾巴在桌子上轉悠。胡不歸這才明白過來,紅著臉說道:「老爺子,不好意思啊,這小貓讓我慣壞了,它竟然也想喝點這猴兒酒。」小虎,聽到這裡連連點頭。卻聽那老人哈哈大笑,道:「如此有趣的小貓給它喝點猴兒酒也是應該的。」說著又取了一隻酒碗,倒了半碗酒,放在甲板上,招呼小虎去飲。小虎一聲歡呼,奔下桌子,小舌似勺,舔食起那猴兒酒來。
胡不歸與這老人把盞閒談,這老人道:「小兄弟不想問問老朽是何人嗎?」
胡不歸卻道:「老爺子若是想說,那自然會說,若是不想說,老胡我問了倒像是為難你了。再者說,我只知道我與老爺子在江上偶遇,一見如故,今晚把酒痛飲,明早便各奔東西了,又何須知道那些不相干的事情呢?還是喝酒來的痛快!」說著又端起酒碗來,一飲而盡。
那老人笑道:「小兄弟果然豪爽豁達,倒是老朽不能免俗了。來,今晚我們不醉不歸!」說著老人也是端起酒碗一飲而盡。看飲酒的樣子卻不像是個垂暮老者,端的是個豪爽的漢子。
酒過三巡之後,老人問道:「卻不知曉胡小友欲往何處去,怎地夜半在這江邊露宿?」
胡不歸道:「我要過江去,卻尋不到渡船,因而在江邊歇息,卻不想遇上了老爺子,這一夜倒也過得有趣呢。我本說明日在尋船過江去,看來可以請老爺子行個方便送我過江去了。」
老爺子有道:「送你過江自然不在話下,卻不知道你過江後欲去何方啊?」
胡不歸早就覺得這老人形貌威嚴,卻不是奸詐小人,此時也不隱瞞,便將去貴州梵淨山找梵天谷晦氣之事說與老人知道,老人略感意外,便問及緣由,胡不歸卻與著老人一見如故,便將事情一五一十的講給他聽,只是隱瞞了小青的詳情,只是說梵天谷搶了他一件事物。胡不歸道:「本來那小婆娘也算是幫過我,我也不記恨她,只是她那群師兄、師姐不問青紅皂白上來就給老子來了一下狠的,老子卻不能就這樣善罷甘休了,不折騰他個天翻地覆,老子就不是我師傅的徒弟!」
老人深深歎了一口氣道:「這世上不問青紅皂白便動手殺人的又豈止是梵天谷而已,胡小友,你這樣鬧下去,只怕是日後你的師門都將不容於你啊!」
胡不歸道:「那倒不怕,老子現如今已經被他們趕出來了,如今有事兒卻也懶得請他們幫忙,更不會怕他們不認我這個弟子,只要我師傅一人認我就行了,其他人我卻管不了那許多了。更何況我師傅臨閉關之前並未禁止我做什麼,只是叫我持之以恆、隨心所欲,老子持之以恆的搗亂,隨心所欲的玩耍,卻也是遵從了師傅的旨意,算不得是背叛師門,老爺子你說是吧。」
此言一出,直聽得老人苦笑連連,卻不知道這孩子的師傅究竟是不是這樣教導他的,怕是天癡真人自己聽見胡不歸這樣解釋也會被整得哭笑不得。
小舟隨波逐流,一輪明月升起,月光映在江面上,顯出粼粼銀光,向東閃爍而去。船下是嘩啦啦的江水拍擊著船舷,小舟輕搖間,有風從江面上吹過,一陣舒爽之氣湧上胡不歸的心頭。前方江面開闊處,不知何時一艘大船驀然出現在江面上,彷彿憑空而來,沒有半點徵兆。那條大船在胡不歸他們上游,卻並不順流而下,而是停在了三十丈之外,船頭一盞紅燈高高掛起。突然一陣怪異的笛聲從大船中飄出,聲音極細,恍如游絲,纏繞盤旋而來,刺入胡不歸和老人耳中。那怪異的曲調湧來,一種極不舒服的感覺頓時湧上胡不歸心頭。小虎也是抱住了頭滾在甲板上,顯出頗為痛苦的神情。
老人面色一沉,道:「看來這酒也要喝不痛快了!」老人怒視著上游那艘大船,對胡不歸道:「小兄弟,我這就送你去對岸。這就且留著日後再喝吧,老朽今晚還有些事情做,就不留小兄弟了。」
胡不歸心中明白,怕是這老人的仇家找上門來了,無緣無故喝了人家的酒,又覺得這老人極為投緣,卻不想就這麼走了,便道:「老爺子,且先末急著送老胡過去,老胡吹首曲子給老爺子聽聽,看可還中聽不。」說著從懷中取出一根紫竹簫,卻原來是他買了玉簫之後小桃紅送他的一根竹簫,放在唇邊嗚嗚咽咽的吹了起來。
老人先是一陣差異,隨後聽得這簫聲中正平和,宛如面前這浩浩蕩蕩的江水,浩淼之間又夾雜著一股豪邁之氣,從小舟上蕩了出去。音波一暈一暈的流傳,胡不歸手持的紫竹簫慢慢的散發出一層暗淡的清光,也不知道胡不歸吹的是什麼曲子,卻聽得這曲子與江濤波浪混為一體,本來自小舟中生發,卻給人以自長江上游順流而下之感,夾雜著澎湃的氣勢,滾滾而來。
自胡不歸簫聲一出,那笛聲頓時被壓制了下來,本就極細的笛聲卻像是被淹沒在滔滔江水之中一般,細不可聞了。那笛聲不甘心的拔高起來,聲音淒厲,恍如巫山猿啼、百鬼夜哭,大船近左的江面一陣翻騰,許多魚兒承受不了音波侵襲,躍出水面,便即死去。一江翻著白肚皮的魚兒流了下來。
老人微一皺眉,右手在袍袖中微微曲指,畫了一道符咒,隨即將手指垂出船舷,至於江水之中。卻見那大船下面,一陣波濤洶湧,水聲大作。一條水柱破開江面,盤旋而出,轟的一聲,從江中躍出一條蛟龍,虯髯鬚張,朝大船撞了過去。
卻見大船上飛出一道人影,左腳飛踢蛟龍頭頸,蛟龍似乎知道厲害,偏頭避過,卻用尾巴一掃,正打在大船底部,大船一陣搖晃。那人一擊不中,雙腿有如旋風,橫掃過去,自腿上發出一道道凌厲之極的勁氣,彭彭踢在蛟龍身上。蛟龍受痛嗖的竄回了江底遁去,不敢再出來。
而此時,胡不歸簫聲猛然多了一股殺伐之氣,便如長江暴怒一般,勢不可擋的生發出來,一股狂野的氣勢暴然崛起,卻像是遇山山崩,遇城城摧,一陣音波在大船周圍爆裂開來,只見那船頭紅燈噗得熄滅了,笛聲嘎然而止,而胡不歸的簫聲由未停止,依然緊追著那大船。那大船突然向上游逆水而去,速度卻是極快,頃刻間便沒了蹤跡。
胡不歸這才放下紫竹簫,笑道:「老爺子,我老胡這一曲吹得可還中聽?」
老人深深望了胡不歸一眼道:「胡小友這一曲與長江氣機交感,氣勢磅礡,確實是大丈夫之曲,端的是首好曲子。只是胡小友卻不問問被你驚走的卻是何人嗎?你為老朽當過一劫,卻可能為你自己惹來了許多的麻煩呢。」
胡不歸笑道:「老子才不管他是誰呢,這人好端端的吹笛子也就罷了,竟然吹得如此難聽,即打擾了我與老爺子的酒興,又令我家小虎頭疼,老子吹簫還擊卻沒什麼不對,就是天王老子吹出這樣難聽的曲子,老子也是一樣把他攆走。」
老人還欲說什麼,卻見江面上一艘輕舟箭一般的射來,行駛到近前,上面卻是個童子,那童子叫道:「老爺子,您沒事兒吧?方才遠遠聽見鎮獸神曲響起,奶奶擔心老爺子出事兒,命我前來察看,那些賊子走了嗎?」
老人道:「早就跑掉了,我沒事兒,奶奶肯見我了嗎?」
那童子道:「奶奶說讓我看見您,便速帶您回去見她,我們這就走吧。」
老人道:「不忙,我這兒還有一位客人,我將他送到對岸便隨你去。」說著搖動小舟朝對岸駛去,小舟破開江水,飛快的躥過江面,靠在岸邊。胡不歸從小舟躍上江岸,對老人道:「今晚多謝老爺子的猴兒酒了,老胡這就別去了,日後有緣咱爺倆再痛飲一番!」說罷帶著小虎,頭也不回的大踏步走了。
那老人在身後望著胡不歸的背影小聲道:「此子當真如鴻兒所言,是友非敵,卻是人間罕見。倒或許真的是我族的一個契機了。」說罷,劃了小舟隨那童子破浪而去,只留下長江水洶湧向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