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陣熱氣被狂風捲著呼嘯而來,雲層黑壓壓的,越來越低,彷彿天都要壓下來一般,天邊隱隱的雷聲響起來,一場暴雨正在醞釀中慢慢逼近。
胡不歸扯開胸口的衣襟,迎著風坐在屋頂上大口大口的喝著酒,一身薄衫被風吹得嘩嘩作響,隨意挽起的長髮迎風亂舞,胸中一股豪情湧起,不由得扯開嗓門亂唱起來,旁邊抱著一個鴨頭啃食的小虎不由得大皺眉頭,實在是太難聽了。與小虎的感受一般無二的天韻閣姑娘們卻沒這麼好惹,瞬間便飛上來無數西瓜皮、小蠻鞋,甚至還有一個紅肚兜,呼的迎風罩在胡不歸的臉上,好不尷尬。這些姑娘們可是一點也不把這個小老闆放在眼裡,於是胡不歸只得悻悻收了歌喉,悶悶的喝酒。
在漆黑一片的夜色中,兩條比夜色還黑的的身影迅速由遠而近,在房頂上跳躍著靠近了天韻閣。胡不歸收斂起全身氣息,瞬間便與整個屋瓦房頂融為一體。他輕輕拍了拍小虎道:「我說他們很快還會來吧,這不就到了嘛!」
兩道輕煙般的身子飄落在天韻閣門前,正要走進,卻聽頭頂一聲大喝:「看刀!」呼的一股勁風從上而下的劈了下來。前面的黑衣人舉劍上撩,噹的一聲,火星四射,那黑衣人看得真切,劈下來的卻是一把菜刀。一刀剛落又是接連不斷的數十刀砍了下來,胡不歸一個身子便在空中向下剁餡兒一般的砍了下來。那黑衣漢子才擋了一刀便覺得手臂發麻,虎口欲裂,哪裡敢再接,將手一抖,以攻為守,一柄劍幻化成無數細絲,朝天上射去。
這人的招式極為精妙,胡不歸原就沒學過什麼招式,只是憑著深厚的真元胡亂劈砍罷了,這一下立即手忙腳亂起來,凌空騰身而起,向屋頂翻去。卻又有一捧寒氣逼人的劍光從屋頂上傾瀉下來,一時間胡不歸腹背受敵,兩柄菜刀前後亂舞,護住了胸背要害,身上卻已經被劃傷了數處,他全身一縮,宛如一個圓球一般,橫著射了出去。這才脫出劍光範圍。卻是冷汗連連,小命兒差點就葬送了。
胡不歸才一站定,便破口大罵道:「媽的!就是來踢場子也不用這麼玩兒命吧?」
那兩人也不發話,一左一右又包抄過來,一道閃電裂開長空,天空猛然一亮,只見兩條身影竟然呼的消失了,豆大的雨點砸了下來。兩捧耀眼的劍光突然在胡不歸面前綻開,出現時已經近在咫尺了,無數劍花刺向胡不歸的週身要害,凌厲的殺氣直刺的胡不歸全身皮膚陣陣刺癢。在生死之際,胡不規反而心中一片通透,這兩人的劍如此的快,又是如此的變化多端,不論胡不歸怎麼躲閃招架卻都難以抵擋。腳下自然而然的踩出了玄天步,一雙眼睛卻凝神盯著那兩捧劍光。突然感到,一顆顆的雨滴慢慢的從天而降,成千上萬顆雨滴都緩慢的降落著,劍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兩個晶亮的劍尖迅速的在移動穿刺著,每一下擊刺都看得清清楚楚。胡不歸看準了再不遲疑,手上菜刀穿過那些擊刺的劍尖,重重砍在劍身之上,火星四射。那兩個人同時一聲悶哼,後退了一步,只感覺一股大力從劍上傳了過來,連忙運氣與之相抗,手上卻是挽起更多劍花,護住了身前。
卻聽得叮噹之聲不絕於耳,胡不歸每一次劈刀一砍都砍在那劍身之上,直震得那兩人全身不住劇烈顫抖,氣血翻湧不止。兩人心中大駭,這兩人在青龍會成都堂口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兩人同時出劍幾乎從未遇到敵手,除了堂主之外,幾乎沒有人可以每一刀都砍在他們的劍上,更不會有如許大的力道,一時之間兩人便像狂風之中的小舟,飄搖不定,眼見著便要被那兩柄菜刀帶起的滔天巨浪打得粉身碎骨了。
突然一股陰寒的氣息在胡不歸身後瀰散開來,瞬間溫度驟降,一道陰風無聲無息的印向胡不歸的背心,在胡不歸週身三尺左右的雨點全都瞬間凝結成了冰珠。胡不歸來不及轉身,朝前急射出去,瞬間竄出了十丈左右。那偷襲之人也是一驚,卻沒有想到胡不歸動作如此迅捷,又飛得那麼遠,一掌落空便也不再追。那兩個使劍的頓時感覺壓力驟然消失,這才雙雙噴出一口淤血,身上冷汗如雨,卻想不明白這小子年紀不大怎麼能練成這麼深厚無匹的內力。他們卻不知道,像胡不歸這樣的在青城山也只有挨打的分兒。而胡不歸卻感到背後一陣寒氣侵入,運轉真元將寒氣逼散,這才一轉身,卻見空蕩蕩的大街上只剩下滿天的雨線,那三個人卻都消失不見了。
漫天雨水打在胡不歸臉上,他突然覺得這俗世中所謂的武功原來也是很厲害的,剛才那三人比修為的話都不能勝過自己,而自己卻屢陷險境,卻都是被那些繁複變幻的招式和臨戰的經驗所限制了,使得在力量上遜色自己不少的對手也能跟自己打個平手,看來還是需要研究一下這些江湖中人的武術才行。
當胡不歸全身濕淋淋的走進天韻閣時,天韻閣的那些個姑娘們看著落湯雞一般的胡不歸不禁紛紛說道:「早就叫你小子別在房上喝酒了,你偏不聽,怎麼樣?變成落湯雞了吧?」還有什麼:「這也不錯,至少也給這傢伙洗了個澡,不然每天追著讓他洗澡確實很煩啊,哪有這麼邋遢的小孩兒!」更有的說:「哎呀,衣服都濕了,快脫了讓姐姐給你擦擦身子!」這些姑娘們卻不知道剛才在外面發生的驚心動魄的一幕,而胡不歸此刻才叫一個膽寒,見鬼似的嗖的一下竄回了自己屋子。卻聽見外面那些女人又說道:「你說你這隻小貓兒大下雨天不在屋子裡好好呆著跑到外面跟那小子鬼混,看看淋濕了吧,來姐姐給你擦擦。」小虎鬼叫一聲,光噹一聲撞進門來。
經過這晚一戰之後,胡不歸仔細思忖著,那玄天步法雖然神妙,卻似乎並不能完全避開對手的攻擊,若是自顧自胡亂走著玄天步法,說不準自己便將身子送到對方劍尖上去了,所以玄天步法只能是輔助而已。那麼如何克敵制勝呢?他回想著剛才在外面那一幕,當自己面臨生死的一剎那,神識突然外放,似乎一切都看得清晰無比,那兩個劍客極快的劍招便從只見一團劍光化為了一招招可以看清的擊刺,那麼不管是什麼招數,只要能看清它的招式變化,自己總有方法可以對付的。若是拳腳向爭,自己最好上來就給對方一個掌心雷,不等他近身便直接轟暈了他,否則拳腳上的變化也是令他一時之間難以適應。
打定主意之後,胡不歸心下大定,略運真元,一股熱氣自內而外,身上衣物頃刻便乾透了,又抓過小虎如法炮製,小虎懶洋洋的任他擺佈,一副你是老大你負責的樣子。
一連數日都是平安無事,想來那青龍會也知道厲害,收斂了許多。而天韻閣的廚子卻咒天罵地的罵了好幾天,說不知道是哪個挨千刀的短命鬼拿他的菜刀去亂砍亂剁,搞得兩把師傳寶菜刀刃卷刀缺,實在是混賬王八羔子!不得好死!這事兒的正主便躲在房中不敢出去,生怕把廚子惹毛了以後沒得人給他燒菜,小虎則是一臉鄙視的望著他,心道:你這個敢做不敢當的傢伙!但轉念一想,若是廚子真的毛了,自己大概也吃不上他做的肉了,便也老老實實睡覺去了。
正值七月天,酷暑襲來,整個天韻閣都無精打采的,酒樓生意淡了不少,而茶館生意卻好了起來,茶道師傅配置的消暑涼茶和天韻閣密制酸梅湯引來不少茶客,而茶館的樂曲也改成了《清心咒》、《白雪》等清涼的曲子。茶客們一邊聽著蕩滌暑意的琴聲,一邊搖晃著茶盞中的冰塊兒,真是暑天難得的好去處。
在樓上胡不歸的房間裡,這傢伙關緊了門,脫的赤條條的,只剩一條褻褲,四仰八叉的躺在涼席上,又時不時放出兩道用玄青罡風改良過的消暑罡風,這原本是展開應該利如鋒刃的罡風此刻輕輕柔柔在屋內旋轉著,吹得胡不歸和小虎攤開肚皮,頗為舒服。這成都城內卻比青城山熱上許多,胡不歸和小虎都守著一大碗酸梅湯,吸溜吸溜的喝著。
白如鴻前兩日也來找過胡不歸,一身薄綢衫貼在他胖乎乎的身上,手上一把折扇一刻不停的扇著,身上卻還是大汗淋漓,連喝了兩碗酸梅湯,卻還是不堪酷暑。不由得有些嫉妒的望著光溜溜躺在涼席上一身猴瘦的胡不歸來。這兩日,白如鴻怕是已經熱得蹲在他家的地下冰窖裡不敢出來了。
胡不歸心想:媽的,這般舒服便是叫老子做神仙老子也不願意!又覺得這話耳熟,便想起這原本是趙不嗔與那顏如燕打情罵俏時所說的話,不覺心中有氣,那趙不嗔也夠下作的,被打了還直叫喚舒服,老子卻不學他!出來這些時日了,也不知道師傅他老人家出關沒有,若是出關了,他會不會生氣呢?想起這個,心下竟有些忐忑。但隨即又想,師傅定然是生氣的,卻是氣那些老雜毛欺負我一個小孩兒,說不定師傅他老人家還會大打出手,只是下手別太重了,打死了那幾個傢伙才好。想到這裡又開心的笑了起來。剛笑了幾聲,不知怎的卻又想起失散的老頭子來,不由得又是一陣惆悵,心想:若是老頭子此刻在這裡,他一定開心死了,有喝不完的好酒吃不完的肉,再也不用受凍挨餓。卻不知道他跑到哪裡去了,此刻還在不在人世?動了這個念頭,胡不歸便想要回那原先的茅草屋去尋老頭子。跳將起來,便穿起衣褲來。小虎莫名其妙的看著這傢伙一個人一會兒開心的怪笑,一會兒又愁眉不展,現在又發神經似的跳起來穿衣服,簡直是古怪之極的傢伙,不可理喻也。卻被胡不歸一把揪住了耳朵道:「走,隨我去尋老頭子去!」
小虎嗷嗷直叫:媽的!放開老子耳朵!什麼老頭子,這麼大熱的天要去你自己去啊!無奈耳朵被揪,貓話這傢伙也聽不大懂,只得被動的一路嚎叫著被拖了出去。
兩人剛走出房間,卻都聽到一陣隱隱的抽泣聲,似乎那哭泣的人在努力壓制著自己的傷心,不願讓人知道。這兩個傢伙都是聽力極強的傢伙,雖然天韻閣各色聲音不絕於耳,他們卻還是聽到了那被湮沒在樂曲聲、說笑聲、飲酒作樂聲之中的那一絲抽泣。兩個傢伙沿著樓梯而下,努力辨別著這抽泣聲的來源。自從天韻閣開業以來,這種聲音便早已絕跡已久了,每日裡都是歡笑,縱是吵嘴也沒有這般嗚嗚咽咽的偷偷哭泣的。胡不歸好奇之心大起,倒要看看是什麼人在哭泣。
胡不歸兩個沿著那一絲悲音一路尋到了後院,卻見到柴房裡一個女子背影蹲在角落裡雙手掩住臉嗚咽著。胡不歸走過去,輕輕拍了拍那女子的肩膀,那女子吃了一驚,抬起頭來,卻是秋紅。這秋紅也是天香閣歲數較大的姑娘,只比小桃紅小了兩歲,卻也已經二十五、六了。小桃紅安排她在酒樓應酬客人,端菜倒酒,倒也過得挺好,卻不知為何躲在這裡偷偷哭泣。
胡不歸輕聲問道:「秋紅姐姐,怎麼了,有人欺負你嗎?」
秋紅見來人是他,漸漸安了心,卻搖搖頭,也不說話,依舊是暗暗垂淚。
胡不歸急道:「那姐姐為何躲在這裡哭泣?是想家了嗎?」
秋紅看胡不歸著急,這才緩緩地說:「我哪裡還有家呢?在這裡也自不會有人欺負我,只是我自己不好,卻不怪別人的。」
胡不歸坐在她對面地上道:「那究竟是怎麼回事兒呢?姐姐說給我聽罷,說不定我可以幫姐姐一把呢。」
秋紅幽幽的談了一口氣,止住了淚水,慢慢道來。原來這秋紅早就與城中一個窮秀才暗暗相戀,兩人常常暗地裡來往,已經三年有餘。在天韻閣開張之前,秋紅脫了樂籍,本以為也可以跟其他姐妹一般和那窮秀才雙宿雙飛,結成連理。卻不曾想,那秀才家雖然貧窮,卻家教甚嚴,秀才不敢自作主張將秋紅接回家中,只對她說:再過些時日,跟父母商量妥帖了便來天韻各接她。於是秋紅就安心在天韻閣等他來接。這一等卻是許久沒有音訊。她白天裡偷偷跑到秀才家去找他,誰知道那秀才竟然已經娶妻,還站在門口對她說:你現在雖然已經脫了樂籍,但過去總歸是妓女,你這名節身子都已經髒了,卻要我這個秀才怎麼把你娶回家來?當著秀才新婚不久的妻子面好生一番羞辱,直氣得秋紅一路掩面而回。
胡不歸聽得她說:你著身子名節都已經髒了,便想起小時候在青城山後山山洞裡看到的那個女人留下的字跡,那個青城山的老前輩也是這般說那女人,不由得一陣火起,卻不知道這天下男人怎麼都如此狹隘?這兩個都是真心愛著對方的女子怎麼都落不到個好兒?當下一把抓住秋紅的手腕道:「姐姐莫哭,你帶我去找那個混賬王八蛋去!我替你教訓教訓他!」
秋紅卻道:「弟弟你放開手,我們不去找他了,便是去了又能如何?」
胡不歸道:「我命他娶了你回家,他若是不聽,我就一腳把他踢飛,然後再給你找個有良心的好男人!」也不由分說,拖了秋紅便出了天韻閣。
秋紅道:「那就明日天亮了再去吧,今天已經晚了。」
胡不歸道:「等到明日我就給憋死了,現在去正好,姐姐莫怕,一會兒讓你看看我的手段。」說著兩人便走出了大街,秋紅看勸不住胡不歸,便在一旁引路。兩人走了約摸一盞茶功夫,七彎八拐的來到一個小巷子裡,卻見小巷子最裡頭一扇黑漆小門禁閉門扉。秋紅朝那小門努了努嘴道:「便是那家。」
胡不歸對秋紅道:「你且等著這裡,待我叫你時你再進來。」說罷一抬腳光當將門踹開,走進小院。卻聽屋內一片漆黑中有人喊道:「誰呀!」胡不歸跨步上前,又是一腳,屋門彭得洞開了,道:「是你小爺我!」抬腿便往裡走。黑暗中依稀看見內室裡一張大床上,一個坐起身子的年輕人,一臉驚恐,旁邊還躺著一個女子。
胡不歸對著那年輕人喝道:「你就是秀才?」
那年輕人啊啊了兩聲卻嚇得說不出話來,便在此時,突然一陣寒意徒然在胡不歸週身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