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春雨淅淅瀝瀝的下了數日,整個青城山被籠罩在一片煙雨朦朧之中,山中林木更見青翠,那層層疊疊的綠意便彷彿可以透眼而入,直抵達人的腦髓之中,給人以無限的清涼感受和生生不息的生命的湧動。
胡不歸和小虎坐在屋簷下,望著在雨中依舊滿山亂跑的天癡道人,一人一獸百無聊賴的同時打起了哈欠。前日裡,胡不歸曾對著飛身而過的師傅說:「師傅啊,要不要給您老人家拿把傘遮雨啊?」天癡道人夾著一團青光一溜煙的跑了出去,煙雨中傳來他的聲音:「我老人家不需要雨傘遮雨,要是叫雨淋著了,我老人家這近百年的玄功豈不是白練了啊,乖徒兒你自己去玩耍吧,不用擔心為師——」
而胡不歸這小人家卻沒有那麼深的道行,不想變成落湯雞,於是只得縮在屋簷下,與小虎一起看著外面瀝瀝的小雨發呆。對面的小清山侵染煙雨之後,更見秀麗挺拔,便宛如亭亭玉立的仙子,處世而獨立,翹首仰望一派煙雨蒼茫。胡不歸年紀幼小,雖不懂得什麼情致,看在眼裡卻也覺得極美。又不禁想起,在小清山修行著的小美女楊不悔來。自從那天從清虛殿回來之後便再沒見到她,而卓不凡在七位師長的協力下,已經將朱雀原力重新封印。胡不歸前日還偷偷跑了去將打到的一隻山雞送到卓不凡那裡。兩人還沒說幾句話,卓不凡便被他二師兄趙不嗔叫去練功了,胡不歸只得怏怏離去。而楊不悔那邊,胡不歸剛剛爬上小清山,便被天雨真人攔住,一雙美目卻放出兩道冰冷的目光,道:「不悔正在練功,沒有時間嬉戲玩耍,你且回去吧!」胡不歸吃了人家山上的仙鶴,心中有鬼,此時看到天雨真人的冷臉,早就心裡發毛,逃也似的飛奔下山。
突然,小清山上飛起一道青影,說快不快,說慢不慢的升到半空,竟在虛空飄然舞動,真真宛如仙子降世一般,隨衣袖揮舞,漫天煙雨隨身而動,在那人身周十餘丈內的雨珠都被帶動起來,隨之旋轉飄舞。胡不歸瞪大了眼睛,使勁朝著那邊望過去,卻依稀看出原來那仙子竟是天雨真人在雨中練功。隨著天雨真人變換無端的舞動,被她帶動的煙雨範圍也越來越廣,慢慢的周圍數十丈煙雨全在她的掌控之中,隨之飄搖不定,忽起忽落,或旋轉成一個極大的盤旋的雨龍,或化為斜斜飄飛的雨帶,端的是曼妙無方,美妙絕倫。
胡不歸沒想到這個樣子冷冰冰的道姑竟然有如此修為,看看人家如此曼妙優美的修行方式,再看看野驢般滿山亂跑的自己師傅,竟不覺得有點自漸形穢,一時間竟悶悶不樂起來,再也懶得去看天雨真人練功。他卻不知道青城山的修習法門本就是依照各人根性而行的,一百個人練便生出一百種不同的表現。而青城山八子之中,他師傅天癡和掌教真人天玄都是專注於體悟內修的,於外在的表現並不明顯。而像天韻則是參天道於音韻之中,對於音韻一道有著精深的造詣和玄通。天風則是多於風中修習玄功,對風的駕馭能力極強。像天雨真人則是在煙雨中修習更加容易精進,在雨中的玄通也更為強大。眾人修行各有不同。
正在胡不歸無精打采之際,突然一聲長嘯響徹群山,胡不歸跳將起來,衝出門去。只見自己師傅天癡道人婉如神龍一般騰身而起,一道蒼龍般的身影映在了長空,隨著那一聲長嘯扶搖而上,群山震動,震驚百里,竟然雲開雨散,天空一片清朗,陽光普照大地山川。其勢威然而不可語,令青城山眾人無不震驚異常,卻不知是何緣故,紛紛朝碧雲峰飛來。
天癡道人緩緩自天空中飄落,猶如一葉,卻不見剛才的半分威勢,卻又似乎極盡自然,面對神色詫異的眾人微微一笑,道了一聲:」無量天尊!」
天玄真人失聲叫道:「師兄!你竟然已經練到清虛天了!」眾人一聽此言無不嘩然,數百年來青城山已經絕少有人能練到清虛天的境界了,要知道凡是到達清虛天境界的便等於是修成了陸地神仙,再進一步便可以脫去凡體,羽化飛昇了。
天癡道人笑道:「師弟,師兄我還未達清虛天的境地,不過卻已經到了清靜天的瓶頸了,看來為兄要提前閉關了。」
天玄真人與一眾師弟又驚又喜,大師兄雖未達清虛天境界,卻也眼見著便會進入了,都紛紛道:「恭喜大師兄!」
胡不歸也是極為高興,剛才的失落感一揮而散,抱著師傅道:「師傅啊,您老人家剛才可真是威風極了,就像天神下凡一樣,果然不愧是我的師傅啊!」
天癡道人哈哈大笑著道:「乖徒兒,為師這便要閉關修行去了,這接連九日的修煉集聚了太多的天地元氣,需要慢慢煉化,也需要參悟通往清虛天的密徑,以達大道。」接著天癡道人又對天玄道:「我這次閉關少則七年,多則十餘年,看來,不歸這孩兒需要轉山了。以後一切都托給你們照料了。」
天玄真人道:「師兄儘管放心,不歸有我們不會有事兒的,你且安心修習吧。」
所謂轉山,在青城山便是指自己的授業恩師亡故或者長時間閉關,而弟子年紀尚且幼小,便由青城各支門下諸山輪流教導撫養,直至成年或者恩師出關方止。
胡不歸一聽師傅要閉關如此之久,很是不捨,急道:「師傅!要閉關這麼久啊!那不歸要是想你老人家怎麼辦啊?」
天癡道人撫摸著胡不歸的頂心道:「傻孩子,師傅是去閉關練功,又不是不回來了。再者說,咱們修道之人怎麼可以有如許多的牽掛呢,該來時來,該去時去。你看那青山終日與白雲為伴,等白雲飄遠時又何曾出言挽留了?為師此去之前贈你八個字:持之以恆,隨心所欲。你且記下吧。」
胡不歸心道:或許青山是出言挽留,而白雲還是要走,只是師傅沒有聽到而已。至於其他的便不大明白了,白雲青山與師傅要去閉關有什麼關係,卻也知道留不住師傅了,便含淚道:「徒兒記下了!」
而青城山一眾人心中卻想:大師兄這臨別八字卻是有些矛盾啊,既是隨心所欲便未必可以再持之以恆了,比方說這小子今天不想練功了,便遵奉師傅之命隨心所欲了,那持之以恆四字豈不是便廢了嘛。而持之以恆的修煉,便不可任由自己隨心所欲,果然是古怪的留言啊!
等眾人送天癡道人入了天師洞,返身離去,胡不歸依然戀戀不捨的望著為符咒緊閉的洞口,不願離開。衣袖卻被人輕輕拽了拽。暗暗擦了淚水,扭頭去看,卻是好友卓不凡。
卓不凡道:「老胡,師傅叫你跟我們走,師傅說讓你今年先在我們老霄頂修行。」
胡不歸心道:這樣也好,至少可以每天與卓不凡在一起,也多了一個玩伴,便跟著天玄真人一宗下山去了。當晚,胡不歸便背了酒壺,帶著小虎來到了老霄頂的清虛殿。大師兄孫不智將他的寢室安排在卓不凡的寢室的旁邊。清虛殿屋舍極多,除大殿之外,亭台樓榭等建築一應具有。眾弟子都住在修建在老霄頂後山的忘我閣。忘我閣貼著陡峭如刀削般的絕壁修建而成,其下是百丈深淵,推窗便可看見極遠處的景致,舊居此處,不禁令人渾然忘我,因而取名「忘我閣」。
忘我閣一共三層,大師兄等人居住在第三層,胡不歸與卓不凡的寢室在第二層,而一層則是廚房、茅廁等處。悶悶不樂的胡不歸拖著渾身不自在的小虎走進了給他安排的寢室,推開窗子,趴在窗台上向外張望。漆黑的夜色深不可測,不知埋伏著些什麼樣的事物。小虎也學著胡不歸的模樣趴在窗台上向外張望,一雙瞳孔散成兩點亮星,注視著夜色中的青城群山。
按照天玄一宗的規矩,每天清早,眾師弟們齊集清虛殿,跟著大師兄孫不智學習背誦道家各類經書典籍。下午則是由二師兄趙不嗔督促門下弟子練功修習。晚上眾弟子便各自或讀經或練功或者便像胡不歸這樣四處遊蕩。
原本無拘無束的日子被一下子打破了,胡不歸好不煩惱,每天早上苦著臉爬起來唸經。那些什麼:道可道,非常道之類他根本不明所以的經文。一直念到頭暈眼花,飢腸轆轆這才聽到吃午飯的鐘聲響起。胡不歸總是第一個衝進廚房,第二個衝進廚房的則是小虎,兩個傢伙都是一副餓死鬼頭胎的模樣,也不管是什麼菜,都是一樣風捲殘雲的幹掉。雖說老霄頂上的飯菜沒有什麼葷腥,但是菜餚卻做的極為清淡爽口,各色素食無不精細味美,且式樣繁多。就是一些泡菜之類的小菜也都極具風味兒,令人饞涎欲滴,胃口大開。
吃罷了午飯,稍作休息便被二師兄凶巴巴地趕到清虛殿後面的真武堂去修煉玄功。大師兄領著唸經都是照本宣科,勉強跟著唸唸,混混時間罷了。而二師兄則不然,名字雖叫不嗔,卻是脾氣極大,稍微想偷懶怠慢,便輕則呵斥責罵,重則罰去砍柴挑水。於是眾人都戰戰兢兢,不敢偷懶。
練功原是分為內外兩種,內則是修真煉氣。外則是運用真元施展各種法術招式的法門和技巧。但青城山一派歷來是重內修而輕外修的,只要內修精深到一定程度了,便可以像胡不歸的師傅天癡道人一般,最終步入陸地神仙之列,到那時候舉手投足之間都有絕大的威力,要招式法門便沒有什麼用處了。
所以,二師兄主要便是領著眾師弟們打坐煉氣,根據各人的進度傳授不同程度的練功口訣,並且隨時考察每個師弟的修行進度。當他考察到胡不歸這小子來了如此長時間了竟然連經脈都沒有完全疏通時,不覺呆住了,以大師伯如此天縱奇才竟然教出這樣一個不堪的笨蛋,真是令人歎息不已。他當下便問:「胡不歸,你到底有沒有練過功?」
胡不歸到:「練了啊,我每天都在碧雲峰上練功的啊,尤其是最近,有很大的收穫呢。」
趙不嗔不由得譏諷道:「很大的收穫?真不知道師伯是怎麼督促你練功的,你現在這點兒根基連咱們廚房裡的火頭道人老張都比不上!還說什麼每天都練,真是不知道你的功都練到哪裡去了!從今天起,每天給我好好坐著打坐煉氣,不許四處遊蕩!還有你那隻貓也不許帶到練功場來!記住了嗎?」趙不嗔不知道,胡不歸練到這個地步,所花費的努力和艱辛已經超過其他弟子數十倍了,他只道是這孩子蠢笨且不肯用心修習的緣故,因而大加呵斥。
胡不歸心中覺得委屈,卻又沒有師傅撐腰,只是小聲嘟囔道:「我確實是每天都有練功,不信你問我師傅去。」
趙不嗔素來蠻橫慣了,看他還敢頂嘴,不由勃然大怒,道:「你還敢頂嘴,是不是不把我這個師兄放在眼裡了?你信不信我罰你去砍柴跳水?!」
「去就去!」胡不歸霍的站起來,本就忍受不了趙不嗔的奚落,說什麼火頭道人都比自己強,更說自己偷懶,性子倔強的他再也忍不住,道:「挑水便挑水,也好過看你的臉色!」說罷竟真的大踏步走了出去。留下氣得臉色發白的趙不嗔,在後面吼道:「我管不了你,便請掌教真人來管你!看你還反了天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