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戎大將軍手持了泗州射出來的書文,反覆的看了幾遍。文字所書極是直白,很是簡明的說災民本是無有生路才做此無奈之舉,望平戎將軍體諒。若是日落之前大將軍依舊不肯撤兵,李二就將用那天雷地火的神器轟擊宋軍的中軍,為了表示不願多做殺傷之意,還請老將軍就中軍的人員全部撤走!
王老將軍自然不可能就此半途而廢的撤軍,若是如此的撤退,不僅淪為笑柄的一世英名盡喪,而且對朝廷也不不好交代。
中軍不僅是整個軍隊的核心,更是將帥駐紮之所在,為軍之機樞,輕易是不能動的,以免軍心浮動。
王韶也清楚李二之言絕對不是恐嚇,當年轟擊皇宮大內時候也是如此這般的作為,先是放出風聲,然後準時轟擊目標,從不落空,從不食言。
如果李二說是要在子時轟擊,絕對不會提前到亥時,更加的不會拖延到了丑時;說要轟擊中軍那絕對是中軍,絕對不會是其他的甚麼所在。
所以王韶絕對不會懷疑李二書文的真實性,也知道李二不是在恫嚇,而是真的要實現的。
平戎大將軍雖是u曾親眼見過那神器的毀滅威力,卻是聽說的多了,耳朵都要磨出繭子。那神器是如何的遠勝天雷,是如何的更比地火,即便是大羅金仙九天神佛也難當其雷霆一擊。據說那神器的威力足以平泰山而天東海,乃是上天懲罰世人之最利之器。更有甚者還說那東西乃是遠古時候伏羲所制,只傳過神農女媧二人,便是佛祖玉皇也不曾有的。
種種誇張的沒有邊際的傳聞叫人難辨真偽,叫人聞之色變……
王韶征戰一生,從來之相信士卒用命廝殺將帥長於謀略才是克敵制勝的不二法門,自然不會輕信這些市井之中的傳聞。
怪力亂神之說本就不足為信!
所謂的神器不過是威力巨大地火器罷了,作戰最講究的便是戰法得當士卒勇猛。空自倚仗了所謂的神兵利器終究不得長久。
雖是有如此的想法,平戎將軍還是不敢輕視精忠駙馬李二,仔細的權衡之後,明白李二必然是要轟擊中軍,決定不做無謂的損傷。
於是全軍不撤,只是準備到了時候騰空中軍,看看李二那威懾天下的所謂神器久經是何等地模樣!
泗州城頭可真不是一般的熱鬧。聽說白蓮聖母今晚要大展神通,盡誅城外殘暴之軍,自然不能錯過這個千載難逢萬年不遇的絕好時機。
刀槍劍戟的殺伐見的不少,調集天兵神將天罰殘暴之軍地場面還真的是沒有見過。市井坊間的神棍巫婆也是每多請神附體,眾人早就見的多了。卻從不曾見神真神是怎麼個模樣。這一回白蓮聖母不僅要號令諸多天兵神將,更是要天罰城外殘暴之軍,可是一場絕對不榮錯過的精彩好戲哩!
誰也不曾見過白蓮聖母地仙法,更沒有見過天兵神將的樣貌,為了開這個眼界。不辭勞苦不畏嚴寒的聚集在城頭等待觀看。
泗州城小,又是分外地殘破,恩波就是容納不下這麼許多的災民。於是乎,牆頭上、屋頂上,枯樹上都爬滿了人,引頸而待的侯著子時的到來,等待看那千年不見的精彩場面!
接連數日的大雪已是漸漸的止歇,風也停了的,雪光映照之下,便如皎潔地月色一般。隱隱約約的能夠視物,卻是看不分明,只能見個影影綽綽的大致模樣。
雖說是風止雪停,卻是更加冷厲害,天地之間寒氣直透肌膚,真個是徹骨之寒。
災民的情緒卻是空前的熱烈。在城頭城下各處不住地奔走,面上俱是難以抑制的興奮之色:「聖母便是要顯神通地了。真的是通天徹地之能,移山倒海之威……」
「幸好當初我等跟隨了聖母,這才有了活路,才戰勝了官軍,若不是聖母下凡,我等俱為路旁枯骨哩!」
「官軍倚仗了兵戈之利,便在我等面前逞了豪強,終於是觸怒了聖母的,便看官軍神懲天罰之下場……」
那些個白蓮妖人已是不復以往泰然自若的模樣,一個個赤裸了閃身儘是圍攏在蕊蝶身旁,不住的焚燒黃色紙符,不住的大聲念了雜七雜八的咒語:「天上玉皇,九幽閻王,聖母在此,悉遵號令……」
「白蓮下凡,護我家園!」
「青龍白虎,銅頭鐵骨……」
那紅雲真人折騰的最是歡實,不知是興奮還是真的有大神附體,通身不住的顫抖:「上天入地刀山火海,諸神讓路,唯我白蓮的吶……」
和泗州城頭的熱鬧場面相反的便是官軍了.
平戎大將軍王韶不願過早的撤退中軍,以免引的軍心浮動,過了好半晌子終於問道:「現在是甚的時辰了?」
「已經過了亥時初刻……」
王韶看子時將近,知道李二那天雷地火很快就要降臨,再也拖延不得,當即傳下將令:「令中軍退在後軍之後,全部中軍悉數退走不留一人!」
「將軍……」
中軍若動,全軍皆驚,這本是軍事常識,一眾的將官還不知道再也過不了大半個時辰的功夫這裡將成為李二那天雷地火展露恐怖猙容的所在,聞得老將軍竟然發出如此「匪夷所思」的號令,還真的是不能接受。
王韶正色長身而起:「爾等不必狐疑,此為將令,萬不可違背,命中軍各部全體撤後,所有糧草輜重半件不留……」
「將軍,若是退了中軍,士卒難免……」
「爾等不知軍令如山的麼?」王老將軍大聲呵斥道:「若有不遵者,軍法處置!」
眾將官悉數為王韶一手帶出,雖然還不能明白這道怪異的命令究竟是怎麼個意思,還是以軍人的本份去不折不扣的執行。
軍人的效率就是高。全軍都被動員起來,雖是忙碌卻是極有秩序,將軍中雖需之物盡皆撤出,最後是人員,一排排一隊隊的士卒將官嚴格按照老將軍的命令撤退出了中軍。
「將軍,撤退中軍之事已畢……」
王韶很是黯然地說道:「爾等全都退下的吧,我再坐坐。」
餘者盡皆退下。究竟戰陣的王老將軍獨自一人神色黯然的坐在中軍大帳,身後是四盞牛油大燈,照的帳中一片通明,身前案上是各種兵符令箭與那象徵了將軍權威的九頭獅子烈火印。
微微歎息一聲,王韶站起身來。心頭卻是極其的憤懣。
自十六歲從軍以來,生平征戰無數,僅有地一此撤退也是因為敵眾我寡,數場浴血廝殺之後方才撤走。如此這般還沒有見到敵人的影子就撤了中軍,而且是所謂的敵人還是一群連烏合之眾也算不得的災民。若是傳了出去,一世英明盡毀不說,還會淪為他人口中笑料……
不撤退卻是不成的。因為對手是李二,是執掌了天雷地火地李二,王韶斷然不會強撐了局面而退,任憑士卒傷亡在那天雷地火之下,麗景宮的禁軍便是前車之鑒,天雷地火是任何的血肉之軀也當不得的。
牛油大盞中的火苗不住地跳躍,帳中安靜無聲,在這一刻。老將軍竟然感覺到自己真的是老了,又是一聲歎息,自言自語道:「此一站之後,便是該當解甲歸田,享受那兒孫繞膝的天倫之樂了。哎。只怕那李二也不是個好對付地……」
不知是老將軍想起了和家人團聚時候的歡樂,還是認為自己的想法可笑。面上竟然有了一死難得的笑意,現在想這些東西做甚,全部中軍已經撤走,作為主帥留守到了最後時刻也算是盡職盡責:「如今可到了子時?」
「回將軍,約莫還差半刻光景便是要到子時的。」一精壯的士卒進賬做答。
「到時候了,該走了!」平戎大將軍忽然很是詫異的問那精壯士卒:「不是已經全都撤離中軍了麼?你怎還不曾離開?中軍已為險地,你還是快走的吧。」
那士卒抬頭答道:「小人還不忙走,還是要送一送老將軍地哩!」
王韶見那士卒笑的甚是詭異,忽然感覺有甚麼地方不對頭。職業軍人對於危險所特有的敏感使得老將軍伸手去摸腰間的長刀,厲聲喝問:「你是何人?我怎不曾見過你?快快從實……」
那精壯士卒猛然一個墊步,欺身在老將軍身側,身法極是小巧快捷。
老將軍身著甲冑,行動不便,只能拽出腰刀當頭就劈:「何方賊人……」
若說力大招猛當然是老將軍,而那精壯士卒明顯不是軍中人物,因為他所用招數不是軍中那中大開大合的正式,而是江湖之中地搏殺之術,儘是近身肉搏的凶險招數。
奈何二人纏鬥終究不是兩軍陣前那種堂堂正正地廝殺,而那精壯的士卒最擅長的便是走了偏鋒。
左腳一個下九流門派才用撩陰腿,重重踹在老將軍襠間,一招見功更不遲疑,幾乎是不加思索的揉身而上,一式火上撩,鋒銳的匕首在平戎老將軍頸項之間堪堪劃過,頸中熱血噴湧而出,飛濺在那精壯士卒的頭面之上。
老將軍頹然倒地,精壯士卒將匕首上的血跡在靴子底上擦拭乾淨貼身的藏了冷眼相望。
王韶幾乎是用不可聽聞的聲音斷斷續續的說道:「你是……是何人?是李二……派來的麼?」若這此刻真的是李二派遣而來,平戎老將軍便是死也不服的,兩軍交戰,不論在陣前使用何種的計謀韜略都是可行,派人行刺未免叫人小看。
那刺客淡淡的說道:「王老將軍本是可以善終的,當日我與殿下登門拜訪,將軍卻不該絕了延安郡王的意思,殿下雖是憐惜老將軍之才,哎……終究是個血濺五步的結局。」
老將軍漸漸失去神采的眸子似乎認出了眼前的刺客,回憶起了當日延安郡王來訪時候地情形:「你是……是武……」
不待說完,一代名將平戎大將軍已經是氣絕身亡。死時候兩眼尚且沒有閉合。不能戰死於陣前,而是死在自己人的暗算之下,如何能夠叫老將軍瞑目?
那刺客看看時辰已經到了子時,知道李二那天雷地火即將到來,閃身出賬隱沒與夜色之中,只餘下雪地裡一串延伸到遠方的腳印……
掐算著時辰已經是到了子時的,劉十三已經是急不可待。再就想體會那種身在空中縱橫,執掌萬千人生殺的快感,恨不得立刻就把天雷地火丟在官軍的戰陣之中,已經是第五次的詢問:「駙馬兄弟,時辰到了地吧?」
李二又是故意的拖延了片刻。以給官軍撤離中軍的時間,知道劉十三再一次的催問才終於下了決心。
劉十三便如得到金元寶一般的歡喜,歡天喜地地下去,準備乘了那海東青去轟炸官軍。蕊蝶來在李二身旁默默的伴了,李二小聲說道:「蕊蝶的吶。片刻之後你就要見到那天雷地火的恐怖威力,切記此物乃的毀滅萬物生靈之絕世殺器,斷斷不可輕用。非是到了萬不得已時候,絕對不可現出……」
蕊蝶一直不明白恩公為什麼要對敵人這般地容忍,不過恩公的話語從來不必考慮,只要遵從也就是了,蕊蝶重重點頭,以示明白。
在對了旁人時候,蕊蝶從來便是面無表情,只是一副淡淡的恬靜模樣。世間任何人包括李二在內,也不能體會這女孩子內心裡洶湧地暗流激潮,也不能體會這貌似聖潔的女孩子內心深處澎湃著的驚濤駭浪!
那些個白蓮妖人時時刻刻在關注了「白蓮聖母」的,見到蕊蝶忽然重重的點頭,以為是要顯露神通。施展那天罰的手段,好似得到了甚麼保證似得頓時陷入癲狂之中。
完全的狂熱!
徹底的瘋狂!
城頭氣氛已是極其地熱烈。那紅雲真人凌空幾個觔斗,劈手扯去頭上髮髻,在寒風之中赤裸了胸膛,披頭散髮的便如瘋子一般落在蕊蝶身後,單膝軌道,極是虔誠極是興奮的言道:「弟子紅雲恭請身法借法,以為聖母開路……」
那模樣清麗純淨的蕊蝶好似已經掌握了駕馭這些妖人的法門,依舊是面上掛了淡然之色,伸出纖纖食指,在那紅雲真人地赤裸胸膛之上虛畫,好似描繪了一個蓮花的形狀……
得到「白蓮聖母」「加持」地紅雲真人更是癲狂到了極限,引了一眾的白蓮妖人齊齊的披散了頭髮,厲聲嘶吼:「日月翻覆,天地無形。風雷交激,借我神通,震雷部諸神將齊來遵從聖母法旨,急急如律令……」
紅雲真人每念一句,旁的白蓮妖人便是跟隨了呼喊一句,身後萬萬千千的災民亦是跟著呼喊,便似有千千萬萬之人在齊齊的做法一般,場面極是壯觀,極是瘋狂……
「聖母誅罰,不避天地,若有不遵者斬付魁剛,離火部神將急急如律令!」
「震雷部,哇呀呀……」
「離火部,哇呀呀……」
「天兵神將,悉遵聖母法旨,還不現身更待何時……」
在萬萬千千個瘋子癲狂的呼喊聲中,李二卻是無語,真不知心頭的滋味倒地應該如何表達。或許蕊蝶才是對的吧,既然這些災民愚信盲從,便是利用了這點才好加以引導。
嗯,或許蕊蝶的做法是對的吧,白蓮妖人也不是完全的一無是處!
正在才間,猛然聽得一聲震天動地的沉悶聲響,前方暴起一團耀眼光芒,恍如當空烈日一般的直刺人眼。正在眾人不由自主的伸手遮擋雙目時候,才感覺到整個城頭都是微微的晃動。
天雷之威尚有甚於此乎?
地火之利尚有甚於此乎?
即使是面對如此的威力,蕊蝶依舊是那副淡淡的從容面容,臉上依舊是不帶任何的表情。這一個巨大而又恐怖的爆裂生生引燃了災民和白蓮妖人的空前熱情,見到如此的威力,見到聖母白蓮如此的神通,心中只餘驚歎之意,好半晌子才回味過來,呼啦啦的跪倒在地:「白蓮聖母保佑……」
甚麼神佛。甚麼玉皇,哪個見過?
只有眼前的白蓮聖母才是實實在在,才是真神。
城上城下,都是覆蓋了虔誠跪拜的災民,好似蕊蝶已經成為他們的主心骨一般。
可不就是的麼,白蓮聖母就希望,就是未來……
遠處那團勾魂奪魄的光芒漸漸消散,只餘星星散散的凌亂火光,好似夏夜時候的流螢一般,不僅毀了大宋精銳那空空蕩蕩的中軍帳,更是掩蓋了許多人世間的醜惡陰險。
中軍大帳之中應該已經是空空蕩蕩的吧?李二如是所想。
真的是如此的麼?
不是的,中軍帳中還有一地的血腥和老將軍尚有餘溫的屍身,只不過在天雷地火絕對轟擊之下,所有的罪惡都是不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