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大宋百姓對於兩淮水患的關心程度極低,畢竟那淮河水再怎麼氾濫也沖不到自己家中,哪個又有心思去理會?
李二原本以為在把邸報之上刊載了災情文字,市井坊間必然是群情聳動民心沸騰,殊不知大宋百姓對於災難極其的漠然,反而是對那精彩的《三國傳》更為關心。
茶坊酒肆之中說道的多是那三國一文,說的口吐白沫的賣話兒先生敘到精彩之處,猛然間醒木一下,以「且聽下回分解」結束,緊接著便是滿臉帶笑的討要「茶水錢」。
司馬康很是隨意的捨幾個大錢於那賣話兒的先生,甚是恭敬的對前面就座的司馬光說道:「父親大人,這《三國傳》已是傳的婦孺皆知。市井坊間知《三國傳》者眾,曉《魏紀》者寡。世人皆謂李二之能,若任其如此的混淆來說以非言是,百姓還如何分的清楚正史野史?這《三國傳》一文雖頗多引人入勝之處,終究是個害人之物……」
「你這浪蕩潑才說的是甚哩?」旁由一粗壯漢字聞得司馬康大言《三國傳》的不是,極是忿忿然:「你這個潑貨空長了張大好的小白臉子,至多也就是做個唱詞去討好堂子裡的粉頭,自然不曉得《三國傳》的奇妙之處……」
這漢子的形容之中帶了七八分的醜惡,樣貌甚是凶頑,尤其是那腰間繫了條子粗葛布的寬圍裙,圍裙上滿是污垢血腥之物,仔細觀瞧還可見得圍裙處閃亮亮的魚鱗,想來此位便是市井間賣魚的販子。
司馬康本是世家子弟,所交往者多是文人雅士,如這粗鄙的漢子一般還真是頭一遭遇見。為此莽漢子毫不客氣的喝罵,登時便赤紅上面,惱了臉子的大聲道:「那李二的《三國傳》本就是一派胡言。最多也就是蒙騙些愚婦村氓之流,至多也就是唬一唬爾等罷了……」
「我……呸你個小白臉子……」那賣魚壯漢愛憎分明地勞動人民本色化做一口清唾,啐在司馬康的面上,惱怒之下露出川蜀口音:「你個先人板板的,老子字也不識得一個,卻也曉得《三國傳》是本好書,也不曉得駙馬爺爺用了多少心思方才書就。你個白臉的賊娃子卻來胡亂的編排……」
這無名小店原本是十分的偏僻,平日裡也就賣些油潑帶子面而已,自打李二在邸報上為其做了廣告又親來此間,此無名小店已是聲明鵲起。先時候多是些文人報了詩詞的手稿來等待李二「雅正」,後來許多喜好三國地市井之人也是時常的流連。
這無名小店彙集三教九流之眾。隱然已然成為挺李二派的大本營,眾人雲集與此,多探討些三國傳的故事和隱藏的橋段,忽然聞得這個白面地公子說《三國傳》是「一派胡言」,登時便怒火上撞。又聞甚的「愚婦村氓」一說,分明已經涉及到了人身攻擊,眾人如何不怒?
「哪裡來的狂徒。竟然以駙馬爺爺的《三國傳》來蒙事情架秧子……」大名口音!
「俺說你個白臉吶,若是想出名便也書出《三國傳》這般的文章出來,俺才服你;若是書寫不出還想出名也不難,以你地樣貌做了個旱堂子的相公也不賴的哩……」京東口音。
所謂旱堂子者,就是妓院地一種,於普通青樓不同者便是在於其中無有綠鬢紅顏的嬌媚女子,卻是樣貌風流的男子,以取悅那些個有龍陽之好斷袖之癖的變態。
想這些市井之人本就是粗鄙無文。若說風雅儒秀,自然比不得司馬康;要是說起挖苦譏諷破口大罵,十個司馬康亦非其對手。
眾人一見得勢,更是群起而攻之,種種言辭潑也似的將口齒伶俐的司馬康砸的抬不起頭。
司馬光曉得市井之人的秉性。可不似司馬康這般對那些個污言垢語在意,笑瞇瞇地問道:「諸位如此喜愛那三國一書。想來那書自然是有非常之處,可否說道些個精彩與我聽聽,如何?」
眾人閒暇之時說的都是三國故事,對於其中的精彩橋段早已是討論百遍耳熟能詳:「以三尺瑤琴而退魏國雄師,兩千五百驚走一十五萬,今日說的空城妙計最為出彩。」
「空城計?」司馬光念須而笑:「《魏紀》有載,此時諸葛尚在綿竹以為籌備軍需之物,如何能到千里之外的西城小縣大擺空城?」
「諸葛亮意欲征討中原,如何能夠窩在綿竹?自然是要在前方才是。」
司馬光笑道:「此為想當然之語罷了,《魏紀》有載……」
「甚地書?什麼魏?什麼紀?」之手,此陳壽所書頗多史實……」
令司馬光想不道的便是這市井風塵之中真個是有能人地,也不曉得是哪個大呼一聲:「若說旁的亦可為參考,晉人陳壽的《三國誌》卻最是不可觀之,想那陳壽為馬謖參軍之子,與馬謖同罪,與諸葛臥龍便是有殺父之仇的,這才歸了孫吳曹魏,所書之文字一味的尊曹魏而貶劉漢,如何能信?」
眾人恍然,原那陳壽是馬謖參軍之子!
馬謖大意而失街亭,諸葛臥龍無奈之下大擺空城,今日說的便是這個橋段,眾人聞得如是所言,頓時沸騰:「咄,你這老頭姓馬還是姓陳?想是來為馬謖正名的吧……」
想這無名小店多為三教九流市井之徒,亦不曉得甚的大道理,聞得司馬光說出陳壽,便是以語攻擊……司馬光終究是有宰輔的胸襟氣度,也不以為意,依舊是那般笑瞇瞇的和藹模樣:「姑且不論我為何人,彼那《三國誌》遠較李二的《三國傳》更為客觀可信,史書的麼最是講究個真實……」
「甚的真實?早過去幾百年的事情哪個曉得是真是假。古人書的甚麼後人便是見得甚麼,且引以為真,世間之事,若不親見如何能信?」
司馬光乃當今第一史學大家。自然明白這個道理,史書地好壞全然是看所書文字的真實程度。只因作者局限,不大可能完全為實,便是如太史公的《史記》也是這般。
若是如此與這些人理論終究是難說服,司馬光絕對不會如司馬康一般與這些人互逞口舌之能,呵呵一笑:《資治通鑒》一書亦是書史,諸位以為如何?」
眾人頓時不語。
一見提到那《資治通鑒》。這些「愚夫村氓」俱是啞口無聲的「盡皆歎服」,司馬康大為榮光,方欲開言,便聽得那粗魯魚販子大聲相詢:「甚的通姦?說的是偷情的調調麼?光是聽個名字便是有了十分地意思,哪裡有說這書的?」
司馬光正品了茶水。聞得這漢子生生將《資治通鑒》說成「通姦」,險些將茶水咽到氣嗓,臉面漲的通紅,連連咳嗽,急急的分辨:「乃是鑒。嗯,是鑒書之鑒,為通考之意……」
「原不是書那偷情的香艷調調。那便是沒有個看頭,不曉得哩。」
「真個是不曉得地哩,甚的鑒也不看,便只看三國的哩。」
想此間人等字也不認得幾個,多為販夫走卒殺豬屠狗之輩,最喜的便是個紅火熱鬧,又怎會去瞧那巨著《資治通鑒》一眼?
方才大言陳壽不可信之人顯然也是有些個見識的,上前一步對司馬光言道:「老先生也似個讀書人地模樣。《資治通鑒》的名頭我亦知曉,真個可謂是集古今之大成者,然與《三國傳》相較,終究是落了下乘的。」
「何以見得?」聽此人說《資治通鑒》不如《三國傳》,司馬光亦不為急。十分真誠地開口相詢。
「那《資治通鑒》之文字十分的艱澀難明,其事件更是平鋪直敘不見絲毫的出彩之處。觀一文之好惡。非為辭藻華麗,非為行文嚴謹。但要為世人所喜聞,為百姓所樂見,眾口相傳千古不滅,此為上佳之文也……」
《三國傳》一文比較《三國演義》更加的直白煽情,故事段子深入淺出。淺顯之讀者可在書中看到熱鬧紅火,有些閱覽心思的讀者更是能看出大計謀大智慧,真可謂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自然為眾人所喜。
寫文的目的便是為眾人觀看,一味的追求高雅艱深,終究是脫離了文章之本質而曲高和寡。想那白居易成文之後總是先於鄉間老翁老婦閱讀,可見文章只要說地清楚明白即可,此評語留在此間,短頭髮與司馬光共勉之!
司馬光乃是文壇三大巨匠之一,自然能夠明白《三國傳》如此紅火的訣竅,拱手為禮謝過那人:「聽君一席,茅塞頓開,吾回去好生研習,就此別過。」
司馬康卻是大大不服氣,那三國一文完全便是杜撰,奈何眾人偏偏喜好,回頭定撰寫一篇與李二一較高下。
對於李二三國傳一文中的種種故事,司馬光自不以為真,然此文的架構確實是出彩,奇謀妙計層出不窮,智謀韜略更是無計。最最緊要的便是其文字情節極其地直白!
李二便是抓住了讀者的心思,懂得何處應當煽情,明白哪裡可以熱血,該詳處詳,該簡處簡,足見其「深厚」功底!
「此文真個是用了許多地心思,」司馬光對兒子言道:「尋常之人還真是書寫不出的。」
「以兒觀之,不過是將民間流傳的三國故事編撰匯總罷了,無甚的出奇之處,」司馬康豪氣沖天的說道:「兒雖不才,寫這般文字亦是易如反掌。」
「此三國一文非比尋常,我兒不可小視,也只有駙馬那般的奇才方可書寫的出,換的別人還真是書寫不得,縱是強力為之,寫出之文也難免失了其中韻味,以我兒之筆力萬萬沒有如此的火候……」
李二自然曉得那《三國傳》一文是用了多少的心思,正因為三國一文書寫的精彩,那邸報才有如今這萬千的讀者。只因邸報之影響依是漸大。所以對於在邸報上刊載廣告也是十分的在意,尤其是那廣告地價格最為李二所關註:「克掌櫃。邸報讀者萬千你不是不知,日錢三貫之價格始終是公道的甚了。」
「好教駙馬爺爺得知,小人雖是名為克裡木,卻非是姓克,本是姓海賽的吶。」這名叫做克裡木的胡商來自西域,漢話說的極是流利,對於經商之道最為精通。十幾年來穿梭與中原西域之間。將中原的茶葉絲綢販運往西域各國,同時將西域的皮毛駝絨等特產運來中原,獲利頗豐,間也做些走私銀器地勾當,以牟取暴利。
這克裡木身形甚是魁梧。比李二高了一個半頭的模樣,一張馬臉鼻高目陷,黃睛焦須,很是有些中東人士的特徵。
李二也分辨不清楚這克裡木到底是來自哪個國家,當時的西域大小邦國無數。宋人也懶的區分他們,統稱為西番胡人。
「駙馬爺爺地邸報閱者無數,讀邸報說邸報之人比天上的星星還要多的吶。便是因為如此小人才登門來拜。以期借了邸報的名頭將我的幾家商號廣而告之,只是……只是駙馬爺爺開地價錢也忒高了些,日錢三貫未免……未免有些個咬手的吶。駙馬爺爺體味我等行商的艱難,便將價錢再壓一壓地吧。」
胡人多擅長經商,討價還價那是天然生就的本事。李二卻是曉得這些胡商產業巨大,不會為他們所裝出的可憐模樣所蒙蔽,呵呵笑道:「克掌櫃做的好大買賣,這是說的哪裡話來?日錢三貫實在算不得高價的。以我邸報的讀者之眾便是公道的甚了。既是克掌櫃開口,你我又是首遭交道,便讓了克掌櫃一些,月錢八十,此為至低再也少不得了。絕不可再降地哩。」
「成交!」李二能將「廣而告之」的費用再壓十貫下來,克裡木甚為歡喜。對於李二一再的呼錯自家的姓氏也不以為意,很是爽利的交割了銀錢書文,一再言謝而去。
迄今為止,此為邸報最大地一筆廣告收入,邸報上雖是陸陸續續的刊載過幾次廣告,卻沒有這次地「業務」量大,在邸報刊載廣告者無一例外的俱為胡商,而中原的那些本地商號彷彿還不曾有廣告意識。
中原本就重農桑而輕商業,而胡商卻是以商業為根本,見識自然也高了幾分,比中原商賈更能領會廣告的重要。
如此這般,出現此等情形也便是不足為奇的了,只怕過不了多少的時候,漢人商賈也會見識到廣告的效力,到時候必然蜂擁而至。
邸報的前景愈發的好了,李二終於輕舒口氣,將雙手枕在腦後,靠在椅上假寐。方一閉眼便覺出一雙小手搭在肩膀,輕柔的揉揉捏捏,肩膀頸項極為愜意大是受用。
不必睜眼也知道是蕊蝶!
羅芊芊曾經數次的提及蕊蝶,說她愈發的怪異,整日悶在屋中愁眉苦臉的模樣,也不與旁人往來,想是有了甚的心事。蕊蝶與李二最為親近那是人人皆知,好叫李二開導之。
然李二問起,蕊蝶卻是笑盈盈的搖頭否認。
李二看她笑瞇瞇的滿面俱是歡欣之色,全然不是羅芊芊所言的那般「愁眉苦臉」模樣,大為放心。
李二根本就不能明白蕊蝶的心思,此時此刻的蕊蝶與以前的蕊蝶已是全然不同,雖是口不得言,內心卻是極其的高傲,將自家的內心世界封鎖個嚴嚴實實,根本就不屑與旁人交流溝通。每日心裡的念頭便是如何才得與李二同處,內心雖是極其的苦悶,然到了和李二在一起時候,卻甚是快活,只有在這個時候才感覺處活在這人世間的所有樂趣。便是二人不言不語,就如這般的為李二揉捏按摩松范筋骨,內心亦是快活的很。
過了好半晌子,李二便覺通體舒泰,愜意的瞇縫了眼睛,仰頭對蕊蝶微微一笑,以表謝意。
以往只有在錄書時候二人才得相處,還是有羅芊芊在場。如此這般的二面相對,四目相接還是首次,近在咫尺間呼吸可聞。李二還真的心無雜念沒有旁的心思;蕊蝶祈盼這一刻久矣,早已是春情澎湃二目含水,心頭好一通劇震。
「蕊蝶辛苦……」
對於李二的言語,蕊蝶早已是充耳不聞,只是癡癡的望定了李二的容顏樣貌,不著翠色的自然柳眉微微下彎,不用裝飾的菱角朱唇上翹,實在是歡喜的甚了,也不曉得她心中在想些個甚麼。
看蕊蝶神色歡喜笑容燦爛,李二亦是喜歡,方欲起身離座,冷不防蕊蝶雙手按住了李二的腦袋,低頭便往李二唇上吻了下來。
李二實在料想不到這啞子少女會有如此舉動,慌亂之下急急的偏頭。
蕊蝶一吻印在李二腮上,便如初識滋味一般的以唇在李二面龐之上輕柔摩梭,尋找恩公的嘴唇……
李二急扳開蕊蝶,厲聲呵斥:「你這是要做的甚麼?你……」
意亂情迷的少女登時便清醒過來,想不到自家迷亂之下竟然褻瀆了恩公,心中很是內疚。十分忙亂百分惶恐的放開李二,急吼吼的跪倒在前,不住的叩頭,以求李二饒恕。
在蕊蝶心中,李二雖是至親至近之人,卻視李二如天神,萬不敢有半絲褻瀆的念頭,方才不知為何為鬼迷了心竅,竟然做出為恩公所不喜的事情來。又為李二厲聲喝斥,心中真個是惶恐的甚了,縱是李二責怪也算不得甚麼,唯恐李二一怒之下攆走自家,那時候便再也見不得恩公,半點的滋味也沒有,活著還真不如死去了的好哩。
蕊蝶叩頭如同搗蒜,咚咚有聲,額頭之處都是鮮血淋漓。
李二也是曉得蕊蝶對己有十分的好感,自己對蕊蝶也沒有絲毫的厭煩之意,這麼許多時日下來,對蕊蝶便如待自己家人一般。心情平復之後看蕊蝶還是無聲的磕頭,滿面俱是殷紅的鮮血。
啞子少女心底的苦楚又有哪個可以知曉?便是尋常日裡李二也能時時刻刻體味處蕊蝶的心思——愛慕。
急急的拉她起身,以衣袖輕輕擦拭她的面龐,小聲的嗔怪:「胡亂的磕頭做甚?咱親如……以後不許如此,記下了沒有?」
蕊蝶原本怕李二會見罪,不想恩公卻是如此的溫言以對,心底暖流劃過,抑制不住的抱住李二嚶嚶痛哭出聲。子少女的哭聲與旁的女子不同,嗚嗚咽咽的直催人落淚,念及她以前所受之苦難,李二不再推開蕊蝶,任憑她哭個痛快,以手輕撫其背柔聲安慰:「蕊蝶莫泣的了,蕊蝶是個好女子,莫泣的了,天色不早,好生的睡一大覺便是好的……」
在李二安慰之下,蕊蝶漸漸止住悲聲,抹去面上淚痕,很是乖巧的蹲身施禮。
李二微笑著送她回屋安歇,眼見著蕊蝶安睡的如同嬰孩一般,這才輕輕的掩門退出。
蕊蝶哪裡能夠安睡,仔細的聆聽,確認恩公已經去的遠了,當即撩被而起,很是癡迷的回味方才為恩公擁抱時候那一刻之甜蜜,念及恩公竟然沒有推開而是任由自己抱住的情景,不由的歡喜,格格笑個不停,笑到後來竟然歡喜的哭泣……
蕊蝶又是哭泣又是歡笑的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時候,猛然間脫下衣衫,將衣衫蒙在自己臉上,拚命的在衣衫上尋找恩公的味道。
衣衫之上彷彿還殘留了李二的體溫,蕊蝶再也捨不得,爬伏在那衫子上不住蠕動,口中咿咿呀呀……
月光如水如銀鋪撒進來,冷清的月光之中,一裸露肌膚的少女伏在自己的衣衫之上,又聞又嗅,不時的哭泣不時的歡笑,場面極其的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