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座椅上鋪了驢皮的毛褥子,劉恕歪歪斜斜的半坐半躺其中,面上神色更是古怪,尤其是那右半邊的面孔說不的詭異:整個右臉都鬆弛歪斜,右眼雖是極力的睜著,尤是瞇成一道小縫,和右邊的嘴角一樣都往下耷拉。而左邊的面孔卻滿是笑意,叫人看了不寒而慄。
劉恕說話還是不怎麼清楚,好似口角不遂一般:「駙馬安坐,司馬……司馬代我……」
司馬光會意的說道:「自去歲以來,劉大人因中了風寒便半身癱瘓,駙馬不必見怪……」
李二駭然,原以為那中風偏癱是現代人才有的毛病,想不到在大宋時候就已經有了的。看那劉恕不過四五十歲的年紀,竟然染有此疾,看這模樣還是相當的嚴重,以大宋的醫療水平來說,只怕是不好醫治的。
李二客套的說道:「劉大人偶染風寒,將養些時日便是好的。」
「我這病……不是好的來頭,駙馬不必……不必安慰,我自知是活……活不過多少時日的,」劉恕勉強的說著:「只是那《通鑒後記》還……不曾撰寫完成,只恐……我是見不到此巨著……完本的。」
「劉大人莫說喪氣話,若沒有你便是那《資治通鑒》亦不能如此快的完成。我朝以此書為最,這《通鑒後記》還是離不了你的。」說了這麼幾句話兒,劉恕的嘴角便流下涎水,司馬光急忙拿手巾幫他擦拭,半開玩笑的說道:「說不准地藏王菩薩還等著看這《通鑒後記》哩,你若是不撰寫完成,菩薩是捨不得收你恁!」
劉恕乃是宋時的史學大家,尤其是對宋前的五代十國時期最為精通,在《資治通鑒》的編修過程中。劉恕也最受倚重。司馬光每遇到紛雜難治的史實,多由劉恕處理。《資治通鑒》的完成實在是有劉恕地汗馬功勞,自《資治通鑒》完成之後,司馬光把更多的心思用到了治國理政方面,《通鑒後記》的主要編撰就落了劉恕的身上。然天有不測人有旦夕,劉恕不幸染疾,辭官歸家。朝廷仍賜五品官職和宅院,於是劉恕在家繼續編撰那《通鑒後記》。
劉恕與司馬光的交情非同一般,除因劉恕精通史學之外,蓋因其志潔高尚剛廉不撓,大有前朝包拯的遺風。是就是是,非就是非,分的最是清明,為官幾十載仍然是清貧地很,平日裡的居家用度都要靠親朋接濟。要不是朝廷賞賜,連處宅院也買不起的。這一點深合司馬光「祖宗之法不可廢,重在吏治清廉」的觀點。
劉恕半躺在椅子上:「司馬……兄莫寬我心的了。自家地身子……自家最是清楚,非是我……怕死,實在是這《通鑒後記》……不曾修完,便是死……亦難瞑目的。」
李二笑道:「劉大人身上之疾也算不得什麼,眼前就有樁大大的喜事,只要衝沖喜,想來大人的疾患當可愈的大半。」
「喜事?甚麼……喜事?」
「有喜事地麼?哈哈,」司馬光哈哈大笑:「駙馬快說道說道是怎麼樣的喜事。叫劉大人也歡喜歡喜,說不準他一歡喜這病也就好了。」
李二笑盈盈的說道:「劉大人府上可是有一公子?」
「有!」
司馬光笑問:「世美有甚麼喜事?」
原來劉恕地兒子叫做劉世美,李二笑道:「我今日前來便是要於令郎說和一樁婚事的……」
司馬光爽朗的笑聲噶然而止,和劉恕面面相覷。
李二看出勢頭不對,急忙打住話頭:「可是有不妥之處?」
劉恕艱難的張口:「承駙馬的……美意。小兒……小
司馬光替劉恕說道:「駙馬的心思自然是好的,這大媒人卻是當不得的?」
「為甚?」李二就納悶兒了。難道劉恕是嫌棄飛刀劉家貧寒?
「哈哈,駙馬來地忒也晚了些時日,這大媒人的善舉我早就做過了的。世美的親事還是我說和的哩,女家便是富弼富閣老家地孫女,」司馬光哈哈大笑的說道:「年後便要完婚地,駙馬又來提親,當心富閣老不依你的恁。」
既然那劉世美和五花肉西施是情投意合,又做出了私奔的事情,李二看飛刀劉也是無奈的接受了事實,不如索性提親成全他們。不成想那劉世美竟然是有了婚約的,而且馬上就要成親的。
「那……司馬大人是何時提的親事?」
「兩月前的吧,嗯,差不多兩個月了的!」其實司馬光給劉世美提親也有沖喜的意思。
劉世美這小子忒也不厚道了些,定然是和五花肉西施私奔之後貪圖富閣老的富貴,將五花肉西施棄如敝履。人性吶!醜惡恁!
李二也不曾想過五花肉西施的名節這些問題,反正五花肉西施是情願跟隨,只能怪她遇人不淑。李二想的是:既然你劉大公子拋棄了人家五花肉西施,就應該在飛刀劉來找的時候將女兒交給人家。為何要反口否認,把一個沒有見過市面的鄉村大姑娘拋在汴梁,叫五花肉西施和飛刀劉如何過活?
按說李二知道了劉世美有了婚約之後就應該一笑作罷,可李二神色間說明還另有隱情不曾道出。司馬光和劉恕都是久經官場之人,最是能察言觀色,司馬光問李二道:「駙馬可是有甚麼隱情要說的麼?」
李二思慮再三,知道這事情不得不挑明:「兩位大人,此事卻是另有隱情的。」
於是李二一五一十的把飛刀劉如何找到汴梁,如何在劉府外等候劉世美,劉世美又是如何的否認之事說了個清楚明白。
劉恕聽罷怒火上撞,氣的臉面更加的扭曲:「家門不幸……那畜生竟然做出此等傷風……敗俗之事,真真是……」
司馬光急忙道:「莫急,世美那孩子我是知的,最是循規蹈矩,料想不會做出私奔之事,且先問個清楚再說。」
劉恕嘴角涎水再次流出,也顧不得擦拭:「若那畜生當真做出那……見不得人的事情來,我……我定叫她與那陽谷女子……成親,以免毀人名節……」
「那富家的婚事……」司馬光本是想說那富閣老家的婚事如何處理,轉念一想若此事當真,也不能壞了陽谷那山野女子的名節,自然是要和人家成親的:「且先莫動雷霆,把世美叫來一問便知分曉。」
李二也是這麼個想法:前番劉世美否認認的五花肉西施,想是害怕家法嚴厲,既然劉恕都答應要兒子和五花肉西施成親,那也就消除了劉世美的後顧之憂,這也算是有情人終成眷屬了吧。
功夫不大,一高瘦的少年公子進來,穿一襲白底粉邊兒的斜襟袍子,紮了五綵帶挽了文士巾,樣貌還算清秀,果然有幾分風流的模樣。
「見過父親,見過司馬……」
想來這少年就是劉世美的,剛剛見禮,便聽得一聲怒吼:「畜生!」
劉恕歪躺在椅子上,盛怒之下劈手就將桌上的墨池丟了過來,只因左右無力又沒有準頭,那墨池卻不曾砸中劉世美,摔個粉粉碎碎,墨汁飛濺,染的劉世美的白袍之上滿是星星點點。
李二想不到劉恕是這麼個霹靂火爆的脾氣,勸也不是不勸更加的不是。
那劉世美惶恐的跪倒在地:「父親大人且息雷霆,氣煞了身子最是緊要。」
「你……你做的好事……」劉恕氣惱的顫抖不已,左手又要摸索那硯台。
說話間,門簾子撩了起來,進來一鬚髮皓白的老者:「孫兒又不曾做過甚錯事,你怎如此的脾氣。」
這老者正是劉恕的老父劉渙,司馬光和劉家最是熟絡,急忙過來作揖見禮:「世叔安好,坊間有些個世美的傳聞,這不正問的麼。」
「傳聞有幾個可信的?」老父親看一言低了腦袋跪倒在地的劉世美,愛憐的說道:「乖孫兒今日便不曾出過大門,如何做過甚麼錯事?」
司馬光看看李二,李二頗為尷尬的說道:「是這麼回子事情……」
李二便將事情的經過原原本本的再說一便,一面仔細查看那劉世美的神色。
劉世美老老實實的跪在地上,完全是一副可憐的模樣,看不出絲毫的慌亂。
李二問他:「數月之前劉公子可曾去過陽谷?」
「去過!」
「這便是了,可曾將一陽谷女子帶來汴梁?」
劉世美抬頭道:「駙馬大人怎能如此說我,我家乃是世代書香,如何能夠做出彼等的事情!想是駙馬大人聽了甚麼誤傳的吧?」
李二想不到劉世美否認的這麼乾脆,直接的把自己頂了回來,剛要說話便聽司馬光說道:「世美之孩子也知道個輕重的,萬不會做出彼等的事情,莫不是駙馬弄的錯了?」
既然飛刀劉能夠認出劉世美,那便絕對不會錯,飛刀劉和他劉世美相隔千里,又是無冤無仇的,斷不會拿自己女兒的名節去誣陷他。
不過李二手上也沒有什麼證據,沉吟一下說道:「我也是受人所托,真實的情形亦是不知,興許真的是弄的錯了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