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蘇軾如此鄭重的行禮,李二與司馬光俱是不解,王安石卻是微微一笑:「子瞻端的是好細緻,竟然也看出來了。」
「獾郎與蘇鬍子打的甚麼啞謎?到底在說甚?」司馬光箸夾了臘肉,卻不入口,詢問二人。
蘇軾手指亭東:「老二郎見不到的麼?看那菊花……」
東側半畦的金菊開的已敗,枝頭全無一朵,花瓣掉落滿地,直如地面鋪金一般。
司馬光驚道:「原來這菊花真的便是落瓣的,前番獾郎的《詠菊》也不曾差過。我府上的菊花開的正艷,你這菊花已敗,卻是為何?」
王安石微微一笑:「這菊花與別個不同,是子瞻當年為黃州團練之時送與我的,此種菊花為黃州特有之物,確實是落瓣之菊,子瞻在黃州時日不少,怎就不知?」
蘇軾臉色微微一紅:「王師兄教訓的是,軾在黃州也曾吟風賞花,實實的不曾留意,真個是孟浪了,詩詞之嚴,造句之謹,軾不及兄吶!」
王安石道:「詩詞歌賦風花雪月,終究是把玩之物,不必太過上心。縱是尋章摘句白首窮經,作得錦繡文章又有何用?於社稷何益?於黎民何益?當年詩仙之文哪一句不是氣勢磅礡?對於江山社稷卻無大用,對於黎民百姓更無益處。若天下才子能盡將胸中才氣用於國計民生,豈不比吟風弄花的無病呻吟要強上百千倍?」
一般情況下,凡是王安石贊成的司馬光都是反對,凡是王安石反對的,其必然是力挺。唯獨對於王「為國出力」的觀點司馬光是大加讚賞:「獾郎每多謬論,也就這話說到老夫的心坎裡了,當浮一大白。」
李二自然知道王安石這話裡話外的是在說自己,希望自己能夠為朝廷出力。
王安石不顧萬千人反對力行變法之事。是為國家是為黎民;司馬光千般阻撓,不惜變好友為仇敵,亦是為國家為黎民。和這些胸懷山川的大人物比起來,李二地心境實在是不如,經王安石這麼一說,李二亦是慚愧的緊。
「兩位大人教訓的是,李二願為朝廷貢獻綿薄。」李二對二人施禮。雖然這次來汴梁的最終目的是私人原因,終究也是為朝廷出力,尤其是二人的氣度胸懷實在叫人佩服。
李二更加的傾向於王安石,司馬光也是知道地,卻不以為意。因為司馬光心裡清楚李二此次來汴梁絕對不可能參與到變法之中。
「李公子有此等心思便是好的,年青一輩想的多是功名利祿,難得公子還是掛懷社稷黎民,來,來。來,我等暢飲。」
司馬光拍開那泥封的罈子,不由得瞪大了眼珠:「王獾郎。你搞的這是甚名堂?這罈子裡竟然真地是水,壇底還有沙子哩,速速把美酒取將出來……」
「我說是水,你個司馬二郎只是不肯信,如今相信了吧。」王安石取笑著命人取來酒漿於眾人。
李二奇怪的問道:「大人為何將水封存在之罈子裡?有甚麼講究不成?」
「獾郎聰明絕頂,自有他的講究。」司馬光逕自斟一盞酒滿飲而下。
王安石將那壇中水倒出,置於紅泥小爐上煮了:「二郎說的不錯,這水便是治我那絕頂之症的。老夫幼年燈窗苦讀。不僅視力模糊,且染成一症,頂梁頭髮不住地脫落,這幾年尤甚……」
李二早就看出王安石脫髮,腦袋已經呈現「地方包圍中央」的趨勢。想來是用腦過度所至,聰明的腦袋從來都是不長草地。
「太醫院說是痰火之症。藥石難以除根,需用陽羨茶方可根治。剛好春裡荊溪進貢陽羨新茶,老夫就從聖上那裡討要了些來,飲用幾月卻不見效果。太醫院說這茶要用瞿塘中峽水烹服才有藥效。那瞿塘遠在川蜀,往來不便,只得作罷。前番子瞻回蜀省親(歷史上是奔喪),便托他捎帶些瞿塘中峽之水來作藥引。」
蘇軾輕輕一笑:「舉手之勞不足掛齒。」待爐上水二沸之時,王安石取了陽羨茶便烹煮,卻見那水中氣泡連結,茶葉翻騰,王安石也是飲茶的高手,問蘇軾道:「子瞻這水可是取自瞿塘中峽?我看怎麼不像是中峽之水?」
蘇軾道:「實不相瞞,那瞿塘峽一帶兩崖對峙,中貫一江,真個是水如瀑布,舟似箭發,我睡了一夜,那船兒已過瞿塘峽。本欲回舟取水,奈何江流湍急,逆水行舟實在艱難,況且那舟子說三峽相連並無阻隔,上中下峽之水,是一般模樣,不分好歹,這才在下峽取的水。王兄怎就看的出不是中峽之水?」
「我雖不曾到過三峽,卻知峽水之性,《水經補注》云:上峽水性急,下峽緩,惟中峽緩急相半。太醫院官乃是明醫,知老夫乃中脘變症,故用中峽水引藥。此水烹陽羨茶,上峽色濃,下峽色淡,中峽濃淡之間。你看這茶色半晌不見,自然是出自下峽。」
「實不知有如此講究,」蘇軾起身謝罪。
「子瞻為人曠達,又是急趕路程,難免疏略,算不得什麼。」司馬光笑瞇瞇說道:「今日早朝聖上曾言要調用些官員的,子瞻大有可能是要陞遷的。」
王安石微微點頭,表示司馬光所言是實。
蘇軾大喜:「想來是司馬……二位出力,不知這遭能否留在汴梁為官?是何職司?」
既然司馬光和王安石都如此表示,那肯定是要陞官的。
「聖上還不曾發明詔,應該是這兩天的事情了吧。」
司馬光笑道:「獾郎迂腐,明詔不就是走走過場地麼,且說與子瞻又有何妨?這回是徐州太守之職!」
徐州為大宋重鎮,雖然都是太守,徐州太守和密州太守卻是有極大的區別的,也算是官升一級。
李二趁機問道:「那聖上宣我來汴梁,有何任用?可是要協助王……兩位大人?」
王安石和司馬光對視一眼俱不答話,半晌司馬光說道:「李公子明日裡就要覲見的,到時自知。」
二人不說,李二也不好追問,四人說了幾回***趣事,吃了幾盞酒水,已是天色昏黃,眾人告辭。
次日。
李二絕早起來,逕直往黃門。
大宋的達官們一個個頂冠束帶,盛儀容乘五馬,威風地緊,只有李二徒步而來很是寒酸。駙馬都尉雖說是皇親,卻是外戚,又是從六品的微末官職,所以那些大老爺們自顧自地扎堆兒說話,便是過來和李二客套的也沒有幾個。
足足的等到了巳時光景,李二才被招到御書房見駕。
這個時候,早朝已畢,看樣子應該是和皇帝之間的私人會晤。報門之後進到書房,神宗皇帝的書房可是熱鬧的緊,擠了十幾名紫袍玉帶的官員,想來俱是大宋的核心人物,除了王安石司馬光等少數幾個還可以叫出名字之外,李二基本全不相識。
神宗皇帝清瘦了許多,豬腰子臉越發顯得長了,幾乎和馬臉沒有分別,正仔細的聆聽大臣的發言。
「我軍在永樂一城共有軍馬約六萬之數,西夏軍號稱三十萬圍城,夏州我軍尚有十一萬,糧秣器械消耗嚴重,未能破城;銀州方面戰損最為嚴重,可戰之卒不足三萬,然銀州西夏軍馬尚有九萬以上,又是佔據地利人和,陛下當放棄進攻銀州,全力固守永樂……」謝景溫的意見是固守防線。
「臣附議!」王安石出來謝景溫,畢竟謝景溫是王派的重要人物,又剛剛和王安石結成了兒女親家。
「呂愛卿,你為何主張退卻?」神宗問右下手的那老臣。
「以臣淺見,永樂城新築,又深入敵軍腹地,補給線綿長,極易受到西夏攻擊。襲擊破壞糧道是夏軍慣用伎倆,一旦失守,十數萬士卒皆陷萬劫不復之地。自當退守東線,以待時機……」
「呂晦所言為老成持國之見,聖上萬不可冒險,臣附議。」司馬光也出來自己的先鋒。當初呂晦是第一個站出來反對新法之人,又是守舊派的急先鋒,司馬光自然是要鼎立。
一方主張堅守,一方力求穩妥,兩派官員你來我往唇槍舌劍的互不相讓,理由觀點擺了一大堆,卻沒有拿出什麼有實際意義的戰略來。
其實神宗皇帝也不主張退卻,上次對西夏用兵就是損兵折將,不僅沒有收復失去的州縣,反而叫西夏人掘開了黃河玩了一把「水淹七軍」,大宋損失慘重,朝廷顏面掃地,所以這回一定要打個勝仗,最起碼要找回大宋的面子。
經過精心準備,再次攻打西夏,開局打的還算可以,可越到後來越是難以進展,大宋從戰略進攻轉到了戰略防禦不說,就是那三路人馬幾十萬大軍的生存也成了問題,怎不叫人惱火。
看眾人爭論的紅紅綠綠如火如荼,李二就納悶開了:「這打仗的事情怎麼就一大幫的文官議論,大宋的武將呢?這種事情武將才最權威的嘛!」
*蘇軾出任徐州是在這之前的,特此聲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