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裡突變成一片死寂,三女你望我我望你,那裡大眼瞪小眼哩。十一嫣臉色已很難看,唯嬋神情自若,不驚不乍。盯著十一嫣問:「嫣,你當真決心把孩子生下來是嗎?」耳目交接之際,一陣輕風徐徐,吹動了角落裡發財樹葉,不識人間煩惱,那裡盈盈搖曳了哩。十一嫣神思一蕩,緩過來。向著嬋深情注目。這一水汪汪情濃濃的注目,表示二人不再背對,言歸於好。只聽得十一嫣「嗯!」一聲。看架勢是決心已定,不再回收。嬋也深情望伊,四眸相對,兩顆芳心突覺一疼,福至心靈,達成默契。於是一齊鄭重頷首。
「不用慌!我有辦法。」嬋一雙粉頰漾起了紅暈,興奮得什麼似的。有時,麻煩和磨難反而可作催生心有靈犀、培養兩兩相依感情之最佳酵母哩。
張媽不懂二女太多奧妙,乾著急,失卻常態,勢如逼供。粗魯地問:「快說!你有什麼辦法?!」十一嫣立刻施以白眼,張媽心知失態,堆笑陪罪。嬋渾不在意,微一抿嘴說:「瞧張媽急的。您先幫嫣收拾好行李吧。我們晚上出發!」張媽應聲而去,十一嫣舉目放眼窗外河邊那葉蔭寂寂。都到冬季了,滿河的樹還像春暖花開一樣欣欣向榮。現代人工留春之法,倒也有趣。去掉一個真實的荒蕪,誓把一個虛假、人工之春造出來。
嬋避去一邊猛打菊三七手機,打不通。她騎上坐騎,輾轉找到朝歌農場,對蘭朝歌撒了一個小小的謊。去到菊三七房裡,手忙腳亂,無暇多看,從幾個抽屜中找到兩串鑰匙。難人的是她不識是哪一串哩,索性兩串都帶走。好整以暇走出屋子,把朝歌農場的女主人誇了個歡歡喜喜,露一聲格格嬌笑,絕塵而去。
嬋的計劃是在秋十一嫣十月懷胎期間,把秋十一嫣隱匿到一個安全所在。只是此舉關鍵在於別讓秋父手下的人找到。是以,安置秋十一嫣一事,顯得至關重要。總之是先設法把肚裡的孩子生下來,再去嫣園賠罪不遲。到時秋父見生米已成熟飯,斷不會對愛女下狠手的。
鐵萍從南昌搭車,上路時是雨濛濛的。輾轉回到東莞大本營時,竟也一樣是雨濛濛的!打開鐵大門出來迎接她的只有韓得志(即那個綽號狗頭的)。這個沉默寡言的肌肉男高高舉著一把紅傘,那裡一聲不吱。車燈的光延伸過去,隱約照見他冷峻的眼神。他雙唇緊閉,留著一口精心修飾的鬍髭。脖左側那道抹不去的刀疤一下顯露出他的歷史和職業範疇。就見車門開處,施施然放下來一隻修長的腳。腳上穿著粉紅色高跟鞋。狗頭連忙跨前幾步,把傘去罩住老大,替她遮風擋雨。又手遮車窗頂部,職業性的身子微一鞠躬,嘴裡不多不少吐出兩字:「老大!」
「篤,篤,篤——」
老大用腳步作了回答。儘管水泥地板上汪著水,她的腳步還是那麼篤定、均勻。屋簷下渾黃的燈光照見稠密的雨簾。夜越深,雨好似越加地稠密了哩。鐵萍察覺到樓房裡死寂得一片,悄然無聲。一扭頭,看見車棚裡少了一輛坐騎。發現情況不對。停下腳步。
「婧子呢?」面向身旁打傘、比她高了半個頭的男子。狗頭把頭一低,不說話。以沉默告訴她答案。顯然,婧子也失蹤了!不然,按正常情況,她早該歡歡喜喜出來迎她了哩。眼見得手下只剩狗頭,而且神情萎靡,屁也放不出一個,只把頭垂得低低的。女老大大怒,睜紅了眼,一舉手,「啪!」
耳光響起,鐵萍歇斯底里,一把揪住韓得志衣領,喘著叫:「老娘交代你們不准邁出大門一步!我的話都敢不聽?!你他媽幹什麼吃的?婧子亂來,你他媽袖手不管?!氣死我了!一群沒用的東西!」氣得胸部起伏,一對乳峰一上一下。喘得差不多了,攏攏頭髮,放緩了口氣問:「婧子什麼時候出去的?!說!」
韓得志顯也是走慣江湖的老手,大風大浪裡走過來,不是黃口小兒。一個耳光算得了什麼?!他面不改色心不跳,沉著的回答:「婧子上午八點出去採購,然後再沒回來。」他突地吼叫一聲,摔紅傘。紅傘飄到半空,轉著圈落回水泥地裡,一動不動。
「那幫狗娘養!欺人太甚!」
鐵萍不理他,把一雙銳利的目光投到紅傘上面,心忖彎月幫的人到底要幹什麼?
這樣一來,她之前一心改邪歸正、脫離黑道的打算也難了哩。沒事鬼打門,為今之計,先設法把兩個被綁走的手下救回來再說。
鐵萍匆匆洗了個澡,換上乾淨衣服出來。韓得志背著手,站在客廳落地玻璃窗邊等她。鐵萍望著他高大背影,心知他有的是篤定、堅強還有忠心。她自恃眼光精到,不會看錯人哩。遂自責剛才不該對他施暴。
她咳嗽一聲,沉思中的韓得志立刻回到殘酷、冰冷的現實中來。轉頭見女老大披衣去沙發上落坐,趕緊趨前替煙點火。青煙裊裊的氛圍裡,他遞上一張紙條。女老大睜眼一看,上面寫著一串手機號碼!
菊三七找到香香的房門號時,先不敲門,知道心急吃不了熱豆腐的道理。現在,他的熱豆腐正赤條條賽雪般躺在這間房子裡等他去品嚐,沒人跟他搶,他急什麼哩。自知已非昔日吳下阿蒙,今非昔比。到目前為止,他菊三七總算流浪過,苦惱過,快樂過,摸爬滾打過。也見過一些不大不小的世面。多多少少具備了一些實力,自信心大增。殘酷的現實教會他怎樣做一個男子漢。心太軟實在不是做男人的道理。是以,從今往後,他要以實際行動向天下宣告兩件事:那個動輒在女人面前哭泣、流淚的蔫小子已經被歲月的風塵埋葬了。那個天真地把天下所有人當好人,童叟無欺,動輒跟人推心置腹的傻小子也已經被歲月的利刃砍斫過了。現在的他從裡到外,已是煥然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