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長的下午,突地下起滂沱大雨,狂風大撒把地刮,空中雨簾喝醉般東倒西歪。書房裡,醉翁椅上躺著菊三七。他手上、額間纏著紗布,大眼睜著看雨。那雨驀地停了,天空大亮。看見後花園裡花的葉子,都露出腋窩來。滿耳裡流著溪水聲。許多紅蜻蜓亂飛,天上冒出一彎彩虹。
十一嫣沉溺地坐在輪椅上,向著雨後的花園,不眨眼盯著那葡萄葉子翻起的腋窩。
想起什麼。十年前街頭的車禍,原來是一場宿命。就如這一陣暴雨樣,不可避免。人世間沒有任何一雙手阻止得了。那紮著馬尾刷、喜鵲樣活絡的十六歲少女,塵封地滯留在一些人的記憶中,不復重現。
如今的十一嫣身上,昔日倩影,跑得珠絲馬跡也無。記憶中,群鯽樣圍著她的帥哥男生,一個一個,娶了別個女人,成家立業。早已消失在茫茫人海。後花園的上空,日日寂寞籠罩。鏡子裡,照見一張孤芳自賞的臉。也許,唯有燈下,手捧著一卷書,遨遊其中。縷縷的書香撲鼻而來,盡可讓她相忘於紅塵俗世。罷,罷,這心又亂了。
於是輪椅倒轉地進屋。菊三七見她進來,立刻合眼假寐,整個下午他都不敢醒來,羞於面對。從張姨嘴裡知道,十一嫣如何指揮若定,早幫他平息了催款風波。頭一回交道,就欠了人家貴重人情,三七自愧無能。每念叨起「無能」二字,鼻子就生澀發酸。
他巴巴地指望她走一趟衛生間,好趁機溜之大吉。不料那十一嫣一步不離,因此只得作罷。不過,躺到這等規模的書房裡,也是他上輩子變牛做馬修來的福分吧?這裡窗明几淨,把紅塵俗世丟得遠遠的。身邊只有書香、紅袖#183;#183;#183;#183;#183;#183;
那十一嫣向著他榻前,顯是十分操心,輕輕喚他:「菊三七,你怎的還不醒來呢?」豐滿的纖手去鼻前,試他呼吸。呼吸均勻。摸他額上,並無發熱病症。百思不得其解。坐著苦想。突地粲然作笑,說:「你太累了,睡吧。」說著抱著李碧華的小說閱讀起來。
菊三七竟真個睡著了。
入夜,嫣園來了一位不速之客。那客駕輛小車,滑溜地停在花圃一旁,下車按鈴。張姨來通報,說:「小姐,一個女人,找菊三七的。」十一嫣「哦」一聲,猜中菊三七女友駕到。心中十分地好奇,出來會她。
一眼瞥見水池邊,一個鮮衣女人,扭臀擺臂地踱步。天上,一碧如洗,那古典的圓月剛剛摸上來。把朗朗的月光照著她。十一嫣一出場,一邊的高壓鈉燈亮起來,照見一張臉,豐滿、絞好;一個身段,苗條、柔軟。十一嫣把手揮揮,張姨退出。兩個女人也不開腔,把眼互相打量。十一嫣突地莞爾,吐氣如蘭地問:「你就是菊三七的女友?」
「我就是。請問菊三七可在貴府?」
十一嫣從容支頤,慢吞吞地說:「你別急。我猜,你兒子快要二十歲了吧?」
聽得女人,鼻孔裡出粗氣,「你什麼意思?!你們把菊三七怎麼樣了?」
十一嫣把嘴一嘟,簡慢地「喲」一聲,翹著蘭花指,吹了吹,說:「沒什麼意思呀,隨嘴問問罷了。你開口菊三七,閉口菊三七。那菊三七有那麼迷人嗎?不過就是一個男人罷了。脖上一個喉節,褲襠裡一根把兒。跟別個男人一模一樣,你幹嘛不換一個?」
那女人猛地背過身去,看了一會燈影裡的翠柏。驀地又掉轉頭來,生氣地說:「你少廢話!我是來要人的!」
「男人沒一個是好東西。菊三七跟我說,他說,你老了。他早就膩了你。」
香香急於求成,擔心三七出事了。因此低聲下氣,說:「求求你,你給我個方便吧!你讓我見見菊三七!」
十一嫣俏皮地笑起來,笑得格格連連。說:「菊三七不想見你。」
「不可能呀。今天上午他在手機裡哭來著。」香香這麼想著,神思一蕩,坤包裡掏出手機來,按號碼簿裡那串爛熟號碼。貼到耳邊等回音。哪知,手機音樂在輪椅上的人身上響起來。那十一嫣煞有介事,拿起手機接聽。嗲聲嗲氣,模仿話務員說:「對不起,您所撥打的號碼已關機,或不在服務區。」
原來,菊三七的手機在她手裡。把香香氣得胸口起伏,只是團團亂轉。
突見一丈開外,朦朧的月色下,走出一個人來。卻不是菊三七是誰?
那菊三七遠遠地喊:「是香香姐嗎?」
那香香一聽,回嗔作喜,揚聲丟下一句:「菊三七,我在車上等你!」說著,雲飛般跑出了嫣園,跌跌撞撞地上車,把面具戴上,摸著胸口喘氣。
那三七早已追蹤過來,只聽得嫣園裡頭,那輪椅上的女子大罵起來:「菊三七,你好沒良心!」香香聽得分明,十分解恨。那菊三七頭也不回,撲上車裡。香香猛地一抱他,死死摟到身上,不放。嘴裡猶自細語:「三七,我的三七,想死你!」一句話,引得三七淚流滿面。淚珠落到女人脖上,女人知道了。看他的臉,見額頭纏著紗布,大驚失色,追問:「三七,裡面的人打你?」
三七搖頭,說:「兩個男的來逼債,賺他修理了一頓。虧得秋十一嫣解圍,還幫我墊了款。」聽了,又是猛地一抱,說:「你今天嚇壞我了!上午手機裡聽見你不好了,我就從上海急急地乘機回來。虧得我大哥知道這幢別墅,不然我怎麼找你!」兩個久別的人,抱住不放。車裡,聽得粗重的呼吸,兩雙手在身上摸著。肩帶褪下來,把三七臉按到嬌嫩的乳上,讓他享受,撫慰他。
許久,突地一放,女人粗喘著,「撲哧」一笑,摸著三七的臉說:「三七,我們走吧。」發動車子,掉個頭,一溜煙開下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