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隊 第五卷 第四十九章 論持久戰
    雖然百式衝鋒鎗說白了就是一個設計不完全,就連槍機保險都沒有,隨時都可能走火打傷自己人,甚至還滑天下之大稽的安裝了刺刀,但是它們畢竟是扳機一扣就可以打出一連串子彈的衝鋒鎗。

    拿著這樣的武器,面對這樣一場難能可貴的大勝利,不要說那些游擊隊員一個個興奮的臉龐發紅,就連隊長孫喜來,臉上也露出了一絲淡淡的笑容,他望著雷震張開了嘴巴,還沒有來得及說什麼,雷震的身影突然在他的眼前一陣模糊,就在他腳一軟,不由自主的撲倒在雷震懷裡。

    雷震望著臉色了一片褐紅的孫喜來,就算隔著被雨林淋透的衣服,他仍然可以清楚的感受到,從孫喜來身體裡傳過來的驚人熱力。

    看著孫喜來左臂上剛剛做過手術,在絕不適合的情況下,被雨水徹底浸透的傷口,看著孫喜來深深皺起了眉頭,臉上露出痛苦的掙扎神色,雷震低下了頭,在他耳邊輕聲道:「我知道你不想睡著,我知道你在拚命掙扎,想讓自己恢復清醒,我更知道,你在心裡一次次的告訴自己,在這個時候你絕對沒有理由,更沒有時間倒下。但是你聽好了,你病了,病得很嚴重,事實上以你的身體狀況,能支撐到這個時候才倒下,已經足夠讓我感到吃驚和敬佩了。」

    「如果你願意相信我,那麼請你好好的放鬆自己。我向你們保證,當你重新睜開雙眼的時候,你身邊的兄弟,一定能一個不少的站在你的面前。這是我雷震對你的……承諾!」

    雖然孫喜來只是第二次見到雷震,雖然他們有過一次絕對不算愉快的初識,雖然他討厭雷震身上那種高高在上的強勢姿態,但是在模糊中,聽著雷震在耳邊的低語,孫喜來那緊鎖地眉頭卻慢慢的放鬆了。取而代之的,竟然是一種久違的平靜。不知道為什麼,孫喜來就是願意相信雷震這個人。

    醫生快步走過來,接過了雷震手中的孫喜來,他用手術剪,剪開孫,喜來傷口上包紮的繃帶後,看著被雨水浸泡了幾個小時,已經像嬰兒的嘴唇似的裂開。露出粉紅色肌裡地傷口,醫生不由皺起了眉頭。

    而幾乎在同時,雷震也皺起了眉頭,因為他的目光已經落到了師娘凌維誠的身上。凌維誠的小女兒,就像是一隻乖巧聽話的小貓般,靜靜的蜷縮在母親的懷抱裡,無論周圍發生了什麼,她都一聲不吭。

    雷震走到師娘凌維誠的面前,他伸出手嘗試的探到了小女孩的額頭上。雷震只覺得觸手一片滾燙,她和孫喜來一樣在發燒。而且燒得更高。額頭更燙。

    是啊,想想看吧,一個還不到十歲地小女孩。跟著他們不斷逃亡風餐露宿,以她的體力而言,已經到了極限。就算下雨時,凌維誠用雨衣把她裹得嚴嚴實實,但是在輾轉奔逃中,雨水仍然不可避免的通過雨衣縫隙,滲進了小女孩的衣服,把潮濕和冰冷,慢慢地滲進了她的身體裡。

    雷震真的想告訴凌維誠,在他的心裡師娘就是他的親娘。雷震更想告訴凌維誠,孩子病了就應該早一點告訴他。可是迎著凌維誠那盛滿了濃濃的悲哀與苦澀的雙眼,雷震突然癡了。

    在這個世界上,有哪一個母親不關心自己的孩子?又有哪一個母親,會願意眼睜睜的看著孩子因為疾病全身就像是著火一樣發燙,已經燙的意識模糊,已經燙地全身無力?師娘凌維誠一直選擇了沉默,一直用她瘦弱的身體抱著女兒,一直獨自忍受著那種心急如焚的煎熬與痛苦。還不是因為不想給他們製造困擾,不想拖他們的後腿,讓他們可以專心面對身後實力強橫,只要稍有不慎,就會讓他們全軍覆沒的敵人嗎?

    雷震真的不知道自己在這個時候還能再說些什麼,還能再做些什麼,這樣一位在戰場上驍勇善戰更兼機巧狡詐的軍人,就這樣呆呆的站在凌維誠的面前,呆呆地望著她和懷裡的小女孩。

    這個在訓練場上,面對馬蘭非人的折磨,每一天都會受傷,每一天都會流血流汗,卻無論如何,都沒有掉下過一滴眼淚,只會越戰越強的軍人,在這個獲得巨大勝利,應該放聲歡呼,應該用力歡笑的時候,他的眼睛裡竟然慢慢聚集起了一片晶瑩的水光。

    凌維誠真的呆住了,她澀聲道:「雷震,你……」

    可是在這個時候,你又要讓凌維誠說上一些什麼,去講上一些什麼?

    雷震突然轉過了身,他的手在看似不經意的揮動中,輕輕從自己的臉龐上掠過,摘走了那兩顆即將奪眶而出的淚珠,任由它們和手心裡的汗水融成了一體,再也不分彼此。過了好半晌,雷震才低聲道:「師娘,我沒事,我只是……心裡難受!」

    在這個時候,四週一片寂靜,所有人都靜靜的望著雷震那猶如大山般寬厚沉穩的身軀,不知道為什麼,身邊明明有這麼多夥伴,有這麼多在戰場上生死與共的戰友,他看起來卻是如此的孤獨。孤獨得當師娘凌維誠踮起腳尖,左手抱緊孩子,右手帶著幾絲遲疑,卻最終仍然輕輕落到他的頭上時,他的全身都不由自主的狠狠一顫。

    凌維誠就像是對待自己的孩子般,輕輕撫摸著雷震短短的頭髮,當雷震下意識的轉頭時,凌維誠突然伸手,把女兒和雷震一起緊緊抱在了自己的懷裡。

    「雷震,也許你認為,如果你真的是我的兒子,我不會因為害怕拖累你,而不把妹妹的病情告訴你。可是你要知道,在孤軍營裡看著你白天跟著中民去學習兵法武略,晚上跟著我學習讀書寫字,我親眼看著你一天天的成長,一天天的成熟,一天天的擁有男人和軍人的氣概,在那個時候,我的心裡已經把你當成了自己的孩子。當你為了籌集馬蘭的醫療費,而頂著所有人異樣的目光,四處奔走。去作別人不願意做,不能做,不肯做地工作,看著你在擂台上一次次被強敵打倒,又一次次重新爬起來的時候,我的心裡早已經被一種驕傲填滿了。」

    凌維誠緊緊的抱著雷震,她驕傲的昂起了自己的臉,她用毫無保留的驕傲目光望著雷震。大聲道:「在那個時候,我真想驕傲的告訴所有人,這個在擂台上百折不撓地男人,這個明明根本不是對對手,卻堅持著不肯倒下,僅憑一份男人的氣血與無悔,就硬生生的拼出一個四方雲動的男人,就是我凌維誠和謝晉元的兒子!雷震,我以有你這樣一個兒子,感到光榮!我相信。不管遇到什麼。我們這個家,以後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靜靜的聆聽著耳邊的低語,靜靜感受著那種久違的溫暖。雷震在用力點頭,他大手一伸,把站在一邊的虎頭也一起抱進了他們的懷裡←深深地吸著氣,他用力揚起了一個大大的笑容,「對,我們這個家,以後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們都會好起來地!」

    ……

    兩支混合在一起的隊伍裡,有了兩個重病號,再強行推進。等於是把他們往鬼門關裡踹。就是在天還沒有黑之前,雷震找到了宿營地,並對鬼才下達了命令:「你帶人收集一些乾柴點上一堆火,讓大家烤乾衣服,順便再烤點熱水,做些熱食給大家驅驅寒。」

    聽到雷震這個命令,鬼才只是微微一愣,他很快就反應過來,「明白。雷震大哥,你還真是逮到瘸子猛踹,擺明就是想氣死人不償命啊。」

    雷震也笑了,「誰讓他們手裡拿的都是這種破破爛爛,還裝了刺刀,有效射程才一百米的衝鋒鎗呢?我們就是要大模大樣的點起大大的一堆篝火,我們就是要大模大樣的睡在這裡。那些小鬼子今天下午被我們狠狠教訓了一下,在沒有摸清我們真正實力之前,我就不相信他們敢冒險發動進攻。」

    「是啊,要我是對方的指揮官,也不會做出這樣過於激進的舉動。而且我們大模大樣的點火宿營,暴露自己的行蹤,他不疑神疑鬼才怪呢。」鬼才沉思的道:「我看他最多是派出斥候,躲在見不得光的角落裡,暗中收集我們的情報。」

    雷震的臉上突然揚起了一絲絕對詭異的微笑,「鬼才你別忘了,我們身處在地形多變,到處都是叢林和岩石,視野受到嚴重影響的山嶽地帶。想要清楚觀查到我們這片宿營地,合適的位置,並不算多。羅三炮現在已經帶著趙大瘟神,去逐一拜訪這些地方,我有充足的理由認為,瘟神真地應該想辦法,去減輕一下他身上那只工具箱的份量了。」

    雷震今天的心情顯然相當不錯,看著目瞪口呆的趙大瘟神,他伸手輕輕拍了拍對方的肩膀,微笑道:「別著急,我們有的是時間彼此學習。你帶人尋找木柴,我出去放上幾槍,就算知道我們有可能是在唱空城計,但是有下午那場漂亮的殲滅戰為基礎,他們的指揮官只會更加疑神疑鬼胡猜亂想。」

    雷震招呼了一聲,他的兒子立刻跳起來,精神抖擻的跟著他,走進了叢林。鬼才看著被雨水洗滌了幾個小時,而變得蔥蔥鬱郁的叢林和突然亮麗起來的大山,他不由皺起了眉頭。當他從自己的口袋裡摸出火柴盒時,還沒有來得及打開,裡面竟然流出水來。

    這下鬼才可真的傻眼了,他雖然號稱鬼才,但是要他在這種情況下點上一堆篝火,還真讓他心裡生出一種無技可施的感覺,火柴都被泡成了一堆乾乾淨淨的小木棒,就算是弄乾了也根本不可能再使用,再看看其他人的樣子,顯然也不可能會有人奇跡般的從身上翻出一件還可以使用的取火工具。

    而在這個時候,雷震手裡拎著那枝花重金通過黑市走私購買的索米1931型衝鋒鎗,帶著兒子,在大山裡慢慢走著,看他們父子兩個的樣子,當真是有一種回到家中的輕鬆與寫意。

    雷震在田鼠洞和兔子洞外邊,用細繩索和樹枝製造活套,等著它們自投羅網,在掙扎中自己把自己勒死。雷震用手指鉗住一根鋼針,隨意在黃豆上面轉動,在黃豆上鑽出一個小洞後,把劇毒填進去。再重新小心的封好。

    把這些內含劇毒的黃豆,投放到動物經常出沒的水源附近,這些貪嘴的傢伙一旦吃了有毒的黃豆,最多跑上一百多米,就會一頭栽倒在地上,雷震完全可以在它們斷氣前,就對它們進行開膛剖腹式的處理,把內臟丟掉。只留下美味地肉塊。這樣的方法雖然聽起來很詭異,但是如果能掌握好藥劑的投放量,並及時尋找到獵物,絕對是一種非常有效的山地生存技巧。

    而無論是天上飛的地上跑的,只要身上的肉份量能夠讓雷震看得上眼,雷震二話不說抬手就是一槍,幾乎沒有什麼動物,能夠逃出雷震這樣一個精通運動突擊戰的特級射手地快速狙擊。

    一個多小時後,當雷震返回宿營地時,他的身上已經掛了一串野味。而鬼才雖然也想辦法從沒有被雨淋到的山洞裡找到了一些干木柴。但是正所謂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沒有了取火工具,他雖然也想著來個什麼山頂洞人的鑽木取火,但是只要看看那兩塊不斷磨擦。卻連黑色的焦痕都沒有一絲的木頭,任何人都不會對鬼才的鑽木取火抱有任何希望。而在鬼才腳下,那幾塊帶著敲擊痕跡的白色石塊,更說明這位多才多藝的鬼才先生,還曾經嘗試過燧石取火這種同樣古老的生存技巧。

    正所謂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鬼才平時騙人實在太多,在這個時候,那些從小一起長大地兄弟,竟然一個個袖手旁觀。沒有一個幫助他完成生火大業。可能是從孫尚香那裡聽多了鬼才地壞話,就連一向樂於助人的師娘凌維誠,竟然也會坐在那裡,伸手支著自己的下巴,用欣賞地目光,觀看著鬼才在幾塊石頭幾塊木頭之間,為了生出一堆篝火而忙得不亦樂乎。

    雷震放下手中的獵物,從地上拾起了一塊木柴,用自製的格鬥軍刀。從上面刮下一層已經乾透的樹皮,他用手略略捻動,就將樹皮揉成了一小撮碎片。

    雷震從彈匣裡取出一枚百式衝鋒鎗用的南部手槍彈,把彈頭拆下來後,把子彈殼甲的火藥全部倒到一張紙上,把它們和樹皮的碎片混在一起,然後把這些混合物填進子彈殼裡,再用一個小紙團把子彈殼塞緊。

    當著鬼才的面,雷震把這一發沒有了彈頭的子彈,重新按進彈匣裡,然後倒轉槍口。

    「砰!」

    隨著一聲輕脆的槍響,從槍口射出來地樹皮燒著了,可是在雷震抓起一塊樹皮,把火生起來之前,混合在火藥裡面的樹皮就熄滅了。

    「什麼破玩藝啊,打人不咋樣,就連生火都不行,不過我看它上面的刺刀,倒是滿適合當一個燒烤食物的叉子。」

    雷震帶著一臉不以為然的表情,隨意把那一枝剛剛從敵人手裡繳獲沒有多少時間的百式衝鋒鎗丟到一邊,又從兔子身上的機槍子彈匣裡,取出一發七點九二毫米口徑輕機槍子彈。

    眼睜睜的看著雷震竟然又將這發機槍子彈的彈頭拔了出來,雖然非常感謝雷震幫他們消滅了一支追打在他們身後幾天,手裡沾滿他們兄弟鮮血地日本軍隊,雖然很感謝雷震命令醫生為他們的隊長處理傷口,可是看到雷震的這種行為,幾名游擊隊員仍然不由自主的輕哼了一聲。

    趙珺疑惑的看著這些天為了保護她,而不惜和十倍於己的強敵拚死作戰的游擊隊員,她悄悄一拉二蛋,低聲問道:「雷震的這個辦法看起來不錯啊,很有創造精神,至少我就沒有想到,還能用子彈取火。可是為什麼你們看起來,一個個都很不以為然?」

    「我們不是沒有想到過用子彈取火,是根本不敢想。」

    二蛋斜眼看著雷震手裡那發已經拔掉彈頭的子彈,道:「我們用的槍和子彈,都得靠自己從敵人手裡去搞,每一顆子彈都是我們的心肝寶貝,我平時晚上沒事,就喜歡躲在被窩裡數子彈。就算是遇到敵人,沒有把握,我們都不會亂開槍,平時我們打游擊,經常被敵人追得躲在深山老林裡,我們那時候心裡想的都是一發子彈消滅一個敵人,再從他們手裡繳獲更多的子彈。哪會去用子彈生火?在我看來,這就是政委給我們講的,典型的花花公子作風!」

    花花公子作風?!

    聽到這個新鮮的詞語,趙珺盯著正在不斷忙碌的雷震,不由啞然失笑↓真的想問問二蛋,有沒有見過真地花花公子,因為她實在看不出來,雷震到底是哪裡。和花花公子這種形象哪怕是有一絲的沾邊了。

    而且……二蛋喜歡躲在被窩裡數子彈!趙珺真的不知道,這種行為,算不算是戀物癖中的一種?!

    這一次雷震沒有把手中的子彈再填進彈匣裡,事實上他也相當明白,這種子彈對槍械可能造成的損傷。雷震把子彈夾進了兩塊石頭裡,並在石頭下面,墊了更多樹皮,然後舉起手裡的格鬥軍刀,當著所有人的面,竟然一刀狠狠扎到了子彈地底火上。

    混合了火藥的樹皮。打到地面上。雷震一點點把手裡的干樹皮加上去,等火堆慢慢燒旺後,又添了幾塊木柴。這樣在浪費了兩發子彈的情況下,雷震這位花花公子,終於把火堆點起來了。

    做完這一切後,雷震拍掉手上的灰塵,隨意抓起了一隻吃了有毒的黃豆,還沒有飛多遠,就一頭栽倒在地上,還沒有斷氣之前,就被雷震找到的山雞←一邊把調好的稀泥往連毛都沒有拔的山雞身上塗,一邊淡然道:「無論是槍。還是子彈,對軍人來說,都只是工具,是消耗品罷了。拿它在戰場上殺人,是一種使用方法,利用它做我們想做的事情,讓我們可以更好地休息恢復體力,也是一種使用方法′然我們經車,槍就是軍人地第二生命。但是如果把槍和子彈看得比自己的命都重要,那未免太本末倒置了。至於在被窩裡數子彈,這種方法我倒是很贊同,我在接受訓練的時候,我的教官就要求我喜歡上自己的槍,甚至要把槍當成自己的情人↓告訴我,只有這樣,我才能真正懂槍,愛槍,把它當成自己身體的一部分。」

    趙珺偷偷打量了一眼雷震的耳朵,他的耳朵看起來也不算長,不算尖啊,可是怎麼就和兔子耳朵一樣,雙方距離這麼遠,她又刻意壓低了聲音,竟然還能聽得清清楚楚?

    二蛋沒有正面回答雷震的問題,他突然哼起了一首歌。這是一首在一九三七年,著名詞作家賀綠汀創作,並獻給全體八路軍將士的《游擊隊之歌》。

    我們都是神槍手

    每一顆子彈消滅一個敵人

    我們都是飛行軍

    哪怕那山高水又深

    在密密的樹林裡

    到處都安排同志們的宿營地

    在高高地山崗上

    有我們無數的好兄弟

    沒有吃,沒有穿,

    自有那敵人送上前

    沒有槍,沒有炮

    敵人給我們造

    我們生長在這裡

    每一寸土地都是我們自己的

    無論誰要搶佔去

    我們就和他拼到底!

    坦率的說,二蛋實在沒有唱歌的天分,他五音不全到處跑調,但是他的專注,他的熱情,卻依然讓這樣一首歌,唱出了一股屬於中國抗戰軍民的旺盛生命力。而這樣一首歌,從二蛋這樣一個不折不扣的游擊隊員嘴裡唱出來,更自然而然,揚起了一種戰死沙場百折不悔地激越豪情。

    趙珺一開始,還在掩嘴微笑,但是到最後,她卻癡了。

    雷震卻霍然轉頭,他盯著二蛋,問道:「在真正走上戰場前,你在訓練場上打過多少發子彈?」

    二蛋回答得很乾脆,「沒有!我剛入游擊隊時,隊長只發給我一顆手榴彈,一年後我才有了自己的槍。」

    「那到現在為止,無論是步槍,手槍還是機槍,你大約打過多少發子彈?」

    「我參加游擊隊四年了,」二蛋思索著道:「怎麼也有三百發子彈吧!」

    「拋開實戰不說,在訓練中,我打過五千發步槍子彈,四千發衝鋒鎗子彈,一千二百發手槍子彈,六千八百發輕機槍子彈;還打過一百二十發迫擊炮彈和二百三十發槍榴彈,投擲過超過五百枚手榴彈。」

    聽著如此恐怖的數字,不要說是趙珺和二蛋,在場所有豎起耳朵傾聽他們對話的人。包括鬼才和羅三炮在內,都驚呆了。

    二蛋盯著雷震,雖然他覺得實在不可思議,但是他也能看得出來,像雷震這樣的人,絕對沒有必要在這方面吹牛。過了好半晌,二蛋才喃喃的道:「浪費!把這麼多子彈給我們,我們游擊隊能打死多少鬼子。從他們手裡繳獲多少東西啊!」

    「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究竟在戰場上究竟打過多少發子彈,但是我絕對不敢說自己能百發百中!因為我們要打的是人,是一個有思想,受過嚴格訓練懂得自我保護的職業軍人!」

    雷震突然問道:「你這樣一個從來沒有接受過正規訓練,在戰場頂多打過三百發子彈的人,又憑什麼讓自己一發子彈消滅一個敵人?」

    二蛋還沒有來得及回答,雷震就毫不客氣的問道:「你參加游擊隊四年時間,也算是一個老兵了。那麼請你告訴我,你們這樣地游擊隊。究竟要死掉多少人。才能有一個人靠著運氣,慢慢支撐過四年時間的戰鬥,成長為一個打過三百發子彈的老兵?而你這樣的老兵。如果和一個日本甲級師團的士兵,在公平的環境中對決,你又有多少勝利的把握?!」

    「歷史早就證明,想要擁有強大的軍事實力,就需要一支訓練有素裝備精良地軍隊。更需要職業化教育,培養出來擁有相同思維模式,相同目標,和相同意志的軍團官,在軍隊內形成一個任何命令都能高速流通,快速執行的團隊。利用臨時武裝起來的民兵。和這樣的軍隊對抗,無異於草菅人命!而要求一支民兵組成的軍隊,去一發子彈打死一個敵人,在戰鬥的時候,還要想著繳獲,更是一種本末倒置,無視生命的舉動!」

    面對雷震咄咄逼人的問題,二蛋咬緊了嘴唇,過了好半晌←才霍然抬頭,迎著雷震那一雙蘊含著太過強大自信與壓迫力的眼睛,二蛋放聲叫道:「我沒讀過書,斗大地字不識一筐,我根本聽不懂你說地大道理,但是我知道,打不過,也得打!政委告訴我,就算我死了,我的槍,我留下的子彈,還有別人拿著繼續和小日本干!就算我們整支游擊隊被敵人連窩端了,還會有更多地游擊隊站起來!誰想看著日本人騎在我們的頭上拉屎撒尿,想當灰孫子,那是他們自己的事,我二蛋不幹!我們游擊隊的每一個人都不幹!」

    「你說的沒錯,日本兵是很厲害,我們跑得稍慢一點,隔著那麼遠,他們都能一槍打中我們身邊的兄弟。拼起刺刀,我們兩個人都不一定能打過一個!」

    二蛋揚起了自己的右手,道:「我們政委說了,小日本的國家就是這麼巴掌大的一塊地方,我們的人是他們的幾十倍,我們的地盤是他們的幾十倍,就算我們的槍沒有他們的幾十倍,但是大家一擁而上,不停的打,前面的人死了後面的人拾槍,我就不相信幾十個人還打不死他們一個!哪怕是死十個打死他們一個,遲早有一天,耗也能耗死他們了!」

    「對了,」一直坐在一旁聆聽的趙珺拍手叫道:「這就叫做全民皆兵!我拜讀過毛澤東先生在一九三八年親筆著就地《論執久戰》,就是從那個時候,我決心加入中國共產黨。因為毛澤東先生,讓我看到了中國的未來與希望,我還從來沒有見過一個人,能像毛澤東先生這樣擁有如此遠見的目光與天分,更將哲學領域中,『矛盾』論詮釋得淋漓盡致。」

    雷震雖然跟著謝晉元學習,但是哲學領域中「矛盾論」這個分支,對於他來說,還是有點深奧了←面對著比自己還要年輕,全身上下還帶著少女般稚氣的趙珺,誠心誠意的道:「我不懂你說的這些東西,請指教。」

    「我從頭到尾反覆閱讀了幾遍毛澤東先生的《論持久戰》,這本著作中,對抗日戰爭,分成了敵強我弱,勢力均衡,和我強敵弱三個階段。其中在敵強我弱的時候,毛澤東先生提出了用空間來換時間的戰略構思,就像你剛才說的那樣,僅憑臨時組織出來的民兵。是無法真正戰勝一支訓練有素的正規部隊,所以我們要利用游擊戰術,不斷騷擾敵人,打亂他們的進攻節奏,為我們組建自己的職業化軍隊,贏得寶貴的時間。而相對地,敵人的戰線拉得越長,他們的漏洞就越多。游擊隊可以發揮的舞台,相同的也會越多。其實蔣先生在面對日本人時,也在使用以空間換時間的戰略,他不斷組建德械師,已經說明了這一點。」

    二蛋一臉的茫然,雷震卻認真思索著,過了好半晌,直到理清了思路,雷震道:「日本軍隊雖然佔據了絕大部分戰地城市,但是面對國軍越來越穩固的防禦線←們的後勤補給已經漸漸吃力。已經無法再支撐大規模攻略戰,我想,現在雖然我們還無力反擊。但是大概已經算是勉強支撐過了第一階段吧?」

    「是的!」

    趙珺點頭道:「雖然共產黨和國民黨都在運用以空間換時間的戰略,但是這樣的戰略,絕不能單純依靠軍隊的正面抵抗,更需要整個民族的覺醒和參與,否則的話,只能成為一紙空談。在這個方面,從貧苦的鄉村為出發點,更貼近大眾生活,更懂得民間疾苦的共產黨人,就遠遠比高高在上,已經和民眾拉開一段距離的國民黨人要成功地多。我們每一個共產黨人都堅信,只要我們能夠堅持自己的理論與主張,堅持和廣大民眾站在同一條戰線上,想人民所想,急人民所急,我們就可以把所有國人發動起來,讓侵略者陷入到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中,直至把他們消耗乾淨!」

    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

    如果是在以前,聽到如此誇張地形容詞。雷震一定會不以為然。可是看著並不懂什麼大道理甚至沒有接受過正規軍訓,僅僅領了一顆手榴彈,就加入游擊隊,依托大山和叢林和入侵強敵拚死周旋的游擊隊員二蛋;看看一臉的認真款款而談,全身上下都因為談到自己的信仰,而散發出絕對自信光茫的趙珺,雷震沉默著。

    而他那顆跳動得越來越快的心臟,更在隱隱告訴雷震,他正在接觸一種原來並沒有深入去瞭解,卻真的有可能挽救中國,戰勝入侵之敵的政治主張與戰略構思!如果真的能讓整個民族覺醒,如果真的能全民皆民,相信他們的國家,他們的這個民族,真的可能傲立在世界最巔峰!

    「而當我們的戰略進入到最後一個階段時,我們就要按下自己的焦急,用相當長的時間,一步一個腳印的去收回自己失陷的土地※以這個戰略階段,是以時間來換取空間。」

    趙珺望著雷震,微笑道:「你想想看,第一個階段,是用空間來換取時間,第三個階段,卻要用時間來換取空間。這兩者難道不是一種很有趣的矛盾嗎?可就是這樣一種完美地時間與空間相互轉換,就能讓我們贏得這場保家衛國戰爭的勝利!而我堅信,想做到這一點,能做到這一點的人,居廟堂之高的國民黨人不行,只知道賣國求榮,天天響著抵抗就必亡國的汪精衛之流更不行,只有貼近民眾,能夠發動群眾,能夠讓萬眾之心眾志成城的共產黨人,才能做到這一點!」

    聽到這裡,雷震真的是聳然動容,因為現在的他,已經有足夠的智慧,去判斷趙珺說的這一切,所擁有的可能性!

    看著仍然一臉茫然根本就是如聽天書的二蛋,雷震對著這樣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卻在因為信仰和理想,而和敵人拚死作戰的游擊隊士兵,彎下了自己寧折不彎的腰,他誠心誠意的道:「對不起,謝謝!」

    望著一臉認真的雷震,趙珺笑了,她真的笑了。在場有這麼多人,但是大概也只有她和鬼才,能夠真正聽明白,雷震這一句話,兩個詞所代表的含意。

    「我記得,你曾經說過,自己並沒有加入任何黨派,你跟著謝晉元老師那麼久,已經很瞭解國民黨人,也接觸過他們中間願意為國為民舍生取義的英雄。我希望你也能多瞭解我們共產黨人,知道我們的宗旨,瞭解道我們的想法,我想如果我們的軍隊,最缺乏的,就是你這樣經驗豐富,又接受過系統訓練的優秀軍人。如果有更多你這樣的軍人加入我們,我們就可以少付出幾倍的代價,更會加快勝利的腳步!」

    這丫頭想幹什麼?

    大家剛剛認識,只是談了談政治和戰略理論,她就已經迫不及待的想要招納人才了?

    面對這個一臉熱切,竟然真的希望自己點頭答應的女孩子,雷震在笑,雖然他並沒有加入任何黨派,也對黨派沒有任何意見,但是他畢竟是謝晉元的徒弟,身上不但背負了謝晉元的希望與囑托,更背負著投奔戴安瀾將軍的遺命。

    把手中已經塗好泥漿的山雞放進了火堆裡,雷震就著身邊的一小灘雨水,洗淨手上的污泥後,他重新抓起了自己的武器,站了起來。「我很認可你剛才說的戰略構想,我要謝謝你,讓我看到了勝利的希望,以後我一定會找機會,仔細拜讀那本《論持久戰》。但是我認為,正是因為有國軍部隊在正面戰場擋住了日軍的大部分進攻,你們的游擊隊,才得到了充足的活動空間,你們的游擊隊員,更是得到了從新兵向老兵蛻變的緩衝機會吧!抱歉,我需要去重新巡視一下地形了。」

    雖然雷震說得很中肯,雖然他已經小心的措詞,可是望著雷震的背影,在趙珺的臉上,仍然湧起了一股濃濃的失望,她畢竟還是沒有為自己的軍隊,拉到雷震。

    趙珺雖然對戰爭只是紙上談兵的秀才,但是她也清楚的知道,像雷震這種能夠在戰場上如此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甫一出手就掌握全局,逼的無論敵我雙方,都要配合他的節奏的人物,所蘊藏的可怕潛力。

    雷震踏著腳下細細碎碎的雜草,慢慢的巡視著,他不斷將看到的各種地形記錄到自己手中的小筆記本上,而幾乎在同時,一場別人看到的慘烈攻防戰,正在他的大腦中不斷交鋒,不斷推演。

    雷震就這樣慢慢的走著,慢慢的思考著,直到天色已經漸漸暗,在宿營地的篝火,顯得分外醒目起來,當他重新返回宿營地,目光自然而然落到篝火堆旁邊的趙珺身上時,他突然呆住了。

    趙珺在篝火邊,用從裡面挑出來的木炭,自己支起了一個小小的火堆。而在這個火堆上面,架著一塊不知道她從哪裡找到的半塊瓦片,在這半塊瓦片上,幾顆雷震臨走前交給她的鳥蛋,已經變成了荷包蛋的模樣。

    就連站在幾十步以外的雷震,也聞到了一股誘人的香氣,不由自主的嚥了一口口水,更不要說躺在師娘凌維誠的懷裡,眼巴巴的望著那幾顆荷包蛋的小女兒了。

    望著那半塊瓦片,望著趙珺因為認真而專注,而突然多了一種沉靜似水的臉,望著她額前那縷悄悄垂掛下來的秀髮,望著在她的唇角,那一縷同時包容著頑皮與溫柔,更帶著幾絲堅強的弧線,一幅在雷震的記憶裡,不知道被重複了多少遍,更不知道讓他多少次午夜夢醒的畫面,突然重合了。

    兩個出生環境不同,接受的教育不同,氣質不同,思想的不同,就連身處的空間都不同的人,在這個時候突然在雷震的眼前被重疊了。

    凝望著那張在火光不斷跳動下,而忽明忽暗的臉,看著她用樹枝做成的筷子,小心翼翼的夾起一顆小小的荷包蛋,明明自己也很想吃,卻仍然把它送到了小女孩的嘴裡,自己卻在暗中輕輕舔了舔舌頭,雷震差一點喊出了一個詞:「二姐!」

    她們明明是兩個人,但是她們看起來,真的……好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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