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光線,除了自己和兒子急促的呼吸,和怦怦有力的心跳,四周就是一片絕對的黑暗與寂靜。這是一種可以讓人發瘋的黑暗與寂靜,這更是封鎖了一切生機與希望的絕地,相信面對這種絕境卻大難不死的人,絕大部分在正式死亡之前,精神都會徹底崩潰!
雷震必須承認,他遇到了自己生命中最大的一次危險←根本不知道,有多少積雪壓在自己的頭頂,他更不知道,在他的面前,還有多長的路,被積雪覆蓋←和兒子就是被活埋進了一個冰與雪交融的墓穴裡面,等到太陽升起,這些積雪的表層被融化成水滲入雪層後,到了當天的晚上,又被凍成堅冰,如此週而復始,直至形成一道堅不可摧的冰道。到了那個時候,他和兒子的屍體,會在這樣一個絕對封閉,一年四季被冰雪覆蓋的極地世界裡,靜靜的躺著,再不會有人打擾,更不會腐爛和變形。
在黑暗中雷震可以清楚的感受到,兒子的身體正在不停的輕顫,而那低低的嗚咽聲,更在告訴雷震,它在害怕,非常害怕!雷震一邊伸手輕輕撫摸著兒子光滑的皮毛,試圖用溫柔的撫摸來安撫兒子,一邊摸索著打開了那一隻面臨雪崩,他也沒有放棄的背包,從裡面翻出了一支手電筒。
這是雷震在離開中央軍校教導總隊直屬特務營山地訓練基地時,從他們補給庫裡借用的道具,當手電筒射出的光芒,在這片狹小而封閉的環境中,揚起一片刺眼的明亮,讓人重新找到空間與時間的雙重感覺,重新找到了自我後,雷震懷裡一直有些燥動不安的兒子,總算恢復了平靜。
雷震藉著手電筒散發出來的光芒。低頭檢查著他那只行軍背包′然在雪崩時,這只背包被尖銳的冰塊劃破,但是萬幸地並沒有損失什麼物資。在這只背包裡,放滿了雷震在進入青藏高原後,從一個藏民部落裡購買到的食品,就算是在這種常年冰雪覆蓋,必須有充足營養攝入的極地,這些食物也足夠雷震和兒子兩周消耗。在這些食物裡面。更有一小包鹽巴和十幾塊能夠提供相當熱量,幫他對抗高原反應的方糖。
在這個背包裡,還有兩本用塑料布小心包裹,做了防水處理的書籍。其中一本,是馬蘭親手編寫,指導雷震如何在雪山中生存和作戰的雪原指導手冊,還有一本是謝晉元老師送給雷震,描寫日本第一劍客宮本武藏傳奇一生的《五輪傳》。當年謝晉元老師把這樣一本書送給雷震,就是希望雷震能夠讀懂這一本書,並能從裡面真正明白。信奉武士道的日本軍人。支撐他們信念與道德的力量所在。
雷震用他厚實的大手,輕輕撫摸著馬蘭親手為他寫的雪原指導手冊,手指上的老繭和粗糙而厚實的紙張磨擦在一起。發出了沙沙的聲響,最後他還是把這本書,輕輕放到了自己身邊的那塊岩石下面。
每完成一個訓練營的訓練,雷震就會把一本馬蘭親手寫的指導手冊,埋進他曾經訓練過的地方。
雷震再次看了一眼手中那本他已經翻閱了上百次,幾乎可以背出裡面任何一段文字的《五輪傳》,最後雷震用恭敬的態度,把這本書並排放到了雪原指導手冊的旁邊。
「宮本武藏,如果你真的在天有靈,還能用你的雙眼。俯視著我們這個芸芸眾生,用你的耳朵聽到人間百態的話,那麼請你睜大自己的眼睛,側起自己的耳朵,給我看好了,聽好了。」
雷震輕聲道:「我知道你是日本所有軍人心目中的戰神,我也尊敬你在自己領域內創造的偉大成就,雖然我仇視日本人,更仇視信奉武士道的日本軍人。但是我必須承認,你是一個人物!我一直帶著這本書,我就是在用你提醒自己,用你鞭策自己。每一次我快要倒下,全身上下每一處地方都在哭,都在求我放棄的時候,是你,給了我絕不放棄的理由和力量。」
「今天,我把你和二師父的書一起留到了這裡,就是想請你看著我,如何征服這生命中的另外一座山峰。」
在這個時候,雷震的雙眼中,突然爆起了一縷狂熱到極限的光芒,他一字一頓的道:「在我們中國有一句古話,一個民族將要興盛,必將英雄輩出!我不敢自稱為英雄,但是我就是要讓你看清楚,為了戰勝侵略者,戰勝那些信奉你,把你當成神的徒子徒孫,我能讓自己比你……更強!」
說到這裡,雷震已經不需要再多說些什麼,他從背包上摘下了那柄便攜式單兵鏟。那一塊巨大的岩石,讓雷震在被狂捲而至的冰雪衝擊中,沒有失去最重要的方向感。而那一隻手電筒,雖然不可能一直提供亮光,但是雷震會每隔一段時間,就打開手電筒,照一照他征服地道路,用光束來校正自己的方向,使他能夠抓出一條筆直的通道!
至於要挖出多長的一條通道,雷震不知道。能不能堅持到最後,活著看到外面的太陽,呼吸到新鮮的空氣,雷震不知道。通過拍打身體周圍的積雪,從這些雪粉中擠壓裡裡面的空氣,來保障自己和兒子生存必須的氧氣,能支撐多久,雷震更不知道!
雷震只知道,在這種孤立無援,更不可能等到奇跡的情況下,唯一的奇跡,就是用自己的雙手,打他媽一條通向生存的通道,讓那個在日本被譽為「武神」的宮本武藏看一看,什麼是比他更強的中國男人!
在黑暗當中,雷震努力揮動著手中的鏟子,一邊挖掘通道,一邊把四周的積雪拍實,防止挖出來的通道崩塌。就是在他悠長而有力的呼吸當中,就是在鏟子和冰雪搏鬥時發出的沙沙聲響中,一條一米多高,六十公分寬的通道,正在艱難卻頑強的在這片被冰雪徹底覆蓋的生命絕地中,一點點向前挺進。
每向前挖十米,雷震就會打開手電筒,重新校正自己前進的方向。直到他借助手電光,一回頭就能看到那塊岩石,能看到那兩本被他端正正放在那裡,注視著他,鼓勵著他的書。每次雷震必須停下休息,摘掉手套努力讓自己被凍僵,反而變得發燙髮癢地雙手恢復正常時,雷震的兒子總會乖巧的跑過來。用它溫熱的舌頭,在雷震的雙手上不停的輕舔,直到雷震的手指變得靈活有力,可以再次握起鐵鏟。
那本《五輪傳》保持了沉默。就算宮本武藏真的在天有靈,面對這樣的雷震,面對這樣一個意志堅定的無懈可擊的中國人,他也無話可說!
在這個世界上,奇跡只會青睞那些有準備的人。像雷震這樣在黑暗的絕境中,仍然可以爆發出自信光芒,能為人所不能為的人。奇跡又有什麼理由拒絕他?!
當雷震手中的鐵鏟再一次狠狠揮出的時候。一股清涼的晚風,夾雜著青藏高原上特有的刺骨寒冷,猛然闖進了雷震整整挖掘了將近十個小時。一點點推進了四百多米,空氣已經開始變得混濁不堪地生命通道,更直接衝進了雷震因為過度缺氧,已經開始出現輕微抽搐地肺葉!
說不出來的輕鬆與舒適感,在一瞬間就填滿了雷震的整個身心。在這個時候雷震真想放聲吼,真想用力叫,但是他卻什麼也不敢做,因為這樣做無異於在刻意製造第二次雪崩。無論雷震如何自信,以他過度透支地體力,也絕對不可能第二次從冰天雪地下面。挖出這樣一條生命通道!
雷震只能靜靜的坐在地上,把自己的腦袋歎出了雪洞。在這個時候,外面已經是一片漆黑。在這樣一個擁有世界最高峰,幾乎沒有受到人類文明污染,到處都是純潔的冰與雪的極地高原上,那滿天的星斗看起來是那樣的近,又是那樣的明亮,明亮得讓雷震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小時候,娘一口口餵他吃荷包蛋時。那溫柔而慈祥的眼睛。
雷震的兒子,也把腦袋探出了雪洞,它和雷震一樣,深深呼吸著平時根本不會在意的新鮮空氣,靜靜品嚐著一種叫做「自由」的東西。
在這個時候,坐在一片白雪之上,滿天星斗之下的雷震和兒子,突然間都癡了。感受著這種久違的寧靜與舒適,在雷震的心裡突然揚起了一個連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也許更無法實現的希望:「願這個美麗的世界,再也沒有戰爭!」
換成是任何一個正常人,都會用最快的速度離開這片差一點把自己淹沒覆蓋,天知道會不會有第二次雪崩餘地地山谷。
但是雷震沒有。
在地下用一把鏟子和積雪奮戰了將近十個小時,已經消耗了雷震所有的體力,汗水更是一次次浸透了他的衣衫,在這種情況下,雷震絕對不可能在零下三十度的環境中支撐多久,也許還沒有找到一個適合紮營的地點,他的衣服就會像石塊一樣硬,就會被活活凍死,更不要說他還必須拖著如此疲勞的身體,去製作抵擋寒冷必須的半封閉雪窩。
雷震想辦法把雪洞的出口進行了加固,使它不會輕易崩塌,然後又返身在五米遠的位置上,把通道挖開,擴充成一個可以讓他平攤開整個身體的雪屋。然後在兒子興奮的霍霍有聲中,雷震從背包裡取出了從藏民手裡買到的食物,挑出一塊最大的烤牛肉,放到了兒子的面前。
雪屋裡傳來了一陣咀嚼的聲音,幾分鐘後,在這個小小的雪屋裡,一團只有兵乓球大小的火焰開始升騰,將熱量源源不斷的傳送到坐在它旁邊,攤開雙手取暖的雷震身上。而一隻架在火焰上的軍用飯盒裡,融解的冰塊和雷震丟進的碎肉末正在輕輕翻滾,在時間的推移中,漸漸散發出一股誘人的香味。
雷震用的燃料,是一把塑料勺子和裝方糖的塑料盒。一把看起來普普通通的塑料勺,通過技巧的操作,就可以整整燃燒十分鐘時間,再加上那只足足頂得上四五把塑料勺的盒子,已經有足夠的熱量,讓雷震做上一罐頭盒熱氣騰騰的肉湯。
沒有在這種冰雪極地生存過的人很難想像,有時候,只要多上一口熱湯,就能讓人戰勝寒冷重新活下去。
第二天當雷震在兒子舌頭的輕舔中,重新睜開雙眼裡,太陽已經重新出現在天空中,大大驅散了高原夜間,那無論如何把自己層層包裹,仍然會狠狠刺入骨髓的嚴寒。雷震終於爬出了這條他在黑暗的絕望中,一點點挖掘出來的通道,在太陽的照耀下,盡力舒展自己的身體。
再次回頭看了一眼這條通道,雷震在心裡輕聲道:「別了,宮本武藏!」
到了這個時候,雷震已經不再需要《五輪傳》這本書,因為在他的心裡,宮本武藏這個和他並不是同一個時代的英雄人物,已經是他征服過的一座山峰!
至於還沒有真正開始的雪山訓練……當雷震做出了這一切,終於創造出奇跡,戰勝了大自然最可怕的力量時,在這個世界上,還有誰敢說雷震不算合格,沒有畢業?!
一種說不出來的空虛感,突然襲上了雷震的心頭。直到這個時候,他才發現,原來他已經獨自在外面訓練了兩年時間,這是與世隔絕的兩年!
雷震突然發現,他開始想馬蘭,想楊惠敏,楊謝晉元。雷震真的不知道,兩年時間過去了,這些人究竟怎麼樣了。
「師父,你現在是不是已經成功的離開了孤軍營,帶領所有人回到了軍隊,回到了戰場?如果你還在孤軍營裡默默的固守,每天都要小心翼翼的防備日本人情報機關的侵擾,都要面對那些趾高氣昂的白俄士兵的話,這樣的結果,就未免讓人太失望了。」
雷震望著臥在自己腳邊的兒子,道:「兒子,我們回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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