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震還是輸,他不停的輸,明明對陸戰棋的心得越來越多,而且他也學會了控制自己的身體,不把內心的想法暴露給謝晉元,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反而輸得越來越慘,更輸得越來越快。
在經過兩天焦頭爛額的慘敗,大敗,就連雷震都覺得吃不消的時候,謝晉元又停手了。
「知道你為什麼輸嗎?」
雷震用力搖頭,他可以明顯感覺到自己的棋力在不停的提升,但是謝晉元就彷彿開了天眼似的,几子他走的每一步棋,都無法逃出謝晉元的算計。
「因為她!」謝晉元伸手指著負責當裁判的妻子凌維誠,沉聲道:「你是已經無懈可擊,再也無法讓我從你的身上,去得到什麼有效的情報,可是你不要忘了,除了你可以看到棋子之外,還有我們的裁判!她雖然稟執著公正的立場,不會悄悄向我透露什麼,但是她不會控制自己的表情,也不會控制自己的肢體語言。只要我看著她的眼睛,我就可以大略猜出你手中的棋子,究竟是什麼!」
「記住,棋局就是爭雄於方寸之間的戰場!」謝晉元盯著雷震,他微微瞇起的眼晴裡,閃著一種深隧而幽冷的光芒,這樣的一雙眼晴,讓雷震不由自主的想到了眼鏡蛇!
謝晉元一字一頓的道:「一個出色的指揮官,必須要記住兩句話,知己知彼,百戰百勝!知道自己很容易,只要不盲目自大,不被原來勝利的光環和人們的奉迎弄得不知道天高地厚,任何一個正常的人,就算是嘴上不承認,在內心深處也可以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優劣所在。但是想看清楚對方,就需要做好充足的情報準備工作。想從對方核心人物的身上,找到足夠的情報和信息,顯然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在這個時候,你身為一個指揮官,就要精通各種方法,通過迂迴的、側面的方法,慢慢收集各種信息。直到這些信息充足的,能夠在你的心裡,形成一個完全透明的戰略對比地形圖!你要清楚的知道,在這個世界上,幸運與奇跡,只會青睞那些有準備的人!在戰場上長勝不敗的名將,他們歷來是八分絕對努力,一分天分,一分幸運,揉合出來的產物!」
「我們兩個人擺下棋子的時候。是勢均力敵…也不可能在還沒有正式交戰的時候,就佔據了上風。但是只要我們挪動棋子,勝利的天平,就會向我傾倒,因為你只是在低頭盯著自己的棋子,努力進攻或者防守,但是我卻在不停的從裁判的身上,收集著各種信息,並加以分析和利用。三十步之後,我就基本可以確定你的戰略安排,和每一個子的擺設位置。換句括說,你我兩個人的對弈,到了三十步以後。也許棋子上的戰鬥力還大略相同,但是在我的眼裡就是大局已定!
雷震在默默聽著,在這個時候,雷震真的痛恨自己不認識字,否則的話,他就可以把謝晉元說的每一句話,都記在紙上,然後再慢慢的把它們一點點的反覆咀嚼,反覆消化,直到融入到自己的靈魂當中。
但是雷震真的不知道,就是因為他不識字,不能把這些話記錄在紙上,反而逼得他全神灌注的去仔細傾聽,逼得他全部的思維,全部的智慧,都被高度調動起來。
說完這些話後,謝晉元就坐在那裡,靜靜的看著雷震臉上慢慢露出若有所悟的表情,直到雷震緩緩吁出一口長氣,謝晉元才一拍手掌,在吸引了雷震的注意力後,他微笑道:「我們再來一局?」
雷震又輸了,就算他一直盯著凌維誠的臉,試圖收集情報,但是還是慘敗,大敗!
「你到底是在下棋,還是在偷偷打量美女?再這樣下去,我這個當丈夫的可真是要吃醋了!」
謝晉元微笑道:「情報收集工作,是一種非常專業,更講究不動聲色的學科。上一局下完後,我說出了取勝的秘訣,你在聽著,我的妻子也在聽著※以在這一局開始,我根本就沒有去看她的臉,更沒有去分析她的表情與眼神。因為只要她發現我們在打量她,哪怕是偷偷打量,她都會想起我剛才說的話,而不由自主的變得不自然起來。在這種情況下,她的肢體語言就會變得紊亂,根本無法有效提取出真正的情報,甚至會把情報分析者,捲入到不應該出現的混亂當中。」
「在這一局中,你分心二用,被維誠臉上根本不能提取任何情報的表情弄得根本無法集中精神。而我卻專心專意的把全部精力都放到了棋盤上,在這一局當中,從一開始,我們兩個就注定不在同一條起跑線上。因為戰鬥還沒有打響,你就被我用錯誤的假情報,拉入了誤區。你分析不出凌誠臉上各種表情的含意,就算你心志堅毅,但是鬱悶與輕微的混亂還是有的,而且你就是那種遇強則強,絕不輕易認輸,更不會輕易退縮的人。你只會更加努力的盯著維誠,讓她的表情現加混亂,對局棋的把握也更加的失控。在這種情況下,你怎麼可能不失敗?!」
謝晉元沉聲道:「記住,在和敵人的指揮官對峙時,一旦用有效的流言,成功干擾住對方的情報系統和判斷力,逼得對方顧此失彼,你就已經握住了勝利女神的右手!而最有效的流言,絕對不是隨意造謠,而是把正確的情報,在不合時宜的時間,不合時宜的地點,投放到不合時宜的人耳朵裡。當然了,你也可以就像是一位和面的師傅一樣,把正確的情報,和虛假的謠言,按比例按成份的任意組合,成階段、分梯次的向外投放。形成一個以點、線、面組成的干擾信息網,在這種情況下,對方的指揮官,就算是再聰明、再睿智。也會陷入到你精心設計的迷魂陣當中!」
輕拍著雷震的肩膀,謝晉元淡然道:「不過現在就要求你,能夠通過別人的肢體語言,分析出有用和正確的情報,的確是太困難了一點。想做到這一點,其實就是通過日常生活經驗積累,最後有引導的一種釋放罷了。這種經驗,你只能意會。而不能言傳,想讓自己快速擁有這種難能可貴的能力,你只有在平時多看,多思考,多分析,多學習。以你的年齡和生活經驗來說,在保證能夠堅持學習,不斷進步的情況下,我覺得……」
迎著雷震的雙眼,謝晉元伸手比劃出一個數字,道:「你至少還需要五到七年的時間來慢慢磨練自己的心志。補充自己的知識斷層!」
五到七年?!還得是平時堅持學習,不斷進步的情況下?!
雷震不由瞪大了雙眼,謝晉元就是他媽的語不驚人死不休Σ乎每天不讓雷震驚詫一下,瞪圓一次眼睛,他心裡就不爽似的。
「你今年還不到二十歲吧?」
謝晉元微笑道:「五到七年之後,你不過也是一個二十五歲左右的大男孩,想想看吧,在這麼小的年齡,又有幾個人能僅僅通過別人的一個眼神,或者是一個本能的輕微動作,就能近乎準確地猜測出他的意圖?如果你真掌握了這一點,那麼你就已經是開天眼觀凡塵。再加上你對勝利極度的渴望,和遇強則強絕不拼到山窮水盡,絕不認輸的堅毅心志,你就是一個成功的……過河小卒了!」
雷震真的呆住了,他不是一個笨蛋,他已經清楚的知道,現在謝晉元就是在教導他,在一步步的引導他,去認識真正的戰爭之道!過了好半晌。雷震凝望著面前這個臉上帶著鼓勵笑容的長者,一股暖流,緩緩從雷震的胸膛裡湧起,要知道,謝晉元告訴他的每一句話,都是謝晉元在戰場上,用一次次和死神擦肩而過,慢慢積累起來的最寶貴財富!
可是他已經拒絕了謝晉元邀請他加入國軍部隊的要求,謝晉元卻仍然在繼續教導著他。過了好半晌,雷震才輕聲問道:「為什麼?」
「天下的劍,可以分為三種。一為天子之劍,一為諸侯之劍,一為匹夫之劍。」
「天子之劍,就是我們棋盤上遙遙對峙的『將』與『帥』,天子之劍揮動,則鬼哭神泣。雷震無論你還是我,都有著太多的顧忌,有著太多的原則,更有著太強烈的個性,在這片大地上,我們都不夠資格揮動天子之劍!」
「諸侯之劍,威力雖然不足天之劍,但是揮動之下,依然可及方圓百里,有斬萬人之威。」
「匹夫之劍,可及方圓十步之內,揮動可讓仇敵血濺五步!斬百人,已可稱為雄中之雄!」
謝晉元盯著雷震,一字一頓的問道:「雷震,你告訴我,你想成為諸侯之劍,還是這一輩子,都只能成為一個匹夫之劍,只能覆蓋你周圍十步之地?!」
「我一開始只是把你看成了一柄匹夫之劍,你的勇敢與機詐,頂多讓我欣賞而已。我可以坦率的告訴你,像你這樣身懷匹夫之劍的人,頂多是在局部戰場上,綻放出一個無足輕重的小水花,面對投入上百萬軍隊的大戰役,你再英勇,再善戰,槍法再精準,也不過是一個無足輕重的配角罷了!」
謝晉元放聲喝道:「別忘了你自己對棋局的追求,你拼盡全力,讓一隻小卒踩著同伴的屍體,衝過了那條楚河漢界,不就是為了一句『過河小卒當車使』的話嗎?讓你遇強則強百折不撓的意志力來源,不就是你想讓自己像那個過河的小卒一樣,可以變得更強嗎?!」
「你暫時不想加入國軍,這不要緊,哪怕是你這一輩子,對國軍失望了,再也不會考慮我們的部隊,這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一個中國人,將來當你成熟了,將來你終於可以像那個過河的小卒一樣,蛻變成一隻可以縱橫沙場,覆蓋百里之威的諸侯之劍時,你面前的敵人,只會是也許幾年之後仍然在我們大地上橫行的日本人!就算是為了這一點,我謝晉元也會傾盡自己的所學、所知,來幫助你!」
看著雷震跳下了病床,走到自己面前,似乎想要跪下來,謝晉元厲聲喝道:「少來這一套!我謝晉元沒有收徒弟的閒情,也不需要靠收徒弟,來給自己的仕途增加砝碼!正所謂學無前後,達者為先,誰能保證。在未來的五年或十年之後,你在這片大地上,闖出來的名聲與地位,不會比我謝晉元更強上十倍甚至是百倍?!如果你真的感謝我謝晉元,願意把我當成一個朋友,又不願意加入我們國軍部隊,那麼雷震你給我聽好了,我要你牢牢記住幾句話!」
迎著雷震那雙微微發紅的雙眼,謝晉元一字一頓的道:「對民族忠,對朋友義,對敵人狠!」
這十二個字謝晉元當真是說得坦坦蕩蕩。雷震咬著嘴唇,將謝晉元教導他的這十二個字,牢牢攜刻進自己的靈魂最深處。直到他這一生一世,也不可能再忘記,才沉聲道:「好!」
謝晉元不再廢話,用力一拍雷震的病床,道:「那就別在廢話,來我們繼續下棋!」
就在這個時候,病房的門上傳來了一陣輕微的扣門聲。雷震、謝晉元和凌維誠三個人霍然轉頭,那個坐在輪椅上,通過沒有關嚴的房門,正在對他們微笑的女人。不正是剛剛獲得了醫生的許可,能夠出病房透氣的馬蘭嗎?
兩個月時間過去了,馬蘭看起來明顯瘦了,病號服套在她的衣上,都顯得有了幾分鬆散。而她那雙被手榴彈炸起的水流,生生撞斷更不知道曾經嵌入過多少塊彈片的大腿,現在上面還打著厚重的石膏,只能老老實實地放在輪椅地正前方。但是馬蘭的雙眼,卻依然如鷹隼般銳利。就算是受了這樣的重傷,只幾次差點死在手術台上,她仍然是那個身經百戰,殺人無數的中央教導大隊特務營的連長!
看著那副謝晉元親手製成的陸戰棋,馬蘭淡然道:「不好意思,剛才我聽到了一點你們的對話。不過我個人認為,用遊戲消遣用的棋,來教導別人軍事戰術,並不是一個好辦法。要知道,棋是死的,它的規則更是死的,憑什麼進了行營,其他的部隊就不能攻擊?而且我們中國現在無論是科技、經濟、政治、軍事實力,遠遠達不到歐美諸國及日本的水準,和他們在戰場上對決,又怎麼可能各據一端,擁有相同的軍力?再說了,就算部隊的數量相等,考慮到武器裝備,人員訓練,心理狀態及素質問題,我們就算是不承認,也不能拿我們的部隊,和日本同等級的部隊相對比吧?」
謝晉元望著馬蘭,這兩個都上過黃埔軍校,都聽過德國教官講課的職業軍人,眼睛裡突然都閃起了一絲精芒。
「不過……」謝晉元沉吟著道:「先不說院方不許可我們這麼做,就算他們不加以干涉,我們手裡也沒有必要的材料啊。」
「這個簡單。」
馬蘭道:「我住的病房隔壁的床位一直空著,我們想辦法把那個床板抬到這個房間,翻轉過來,就是一個兩米長,七十五公分寬的大木盤。至於必須要用到地土,那就更簡單了,在醫院的花園裡,到處都是土嘛,從裡面挖他幾麻袋,讓雷震這頭肋骨斷了三根,仍然可以背著兩個人,冒著衝鋒鎗幾百發子彈飛跑的變態蠻牛,扛回來不就行了。對了,醫院的花園裡,好像還栽著二十多顆青竹,雷震你再順手從裡面拔它幾根,我有用。」歡迎訪問沸騰文學
雷震莫名其妙的瞪著眼睛,謝晉元卻興奮得連連點頭,他望著馬蘭,道:「我聽說你們中央軍校教導大隊的人,尤其是特務營的成員,都是德國頂級教官,用幾年時間悉心訓練出來的職業軍人。你們不但精通各種特種作戰,更接受過系統的戰場指揮學習?你們可謂是名師出高徒,提起中央教導大隊,哪一個黃埔軍校畢業的學生,不是滿臉的羨慕?」
「哪裡,哪裡。」
馬蘭客氣的回應道:「我們只是一群紙上談兵,又被保護得太過嚴密的新兵罷了。哪裡比得上您這種身經百戰,實戰經驗豐富的前輩?能向您這樣的真正高手請教,我別提心裡有多開心呢!」
兩個人嘴裡說著客氣的話,但是不知道為什麼,雷震就是覺得,在他們臉上的微笑後面,一種沒有敵意卻殺氣騰騰的劍拔弩張,正在越演越烈。
「我一直對特種作戰這個領域,有著相當的好奇,這樣吧,由我指揮日軍兩個中隊,外加可以兩次請求空中支援,在山地戰場上,來對付你們的一個特務連,怎麼樣?」
「日軍兩個中隊的正規軍,共計有兩個中隊長,兩個執行官,六個軍士,八個衛生員,十六個通信員,六個五十四人編製的小隊。共計有十八挺輕機槍,七十二支自衛手槍,一百四十四支步槍,外加十八隻五十毫米口徑的擲彈筒。」
隨口說出了這些仔細到不能再詳細的日軍基本火力配置,馬蘭輕描淡寫的道:「單純以火力壓制力和正面戰場消耗上來說,這樣兩個中隊已經和我們人手一支衝鋒鎗,全部配備了自衛手槍,還有M34重機槍和槍榴彈的一個特務連相等。但是我必須要提醒您,我們是特務連,是一支擅長滲透、綁架、突襲、破壞的特種部隊,不到最後關頭,我們絕不會在正面和大股敵人打沒有意義的消耗戰。如果在山地中作戰的話,僅憑兩個中隊的兵力,就想把我們逼得只能投入消耗戰,似乎……還差那麼一點點吧?」
「嗯,這種游擊戰術,的確非常難纏。在孫子兵法中,也有過『十則圍之,倍則分之』的戰術論點,如果把兩個中隊集中到一起,想要尋找你們,無異於大海撈針,但是一旦我把兵力分散,很可能反而會被你們逐個擊破。想要在山地中,追剿你們這樣一支精通運動突襲戰的精銳部隊,兩個中隊的確是不夠。」
謝晉元略略沉思後道:「這樣吧,我帶領兩個加強中隊,這樣的話,我兩個中隊十八班中,還會再多出三十六人和十八門五十毫米口徑的擲彈筒。而且像你們中央軍校教導大隊特務連這樣的精銳部隊,派到戰場上絕對不是為了揪著兩個中隊的敵軍玩捉迷藏,你們一定會有自己的軍事任務。那麼我們就在這個戰場上,再設定一個你們必須要攤毀的軍事目標,我們就圍繞這樣一個軍事目標,打一場突襲與追剿戰如何?」
馬蘭笑了,「好!」
謝晉元和馬蘭突然一起轉頭,望著一臉莫名其妙的雷震,齊聲喝道:「還不快點去把床板搬過來!」
把另外一個病房一直空著的床板背到了他們的這個房間裡,在雷震出去挖土的時候,謝晉元突然想到了一個很可能會面對的問題,「假如醫院在你的病房裡又安排進去一個病人,他們追查起床板的下落,要我們立刻把床板還回去怎麼辦?」
馬蘭輕哼著道:「我倒想看看,誰敢和我住一個房間!」
謝晉元立刻閉上了嘴巴,別看馬蘭斷了兩條大腿,但是只要她不願意,估計還真沒有幾個人,敢去和她睡在同一間病房裡。
當一袋一袋的泥土,藏在馬蘭坐的輪椅下面,被他們小心翼翼的偷運進病房後,馬蘭和謝晉元把泥土全部傾倒在翻轉過來,看起來就像是一個長方形盒子般的床板裡面。然後兩個人,就像小孩子似的,開始玩起了泥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