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顧強的廠子,他正等在大門口。門衛拿出本子讓我登記,顧強說:「不用了,去車間吧。」他上了車後,我們穿過廠區前的綠地,繞過辦公樓,直接停在了車間門口。
開了車間的門,顧強把燈全部打開,整個車間裡頓時如同白晝。我們直接來到位於車間南邊的四套SXZ-III,這次的產品的關鍵部件都是用這四套設備生產出來的,這裡也最可能出問題。
顧強打開隨身攜帶的公文包,把這批產品的圖紙和SXZ-III的說明書遞給我們。李全策接過圖紙,說:「說明書就不用看了,我都快背下來了。」他仔細看了看圖紙,然後對我說:「和上次你發給我的一樣。那個雖然是縮印後的,但問題不會出在這上面。」
我點點頭,對顧強說:「來的路上我和李全策分析了一下,覺得造成這種情況的有三類原因。第一種就是設備本身有問題,無法適應大批量生產,不過這種可能性極小。SXZ-III的製造商向來是以質量卓越而享譽業內,如果是在這上面出了問題,那可真是大新聞了。我們根本不用擔心後面的賠償問題。他們雖然暫時不提供售後服務,但這種問題是絕對要解決的。」
顧強說:「嗯,設備本身不會出問題。」
我說:「第二種,可能是原材料方面的原因。」
顧強搖搖頭說:「這個不太可能。我這次做的相當於來料加工,原材料都是客戶提供的。要是這上面出了問題,我不承擔任何責任。」
我接著說道:「第三種可能性,那就是人為因素了。包括設備的改裝問題。那天改裝後,我和技術員進行過調試,當時沒有任何問題。聽你說,早先的一批產品,也沒有什麼問題。所以我想,如果不是客戶有意刁難,就是生產過程中有人對設備對了手腳。」
顧強聽我這麼一說,皺起了眉頭。他想了想,說:「這個也不太可能吧。有誰會來動手腳呢。」他指了指車間四周,「這裡四處都有探頭,還有警報器,安保人員二十四小時監控,想做手腳不是那麼容易的。廠裡的安保人員跟了我很多年,都是信得過的。至於客戶的刁難,也沒這個必要吧,他還專門送來了不合格的產品,讓我看看能不能補救。」
我點了點頭,心裡卻不太同意他的看法。我這個大哥,有時過於厚道,總把人都往好處想。誰能說的準,廠裡這麼多人沒有見利忘義的呢。再說誰能保證監控員就沒有打盹的時候。我問他:「出問題的成品有嗎?」
顧強說:「技術部裡有,你們等等,我去拿。」說完便出了車間。
我和李全策對四套設備開始進行檢查,看看問題是不是出在設備上。由於生產要求,四套設備用了三種改裝方法。改裝方案事先我和李全策做過比較詳細的討論,他對改裝後的設備結構相當熟悉。我們一起排查各種可能出現的情況。
一套設備還未查完,顧強已經回來了。他把拿來的成品放在一邊,看我們兩個檢查設備。我和李全策花了三個小時,對四套設備進行了詳細的檢查。這期間顧強一直跟在我們旁邊,我勸他先去休息會,他總是搖頭說:「你們在這忙著我哪睡得著。」
最終的檢查結果,四套設備沒有任何問題。如果有人改動過設備,我們也能看得出來。李全策點點頭,像是自言自語:「問題果然不在這上面,還是得從產品上找原因。」折騰到現在,他精神頭卻越來越足,我看了十分佩服,也打起精神來。
李全策拿起一個構件,反覆看了看,對顧強說:「我需要工具。」顧強說:「車間裡就有,你等等。」我湊到李全策跟前,問他:「看出什麼問題了麼?」
李全策搖搖頭說:「看不出什麼。估計問題是出在細小的地方。你有什麼想法?」
我接過他手裡的構件,想了想,說:「除了拆開,一個一個零件的檢測,似乎沒有什麼更好的方法。」我們兩人把圖紙在旁邊的桌子上攤開,拿著構件進行對比。等顧強拿來工具,便動手開拆。
構件的結構算不上複雜,不一會就被我們拆成了零件。先把由SXZ-III生產出來的零件逐一測過,尺度規格都沒什麼問題,這說明我對設備的改裝是沒有問題。接著我們對其他零件進行檢測時,依然沒有發現任何問題。
李全策說:「奇怪,真奇怪。單個的沒問題,難道整合起來才會出問題?」他一個人自言自語,鼓搗著手裡的東西。
我也覺得蹊蹺,問顧強:「這兩個是從客戶那拿回來的麼?」顧強說:「是啊。」我搖了搖頭,一時間找不到頭緒。
突然間李全策大叫一聲:「原來是這裡。」我連忙到他旁邊,問:「發現問題了?」李全策興奮的說:「對。其實是一個小問題。看,這是3號主軸,這裡比圖紙所標的位置略低了一些,7號和5號鉚接到一起,再穿過這裡,上面就是12號,這樣一來,整個中軸就略偏了一些,用卡尺幾乎卡不出來,整個構件在外觀上與原來沒有任何差別。但這一點點誤差在精密儀器中是致命的,導致構件根本無法使用。而3號主軸是這兩個構件的共用體,百分之九十的不合格,就是它造成的。」說完,他又把另一個構件的主軸拆了下來,進行了檢測,說:「看,我沒說錯吧,結果是一樣的。」
我隨著李全策的講解,馬上弄明白了導致問題的原因。我們對望了一眼,一起跑到最南邊的那套SXZ-III設備旁,把機器開了起來。李全策對這個設備可謂相當熟悉,對著圖紙的數據開始查驗。剛才檢測時,為了不發出噪音,我們只是對組裝方法進行了檢測,這時便需要對數據進行檢驗。
李全策在控制台上對驗了一下,說:「這裡暫時看不出問題,我到機器上面去。」說完他關掉機器,順著設備上的扶梯爬了上去。過了一會,他下來說:「我知道問題在哪了,上面的定位儀被人動了手腳,出現了一點偏差。」
顧強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喃喃的說:「怎麼會呢?」
我問顧強:「這台設備改裝後有人動過麼?」
顧強搖頭說:「技術員對這個設備不太懂,生產的時候不會去動的。其他時候更不會有人去碰它了,如果有的話,監測員應該會告訴我的啊。」
這個時候我對廠裡的安保人員已經沒什麼信心,又問李全策道:「以你看,要做這種手腳,是不是需要對設備相當瞭解,而且對要生產的構件也相當瞭解?」
李全策說:「那是一定的。如果隨便去動定位儀,可能連零件都生產不出來,更別說組裝了。而且SXZ-III的定位儀帶自動較準的,必須是在控制台上重新設基準才能做到現在的效果。就算不是對這個設備很瞭解,最起碼也是在這一點上很瞭解。」他邊說邊開啟了設備,從控制台上調出了數據,果然和他說的一樣。
那天我打咨詢電話時,記得那個小姐給我說過,全國也沒賣出幾台這種設備,錢州這面好像只有顧強廠裡有。如果一般人沒法做到這一點的話,方宏偉或是他派出去學習過的那三個技術員有重大嫌疑。
不過說來,要做手腳,安保員的那裡是跑不掉的。我對顧強說:「我們去你的監測台看看吧。」顧強點點頭,長歎一聲,說:「走吧。」李全策關掉機器,我們三人一起出了車間。這會天已經亮了,我看了看旁邊的顧強,他看起來顯得很疲憊,眉頭緊索在一起。
監測室在辦公樓一樓。我們一進去,兩個保安就站起來跟我們打招呼。顧強衝他們點點頭。一個人說:「小馬,你把9號晚上10號凌晨的錄像調出來,我要看看。」小馬點點頭,開始翻找。
流水線上生產的產品都有編號,而根據這個編號能查到生產日期。我們根據最早出問題的一批產品的出產日期,把範圍縮小到了這一天。
小馬把下班那段時間的錄像放了一遍,沒有發現什麼線索。我想了想,覺得還是那天晚上的可能性最大,便又繼續仔細翻看。在看到第三遍時,終於發現,有一個時間段從錄像上消失了。我馬上把這個發現告訴顧強。他說:「難道問題就出在這麼一會?」
我說:「很有可能。動手的人完全可以先關了監控,調過定位儀後再開,這個過程用不了多長時間,消失的這個時間段足夠完成了。」
顧強的眉頭都快擰到了一塊,說:「難道真的有內賊麼?小馬,那天晚上是誰當班?」
小馬查了查值班表,說:「那天是小王和老趙。」
顧強又問:「他們下一個班是什麼時候?」
小馬又查了一下,說:「是今天中午。」
顧強點點頭,說:「給他們說一下,中午到崗先到我辦公室來一下。」
我們三人出了監測室,到了外面。我拿出煙來,一人一根先點上。我深吸了一口,說:「我覺得那天值班的兩人裡,至少有一個人有問題。」
顧強吸了兩口煙,歎了一口氣,說:「都是跟了我好幾年的,怎麼會呢。」
我歎了口氣,說:「如果做這事的人有時間,說不定還會把設備改回來,讓我們從頭到尾都找不到原因。大哥啊,你廠裡的安全措施,可不像你想像中那麼牢靠。SXZ-III的噪音雖然很小,但晚上聽起來還是很清楚的,門衛要麼是睡著了,要麼是跟這事也有關係。」
顧強抽了幾口煙,說:「我想不通,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做。我開廠這麼多年,也沒得罪過誰啊。」
我想了想,說:「我覺得方宏偉的嫌疑最大。他那邊的人,有改造SXZ-III的技術。」
顧強說:「可我跟他沒什麼深仇大恨啊,要說起來,還是他,嘿嘿……那個人還是挺驕傲的,不太像是他做的。」
我知道顧強想說,要算起來,還是方宏偉對他的虧欠多一些。我也承認方宏偉是一個很有能力的人,也很有些傲氣,不過他身邊多了個陳曙蓮,那可就難說了。我對那個女人實在是一點好感都沒有。我甚至想,會不會是陳曙蓮安頓方宏偉下面的人幹的,她做出這種事我是一點都不會覺得奇怪的。
顧強又問:「這批產品還有拆了重造的可能性麼?」
李全策說:「重新做是可以的,就是費些工夫。按照這次產品的數量,沒有十天半個月怕是做不出來。」
顧強苦笑著說:「那跟重新生產的時間也沒多大區別了。」他歎了口氣,說:「折騰一晚上,你們也累壞了,去我那裡睡覺吧。」說完他把鑰匙給了我。
我說:「要不我們一起去吧。」
顧強搖頭道:「我在辦公室裡休息會,等下還要去見客戶。」
我接過鑰匙,說:「好,我們先睡會去。客戶那邊有什麼情況,及時告訴我。要趕工的話,我們也能幫上忙。」
顧強點點頭,再衝我們招招手,上樓去了。我開車和李全策到了顧強家後,簡單洗了洗,各佔一個臥室睡覺。
躺在床上,我一時半會卻睡不著。心裡總覺得這事情不是那麼簡單。不管是誰做的手腳,肯定不是讓顧強賠筆單子,損失個客戶就算完的。除了惡意報復,沒人會為了這種目的去害人。而且像顧強自己說的那樣,他也不會得罪什麼人。
我翻了個身又想,如果真是方宏偉做的,那麼一定有極大的利益驅使,這說不定只是一個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