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明沒有直接南下,而是先去了趟北京。這是他這幾年來第一次回北京,這個古老的城市日益煥發出她朝氣蓬勃的一面。
我曾經問個不休你何時跟我走
可你卻總是笑我一無所有
我要給你我的追求還有我的自由
可你卻總是笑我一無所有
噢……你何時跟我走
……
大街小巷裡,到處可以聽到錄音機裡或者乾脆某人扯著自己公鴨般嗓子嚎叫著。自從這一年的5月9日,崔健在北京工人體育館引吭唱出《一無所有》,此後的兩三年時間內,你走在任何一個城市的大街上都會聽到這首歌。真正一無所有的人和什麼都有的人一道跟著崔健高唱這首《一無所有》。
八十年代實在太寂寞了,特別是那些在暗地裡遊走的青年,抒寫他們夢想的只是暴虐的口號,是酒瓶子撞擊在青石板路面上那一聲尖銳的迴響。於是,那些肆無忌憚的孩子,需要崔健,需要那鮮亮的歌聲。
很多很多個夜晚,聽著崔健,靜靜地看暮晚沉沉的天空。嘴角上明滅的煙頭,一點一點把黑夜照亮起來。然後,一群人站在空曠的廣場上,猛烈地撥著吉它。
李思明邊走邊哼著,感覺自己好像也是一無所有,那些唱著這支歌的年青人們也一樣感覺一無所有。但是那些還看不到自己未來方向的年青人們似乎忘了:年輕的生命才是最值得珍惜地,擁有了年輕就等於擁有了一切。只是很可惜,許多人在很多年後才明白這一點。
八十年代的年青人可以選擇的機會不多。他們有自己的理想、激情和原則,當現實無情地敲打著他們的內心所發出的悶聲,就是那首《一無所有》了。李思明應該感到自己很幸運,他擁有了別人所擁有的一切,他還有一些特別的東西,卻是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人不會想到的。他從一開始就明確無誤地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和想做什麼,他有過苦悶,但從未彷徨過,他寂寞過,但從未失去對未來地信心。
而今。他正在一步步地按照自己的設計思路,有條不紊地行進著。雖然道路很漫長,卻是清晰可見地。那些文學青年的瀟灑與頹廢。哲學青年地故作高深和動輒尼采、康德,在他看來都是毫無價值的,就像一場肥皂劇般空虛無聊。有人說,文學與哲學是一個民族思想積澱的基礎,但李思明卻壓根不會這麼去想,這兩樣都是他一點也不感興趣的。
李思明從未感覺到自己一無所有,他有自己完整的家庭、幸福的婚姻。還有一份看上去偉大的事業和理想。即使當年在北大荒,在物質極為匱乏地年代,他仍然擁有許多值得他用一輩子時間去珍惜的友情和人生體驗。
如果全中國有所謂財富排行榜之類的東西,他無疑是排名第一位的中國人,與此相對,他是一位擁有巨大精神財富的人。他從來就沒感到自己像今天這樣富有。有時候他不禁感歎,無常的命運打碎了自己地一切,卻給了自己更多的東西。所以。他不會去無病呻吟,不會去故作深沉,更不會在偶爾寂寞的夜晚仰望星辰歎息命運地多桀。他眼睛裡的世界,是豐富多彩並且是樂觀向上的。
李思明這次回京也是臨時起意,他當然是去自己岳父家。岳父在家裡見到李思明,感到很意外。
「你怎麼突然來這裡?」岳父道。他朝李思明的身後望去,卻只有他一人。
「爸爸,一年沒見了,我是想特意來探望一下您和小明他外婆!」李思明笑著道。
「你這麼有孝心?」岳父不吃他這一套,表示懷疑,「我看你是順路來的吧?」
「那哪能呢?特意來的,你看這是我給您帶來的正宗山東大棗!」李思明將手中提著的一包大棗遞上,這是他這次沂蒙之行的收穫之一,當是借花獻佛了。
「行了、行了,你一個人來這裡,一定是有事,有事就說!」岳父道。
「還是您老瞭解我啊。我來是想借錢!」李思明道。
「……」岳父正在喝茶,差點沒嗆著,「你找我借錢,我沒聽錯吧?」
「您別誤會,是這樣的,我是從山東沂蒙來的……」李思明將前幾天發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
岳父沉呤了半晌,沉聲道:「應該、應該啊!說來,那地方我也度過一段時間啊!老區人民當年為國家作出了極大的犧牲啊,現在還是很窮。」
「所以說嘛,不能讓老區人民流血又流淚啊!」李思明道,「我當然有倆錢了,可是遠水解不了近渴,現在身上是一無所有。你先借我二十萬塊錢,再幫我弄一些炸藥、雷管,能夠發動一場低濃度規模戰鬥的量就行,到時候我折成現金還你。我是替你們老一輩的還債啊!」
「這個沒問題,你也不要將自己說得那麼偉大。」岳父一口答應,「不過,這個事情我會馬上派人去辦,你還是趕快回深圳吧!」
「為什麼?」李思明愕然,「我這屁股還沒做熱呢,您就趕我走?」
「小月打來電話,說是中科院有人到深圳找你,看來很重要。她讓我萬一見到你,就叫你回去,可是你今天才來,都已經耽誤一周了。」岳父道。
「原來是這樣啊,先晾晾好啊!」李思明聽了這事,心裡反而不急,「我還以為我成了童養媳呢!」
「你這是什麼態度,人家總歸是長者,也曾是你的領導!」
「對。他們是長者,我對他們也是發自內心之中的尊敬。可尊敬不能當飯吃,您可別忘了,我還是個商人,我總得讓自己先活下去,才能談奉獻啊,光和熱什麼地!」李思明笑著道,「再說,這是談判策略,在兵法上也是有講究的。讓對手產生急躁的情緒,也有利於我方掌握主動權嘛!」
那兩位長者像是約好了一般。在李思明前腳剛離開,他們後腳到。以至於跟李思明陰差陽錯沒見著。李思明在心裡就飛快地謀劃了一番:既然他們人已經到了深圳,鄭秘書知道這兩位是李思明早就聲明是重要的客人,徐大帥也會做好安排的。不怕他們去,就怕他們不去,等這兩位在公司裡參觀一番之後,一定會被公司裡先進的設備和「雄厚」的科研實力震住,等他們瞭解了微星半導體的具體情況。李思明就可以隆重出場了,好討價還價。
李思明用電話接通了公司,對著自己的秘書吩咐一二三,指點迷津,輕鬆搞定。
「你這小子,總有這麼多花花腸子。」岳父看著李思明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的表情。笑罵道。
「爸爸,那個宏光電子廠地,你可還滿意?」李思明表功道。「我要的價錢可是很低地哦?也為國家節省了不少外匯啊。」
「還馬馬虎虎,可是讓你的公司獨家享受這個單子,你就偷著樂吧!」岳父不動聲色。
「才馬馬虎虎?爸,您說這話真是讓人失望,放眼全中國,您說說看哪家廠子可以生產這麼高集成度地電路?我們還負責到底,免費修改設計,這可不比光提供製造服務的價值差。」李思明道。
「得了,別叫屈了,我還有一些單子給你們,你們能製造出來就是對國家最大的貢獻,又沒讓你們賠本!」岳父道。
「我只是說說,讓您瞭解一下我們的損失,別光說我眼裡只有錢!」李思明叫冤道,「將來有什麼事情,您可要多關心一下!」
「知道了!」岳父笑著道,「別裝可憐了,你心裡想什麼我一清二楚。你這人雖然花花腸子很多,人還不壞。」
「豈止不壞,我現在感覺自己都成了聖人,我那兩個基金會可是全國第一哦!所謂奉獻也不過如此!」李思明道。
「不跟你說這些。」岳父道,「這兩天小許正好回京探親,正好你也難得來一趟,今天我讓他過來吃個飯!你們也好聊聊。」
「那敢情好,好幾年沒見了,他結婚了吧?」李思明開玩笑道,「不會整天混在一幫大男人當中,不知道這天底下還有女人吧?」
「他早就結婚了,比你稍微晚一段時間,卻比你早當爸爸了!」岳父道。
「喲,比我領先啊!」李思明笑著道,「是不是可以稱之為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不一會兒,許志強穿著一身筆挺的軍裝精神抖擻地來了,這是85年換發的新式軍裝,這款軍裝最早是84年大閱兵時出現。只是他的雙肩光禿禿地,現在還沒有軍銜那玩意。許志強見到李思明,滿心歡喜,想給李思明敬個禮,卻被李思明給攔住了。
「得了,給我敬什麼禮,現在官運亨通吧?」李思明打趣道。
「為人民服務嘛!」許志強很謙虛。
「謙虛過分等於驕傲,你現在在哪?」李思明道。
「南京軍區,負責組建一支專業的藍軍部隊。」許志強道。
許志強言下之意有些得意,他的出身自不必說,單就在戰場上的出色表現和幾枚軍功章就說明了一切,那些在這場戰爭中表現出色的軍官,在軍隊中的仕途基本上是火箭式地,軍隊需要的就是這樣有過實戰經驗的忠誠之士。
「你這身軍裝挺不錯!」李思明故意打量一番,「就是缺一副軍銜,要是金星就更好了。」
李思明地話讓許志強聽著挺舒服,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能成為將軍當然是許志強這樣的軍人的夢想。不過李思明說這話,有些吃不著葡萄說葡萄酸的味道。
「別光說我啊,你這幾年在忙些什麼?」許志強問道。
「我的情況你會不知道?前些年在美國混,拍了幾部電影,然後回到深圳,搗鼓賣起了彩電。」李思明說得輕描淡寫。他倒是想拍一部自己親身經歷過的那場戰爭有關的,可是因為被有關部門認為事關機密,被卡嚓了。小刀對此總是耿耿於懷。
「你說這話,就是謙虛了吧?那個關於諾曼底的很不錯很震撼人心,還有你們公司的彩電聽說挺不錯,就是太貴了!」許志強道。
「太貴?貴一點,好啊,咱追求的就是貴,這是提高生活的品質,幾百塊的黑白電視商場裡多的是,買兩台,砸一台玩也行,只要你捨得。」李思明道。
「我們部隊現在也在搞業餘文化生活建設,戰士們白天在訓練場上摸排滾打,晚上一抹黑沒事可幹的。年輕人總愛熱鬧,要是有電視可以看看什麼的,也可以豐富一下業餘生活!」
「這是好事啊,去商場裡買一台不就行了唄?」李思明輕笑道。
「部隊裡可沒這麼多錢!」
「那你的意思是讓我給你們打個折?」李思明斜視著他道。
「……」許志強幹笑。
「那麼我給你出廠價,就當我們公司支援軍隊建設,軍民團結如一人,試看天下誰能敵?」
「……」許志強還是抿著嘴乾笑。
「你不會讓我白送吧?做人要厚道!當兵的更要厚道,人家不是常說嘛,人民子弟兵是當代最可愛的人。」李思明伸長著脖子,瞪著眼道,「你這表情可一點也不可愛!」
「沒辦法啊,我曾經跟我的下屬們打保票了,說你是最軍隊建設了,對人民軍隊無條件,這事準成。那幫小子們知道了,都嚷著要請你去參觀指導,給大家做做報告什麼的,宣傳一下軍民共建國防的偉大意義和一點心得。你看你哪天有空?」許志強慢條斯理地說道。
「你也跟我來這一套?弄成既成事實了,看來當年我對你的培養沒有白費啊!」李思明笑罵道。
「哪裡、哪裡,我還差得遠呢!」許志強很謙虛地說道,「不過,我有信心,力爭達到你的高度,最起碼也不要甩得太遠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