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元旦剛過,1979年到來了。這一年的元旦,同一天有三件大事,一是中央的工作重心轉移到經濟建設上來;二是停止對金門的炮擊;三是中美正式建交。
剛完成一個艱巨項目的李思明,決定給自己放個假。
陳誠和徐大帥兩位會長大人又找上門來。
「兩位會長,是不是又要捐款,我其它的沒有,工資還是有一點的。」李思明開玩笑道,他已經貢獻了起碼五次,獎狀也不發一個,安慰一下自己。
「阿明,你這話說的,好像我們見錢眼開似的!」陳誠和徐大帥真的有點不好意思,他們確實從李思明身上「壓搾」不少錢。
「不會是你們良心發現,想請我吃飯,補償一下我受傷的心吧?我也不麻煩你們,請我吃一頓烤鴨就行!」李思明笑道。兩人一起找自己,一定是有求於自己。
「阿明你不會這麼狠吧!我們找你是有正事的!」陳誠說道。
「怎麼了?當了教授,就不認我這個『兵團戰友』了?」徐大帥笑道。
「說的這麼嚴重,有啥事,您們說,我洗耳恭聽!」
「那你跟著我們,以壯聲勢!」徐大帥拉著李思明直奔校外。
「幹什麼,這麼急!」李思明看到校外聚攏著上百號學生,都是知青聯誼會的。
「到地方你就知道了!」陳誠道。
他們的目的地是天安門廣場上的人民英雄紀念碑,那裡早就擠滿了人。在人群中,有一批皮膚黝黑衣著單薄的青年男女,一面皺巴巴的大旗在刺骨的寒風下迎風飛舞,一行醒目的大字寫著:「雲南農墾知青首批赴京請願團」。他們正是孫昌在昆明郊外所遇到的那批知青。
李思明明白了,這些人是知青,他們正為他們的返城之路而風塵僕僕地趕到首都。這種事情,陳誠和徐大帥兩位曾經的紅衛兵積極分子,是不會放過的,所以他們把李思明也拉了過來。
這些來自亞熱帶邊疆的男女知青,出發的時候,身上只穿著單薄的衣服,在這寒冷的北國,凍得瑟瑟發抖。李思明連忙脫下自己的外套,套在一位知青的身上,那位知青是這群人的總指揮。陳誠等人也紛紛脫下自己的衣服。
「同志,謝謝你!」那人也不推脫。
「沒什麼,幾個月前我們也是知青,我們你們!」李思明一指身旁的眾人道。陳誠和徐大帥早已將自己的旗幟亮了出來,上面寫著:北大知青聯誼會雲南知青的請願行動!
這讓這些從數千里的南疆遠道而來的知青們,熱淚盈眶。請願團的知青受到鼓舞,打起精神,將自己的苦難的一一向圍觀的人群道來。一連兩天,越來越多的北京市民和知青家長以及從全國各地回京過年的知青,紛紛趕到廣場來聲援去南知青,食品、飲料和御寒衣物堆成了小山。
生命的泉流已經枯竭,
青春的花朵已經凋謝;
向蒼天伸著朽壞的臂膀,
向太陽索取最後的溫暖。
暴風捲走了僅有的黃葉,
寒流帶來了滿天冰雪。
像蟲蛀進它乾瘦的肌肉,
安然地開始冬眠。
它彎著佈滿皺紋的體軀,
向著漫長的歲月,
用顫抖的聲音,
訴說自己的苦難。
……
巍峨的人民英雄紀念碑,依然高大挺拔,這座像征中華民族不屈精神的紀念碑,見證1840年以來中國的歷史。李思明忽然想起了寧衛東,那個寂寞地躺在北方白樺林中的一位知青,此刻是否能夠看到這裡。那個酷愛讀書,無比倔強並又內心脆弱的青年。如果還活著,他是否會後悔莫及?李思明曾在寧衛東的墓碑前許諾,要為他建個紀念碑,比眼前的這個還要巍峨,看來自己都有點淡忘了。
知青們的行動最終得到了中央首長的接見。他們在人民大會堂受到兩位老資格的首長接見。知青們達到了自己的目的,但是從此知青大返城的趨勢已成了定局,新年的一月下旬,國務院批准了一個簡稱為「六條」的報告,知青返城的大門從此打開。不過這是後話。
回到學校,別人啥事沒有,兩位正副會長和李思明被周校長請去了,自是一番教育。這讓李思明有點不滿,要教育也應該教育兩位會長,為什麼還單單把他也帶上。兩位會長「虛心」接受了批評,然後雙雙離開,臨走時,還故意對李思明擠眉弄眼。
「小李,你現在也是教授了,以後這種事情你就不要參與了。」見李思明還想辯解,周校長打斷道,「我知道你曾經也是位知青,對他們很同情也是人之常情。但專心做你自己的事情是最重要的,上次東光廠的項目就很不錯,別人做不了的事情,你就能做好,為國家節省了大筆外匯,還很大提高了我們國家在這方面的技術水準。幹什麼不好,非要做與你本職工作無關的事情!你在這方面受過的罪還少嗎?」
「知道了,校長!」李思明只能接受,校長也是好意。
回到實驗室,楊月在等他。
「聽說你今天被批評了?」楊月問道。
「你怎麼這麼快就知道了?」李思明問道。
「我們新聞專業的,當然消息靈通了。你沒事吧?」
「沒事,只是有點傷感。」李思明說道。
「你要不是恢復了高考,現在恐怕還在黑龍江眼巴巴的盼著吧?」楊月說道。
「是啊,要真是這樣,說不定我已經在那裡安家落戶了。」李思明笑道。
「是嗎?不知道哪位姑娘這麼高尚,肯嫁給你?」楊月不高興了。
「說的是啊,這不一回到北京,居然就成了搶手貨!」李思明故意大笑。
「誰希罕你!」楊月自動過濾他的意思。她輕輕理了一下額前的頭髮,露出明亮嫵媚的眼睛,和月牙般的眉黛。李思明無數次看過這張美麗的臉,每次都會短暫地失神。李思明的表情被楊月看在眼裡,心中暗喜。
「明天週六,我準備今晚回家,你跟我回家去吧。」李思明說道。
「幹嘛?」
「為了稿勞一下你這一個月來對我的精心照顧。」
「我不跟一起去。」
「為什麼?自己一個人偷偷摸摸地去,跟我一起光明正大地回去,就不行?」
「什麼『偷偷摸摸』的?你瞎說什麼呀!」楊月不依。
「那你就證明給我看啊。」
「去就去。不過我聲明這可不是為了證明給你看。」論口才,她不是李思明的對手。
兩人肩並肩走出校園,李思明笑著道:「咱們這樣,算不算『夫妻雙雙把家還』啊!」
「你再說,我就不去了。」楊月受不了李思明的言語。
「好,好,我不說了。」李思明嘴上不說,卻一把抓住楊月的手,楊月拚命抽出來卻沒有成功。
「快放手,讓人看見。」楊月急忙用另一支手掐著李思明的腰部,這是女人無師自通的一招。
「怕什麼,都老夫老妻了。」李思明強忍住腰部的疼痛,抓住楊月的另一支手,兩人形成了另一種奇怪的姿勢,這下路人不得不行注目禮了,旁邊有數位身高馬大人士虎視眈眈,準備實施英雄救美之壯舉,只要弱女子一聲令下。楊月只好妥協。
「我真的很老嗎?」楊月不滿地說道。女人對自己的年齡很是敏感,尤其是比對方年齡要大。
「這個嘛,俗話說:女大三,抱金磚。何況你比我大不了幾天嘛。」李思明「耐心」的解釋。
「其實像我們還有大帥和小麗這樣的,能順利返城,還在一起的不多見!」楊月慶幸道,今天看到那些長途跋涉而來的雲南知青,她覺得自己太幸福了。
「是啊,我想過一段時間全國各地的知青應該可以返城了。不過,那些已經結婚或者事實已婚的人,恐怕又會有許多悲劇吧。」
「你還挺有感觸的嘛!我看你可以去寫詩,寫詩的人要麼感情磅礡,要麼多愁善感。」
「將來我會建一座知青紀念碑,一座豐碑,記載我們知青所有的榮耀和悲傷,讓後人記住我們知青曾經奮鬥過。就和天安門廣場的一樣。」李思明目視著遠方,像是自言自語。
「那麼,如果你就像今天咱們在廣場上見到的知青一樣還留在邊疆。你還會記得我嗎?」
「那我一定哭著喊著拉著你不放,攀上你這個金鳳凰,也好早一天脫離苦海。」李思明笑了。
「我不信!」楊月當然不信,連去勞改農場他都不在乎,何況修地球。楊月的話,同樣也引起了李思明的回憶,他想起他被打倒的那天夜晚,楊月的哭泣,想起冰天雪地裡那火紅的圍巾,想起在勞改的歲月裡,她盲目的奔波求助。這一切他都是後來才知道。楊月和他本質上都是同一種人,默默關心對方並不計較對方是否知道。
「謝謝你,過去、現在和未來!」李思明低沉地說道。
「我也是!」楊月抓緊他的手。曾經在北大荒的一個寒夜,那個寒冷驚險的夜晚,李思明曾用自己的胸膛溫暖她的雙腳。
他的手很溫暖,她的手也很火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