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走進賭攤的時候,梁庫沒忘了往身後瞥了一眼,看到朝歌已經跟了過來,心裡徹底有了自信。
等梁庫剛一走進人攤,那幾個牽驢壯漢便默契的把梁庫緊緊圍在中間,嘴角眼神的互遞間,讓人如同聽到他們的心在奇癢無比:總算等到了一頭肥驢!
跟這幾個牽驢壯漢相比,蹲在地上翻碗的人顯得瘦弱多了,年歲也不大,好像只有十八、九歲的樣子。
壯少搭配,天下此類賭局大多如此,總結內因大概不出兩條,一是少年的瘦弱童真比較容易讓人輕信,從而讓不明者無端的增長勝出的自信;二卻是因為,人只有在少年時期,肢體是最靈活敏捷的,無論學什麼東西都上手極快。
梁庫先是看了幾把牽驢與翻碗少年的全情表演,伸手從口袋裡摸出一張五十元的票子來,他開始準備下注了。
圈外的朝歌自然也明白了梁庫用心,本不想跟他一起胡鬧,但一想這種街頭騙局雖小,卻不知道引了多少路人上當,跟巧取豪奪沒什麼兩樣,藉這個機會教訓一下也是件好事。
現在的朝歌已今非昔比,上一次在斗賭時還只能藉助命局間的拆合來對解,而如今只要運轉體內術力,牽引地攤的風水格力,就能輕而易舉的控制整個賭局操作。
但此刻忽然心中一動,自從與土族人最後一戰前,所有兩族人都把各自掌訣傳給了自己後,便一直沒有機會進行整理。
雖然通過發生命局畸變的兩族命運知道,習練陣衍就像在透支生命,而且因為術力,朝歌已經越來越明顯的感覺到,自己性格在可怕的慢慢偏轉。
但朝歌卻一直有個想法,各有所長的六甲旬和五行族合起來,很可能是一套完整的陣衍,他們命局的畸變,也許就是因為長期習練了不完整的陣衍而導致的。
想到這裡,朝歌試著把兩族人的掌訣精髓融合一處,雖然各族掌訣紛雜不一,但大體都是從一個核心出發,只是路徑和功用不同而已。
再加上早前老賭頭就教過他火土調用的一些經驗,現在稍一整合,很快兩族人的掌訣便奇妙的合成了一套完整的大掌訣。
一陣少見的狂喜從朝歌心底抑制不住的升了起來,原本各有所偏的陣衍,現在已經完整起來。
也就是說,把六甲旬的時間和五行族的地勢,合成了一個完整的空間,就不知這個完全未知領域會有著怎樣的奇妙變化。
左掌六甲右手五行,一套完整的陣衍大掌訣開始推起了,朝歌不知為何有點激動得手指發顫,隨著掌訣加快,前面的賭局開始發生變化。
先是翻碗的少年不知為何,從沒有過的手指發僵,手法變化簡直比以往慢了三個拍子,操作起來連常人都不如了,自然讓梁庫連連猜中。
接著牽驢的幾個人就像商量好般的,幾乎同時把錢輸給了翻碗少年,然後再由少年輸給梁庫。
在他們感覺,現在的每個人都像被裹在洪流巨浪中,每行一事都身不由己。
而他們卻不知道,此刻有更不可思議的事情正在發生。
朝歌的左右大掌訣越推越快,眼前的人堆開始若隱若現起來,朝歌知道那是因為大掌訣的推動,已經把梁庫幾人的所在地從整個街區風水格局中強行隔離出來,就不知道繼續下去,眼前的人堆是否會在自己的視線中完全消失。
左右大掌訣更加快了,此時的朝歌沒有意識到,自己好像完全被一種狂喜控制住,直到引發的陣衍不斷蔓延,竟然「喀嚓」一聲,把商場臨街的一面大玻璃窗震開一條裂紋,才激靈一下清醒過來,急忙收住掌訣,渾身不禁湧出一層冷汗。
而賭局一邊因為陣衍控力的迅速消失,幾人如同忽然在大浪中被拋了出來,一下子虛脫般的坐在地上。
梁庫攥著一大把贏來的錢無力笑道:「呵呵,連翻碗都能贏這麼多,奇跡!真是奇跡!」
朝歌忽然意識到,這套整合起來的陣衍大掌訣並不如他想像的那樣完善,一定缺了某個重要環節,才導致諸多缺欠。
更讓他害怕心驚的是,回想起剛才的莫名狂喜,又讓他感受到了曾經在百骨坑被骨氣逆轉的那次邪惡感。
稍一冷靜後,朝歌走過去把梁庫扶了起來,默默的沿街而走。
經過一對乞討的母女,梁庫順手把贏來的所有錢放到了小女孩的手中,笑道:「留個紀念。」
說完,在乞討母女的驚呆眼神,和那幾個坐在地上牽驢騙棍的恐懼注視中,朝歌兩人消失在街頭。
剛一拐個街口,朝歌便把虛弱的梁庫扶到一家頗大的飯店中。
梁庫一下子癱倒在沙發上,無力的笑著:「看來我真是老了,剛玩了幾把,就累成這樣。」
朝歌特意給梁庫要了份熱奶,然後又點了幾個滋補湯。
看著一貫萬事不理的朝歌忽然對他如此關照,梁庫渾身的熱呼起來,笑道:「呵呵,怎麼忽然對我這麼好?搞得我還真有點不適應。呵呵……」
說著就要掙扎著自己來,卻被朝歌用手按住了。雖冷卻又似乎帶了點溫度道:「好好坐著。」
雖然有點虛脫無力,但一吃起來,梁庫就虎虎生威了,不消片刻,便把點上來的東西一掃而光,再加上吃的時候,朝歌暗中用術力把梁庫剛才因陣衍催動而亂掉的體內各局恢復過來。
很快的,梁庫便又回到活力中來,還真以為滋補湯有這麼大的效用,連連大讚,真把主勺的這位大廚激動得熱血沸揚,大有相見恨晚之意。
吃飽喝足出了飯店,兩人直接向縣文物館走去,卻沒注意,身後不遠的一個街角處,正有兩個賊眉鼠眼的傢伙盯著他們。
九鹿縣雖然繁華,但面積還不是很大,沒多久朝歌兩人便來到了文物館前。守門的已經換了一個中年婦女。
梁庫對那位鄉音濃重的老保管員有些掛念,上次來九鹿縣迫不得已霸王硬上弓的拿走了考古工具,雖說留下了三倍於實物的現金,但畢竟用的是非法手段。
就不知道後來影響如何了。
旁敲側擊的打聽之下才知道,原來當老保管員發現工具忽然變成了厚厚幾疊現鈔的時候,當時腦袋就嗡的一下,不久就得了場大病。
老伴知道怎麼回事後就勸老頭子,工具丟了就丟了唄,又沒丟文物,等館長回來你就把這錢全交上去,我就不信那個腐敗分子能拿你怎樣。
就像老伴所料,等館長回來接到老保管的幾疊大鈔和辭職告退後,不但沒聲張,反而還暗地讓老婆到老保管家問寒問暖,畢竟那些個工具不是文物,而且對文物館來說沒什麼大用。
最後竟然暗語明腔的對老保管說:如果再有買家來,可以考慮館裡的其他庫存工具。還是老規矩,按原價三倍。
臨出門還特意反覆強調了一句:放心,虧不了你們老倆口。
老保管畢竟屬於老輩人,不說德高望重,但也有老一代的辦事原則,經過這事後雖然病好了,但心卻涼了,從此再也不過問文化館的任何一事。
梁庫當然是向那位看門大姐使了小恩小慧的,才得知了如此詳細的風言風語。一塊石頭落地同時,也自然明白了對付見錢眼開的館長之法。
小使賄術,兩人就很容易的得到了文化館對梁庫外公穆啟明掌握的所有資料,但也像幾十年前考古大隊調查的一樣,除了穆啟明三個字和一些簡單記錄,就什麼都沒有了。
還是從一些尚在的那個時代的老人,知道些有關穆啟明零碎傳聞和印象,他們都稱呼穆啟明叫穆先生,因為穆啟明不但識文斷字,而且對歷史很有研究。
據說穆啟明不是本地人,但究竟是哪個地方的,很多人各說不一,沒一個定論,因為在當時文化館共事中穆老師就很少言,就算偶爾說兩句,口音上也是摸不準的南腔北調。
獨身一人的穆先生也從來不與外人來往,自認識那天就靜悄悄的出現,又孤零零的消失。
總計穆先生在九鹿縣獨居了十年左右,也有人曾問過穆先生的一些個人歷史,但都被穆啟明敷衍過了。
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在六、七十年代被懷疑出身有問題,才被慘斗至死的。同時也正是因為他被斗死,才讓許多同時代的老人都還記得他。
總之在幾乎得到了各種有關穆啟明的所有資料後,朝歌有這樣一個感覺,穆啟明就像偶爾路過九鹿縣的一個沉默過客。
他所生活十年的每一天,都好像在努力的讓人忽略他,也許他剛剛到九鹿縣的時候就已經為自己選好了那座墳址,然後用他生命的最後一天來完成喚醒牧氏後人的使命。
他的行跡看起來和失去家族記憶的五行、六甲兩族完全不同,他也應該屬於一個神秘而古老的家族,但他們世代都很清楚一致的為完成一個任務而生存著,每走一步都刻意把自己隱藏起來。
他們生的時候沒人知道他們的來歷,死後就更加帶走了一切可以解謎的線索。
按照許多老人的回憶,朝歌和梁庫勉強找到了幾十年前穆啟明大概的居住範圍。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九鹿縣的大部分市區都已經翻建成新,許多老式舊屋都已經被高高的鋼筋混凝土樓群替代了。
穆啟明的老居現在是一所九鹿縣婦幼醫院,在打聽了許多周圍僅存不多的老城居民時,得到了一個頗意外的消息,這醫院的建院時間,幾乎就在穆啟銘去世後的半年內。
其原因是聽說因為那片區域曾發生過一次嚴重火災,大面積民居一燒殆盡,因為死的人多,市政決定在原有的廢墟上建起了一所醫院。
這個消息初一聽來有點讓人難以理解,因為從穆啟明給自己選墳的手法來看,風水技藝已經到了很高的境界,對於所居處三十年內的地脈趨勢應該瞭如指掌。但為什麼選了一處如此火煞凶地呢?
但朝歌又馬上意識到,不是穆啟銘沒有觀測到,他這樣選擇完全是為了在他死後,連居所都不留給後來人一點可查的線索。
這樣一來就頗讓朝歌皺眉了,一個高明的風水大師如果想要隱藏和銷毀他的所有痕跡,而且已經到了無以附加的地步,那世界上幾乎沒有任何人能挖掘出他的秘密了。
拋去那三片古玉不算,現在有關大局的兩條線中,能解開穆啟銘這把鎖的唯一希望,都在梁庫的母親身上,也就是穆啟銘的親生獨女。
一直在察言觀色中的梁庫也漸漸開始心冷,他一直想要解開的身份之謎,看來還要謎上相當一段時間了。
不過轉瞬一想,既然外公的那座墳已經好好安排了他的偉大一生,解不解開也就算不得什麼了。
心中一喜,肚子就開始叫起來,這才注意到天已近晚。
走出街區便找人就問,這附近哪裡有最好吃的,等得到了統一答案剛要前行的時候,他和朝歌同時發現了一件怪事。
入夜人丁稀少的這條大街上,忽然由逆行方向開來一輛裝滿人的敞蓬大卡車,乍一看還以為是擠滿工人的工地用車,但隨著開近就越來越有些感覺不妙。
因為這足有三、四十號的滿車人不是手拿片刀就是提大棍,而且都是橫眉豎目的如狼似虎狀,非常一致的盯著兩個人──梁庫和朝歌。
這時,梁庫開始徹底覺得不妙了,非常不好的莫名其妙。
直到看見人堆中有個傢伙指著他們大叫:「就是他們!就是他們!」
朝歌和梁庫才多少明白了怎麼回事,因為大嚎大叫的不是別人,正是被朝歌用陣衍破了翻碗騙局的幾個牽驢之一。
看來這幾人伎倆雖小,來頭卻似乎很大。
匡噹一聲,一個滿臉凶肉、兩眼陰狠的小矮個子踹開車門走下來,看樣子像是個領頭。
那個大叫著的牽驢跟著從後車廂跳下來,指著梁庫咬牙碎齒的:「就是那小子!」然後又指著朝歌:「他們是同夥,先給我們下,然後把錢全搶走了!」
看來那幾位驢哥把虛脫無力全理解成被下了,不過症狀倒是滿像。
小矮子陰狠狠一笑:「兄弟們下手講究點,連皮帶骨的,給他們留半口活氣就成了!」
隨手一揮,滿車的惡狼像是一年沒吃過肉似的跳車直奔朝歌、梁庫。
梁庫叫苦不停,不是別的,這一場仗下來,吃飯又要延後了,餓得慌啊!
但梁庫此刻還不知道,讓他更叫苦的是,自從朝歌發現那套陣衍大掌訣不但不完善,而且還在體內發生畸變後,就決定從此不再使用術力催陣。也就是說,這就意味著此刻的兩人要全憑肉胳膊、肉腿來抵擋這三、四十號片刀棍棒了。
眼看惡眾就要衝到前了,朝歌卻只是八風不動的盯著衝在最前排的幾個兇徒看,手下沒有任何反應,梁庫就有點發毛了,手搖向朝歌道:「大哥,現在相面可不是時候啊!快點起陣,搞死這幫兔崽們呀!」
朝歌仍是不動,兩眼閃爍的繼續盯著跑在前面的人看,直到刀尖棍頭距離還只剩下不到五步遠的時候,忽然道:「手搭我肩膀,跟緊在我後面。」
說著便開始移動腳步起來,梁庫也沒空細想,總之這輩子要和朝歌打死一堆,爛死一塊了,從後面兩手緊緊摟住朝歌,如影隨形的跟著朝歌移動起來。
步伐一動,梁庫就壞笑了起來,因為他知道了,成竹在胸的朝歌正在運起隱身術了。
而在此同時,衝在最前排的幾個惡徒同時發現了不可思議的現象,在他們的視覺裡,明明站在前面的兩個小子,不知道為什麼忽然眼睜睜的消失了。
確切說,那又不像消失,而是瞬間依次在他們眼前若隱若現飄忽不定,因而像是見了鬼似的不約而同傻愣愣停住腳,後面的人因為前面的人擋著,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前推後擁的也跟著停住腳,頭跟著眾人轉來轉去。
前排有偶爾發現朝歌蹤跡的就大叫:「在那、在那!」隨即朝歌就根據此人的命局視線展開步伐,瞬時隱身。
這樣造成的效果真如同鬼魅似的,在昏暗的街燈下東現一身,西出半影。
梁庫看著這群被耍得像呆鵝一樣的惡徒,心中大感有趣,竟陰惻惻的學起了似是而非的鬼叫,隨著朝歌的身影飄忽不定,讓人頓時像是被扔進了鬼窟冰窖。
最先崩潰的是那個帶路牽驢的,本來白天就覺得蹊蹺,現在黑燈瞎火的,又是鬼影又是鬼叫的,真以為是撞了邪,扔了片刀,撒腿就逃。
已經被搞得心寒腿抖的眾惡徒,本來聽幾個牽驢的說法就有點牽強,眼睜睜的幾個大漢怎麼那麼容易就被下了,一定有什麼內情怕丟了面子給隱瞞了,但說什麼也沒想到竟有這樣邪門。
此刻一見領路的都先跑了,當下呼啦一下子都四散奔逃,沒一會,大街上就剩下了一輛破卡車,還有也不知道是愣充英雄還是被嚇得腿腳發軟的領頭人,小矮個子了。
正當小矮個子好不容易挪動腿準備逃的時候,猛一回頭忽然正對著梁庫那張故意扭曲了的臉,立時一股尿水順著褲腿噴湧而出,咕咚一聲跪倒在地,不住的磕頭哭腔著:「大仙饒命、大仙饒命!」
梁庫強忍著笑,繼續一副鬼腔惡搞:「嘿嘿,看你又矮又黑,是個百年難遇的鬼才呀,我是特地上來收你做鬼徒的。嘿嘿嘿嘿……」
小矮個子一聽,頭磕得更淒慘了:「大仙饒命、大仙饒命,我一點都不黑啊,是路燈太暗吶……」
梁庫為忍住笑,差點憋爆肚皮。
朝歌卻覺得事有蹊蹺,自從上次校長被阿光封了腦後,九鹿縣的黑道應該土崩瓦解了,但從這一車肆無忌憚的惡徒來看,好像還存在一個成規模的組織,於是冷聲問道:「你們的頭是誰?」
小矮個子猛磕頭中先是一頓,然後就像是忽然找到了可以謝罪口一樣,連聲磕道:「都是校長做的!都是校長做的!你們有事就找他呀!沒我的事呀……」
校長二字一出口,朝歌和梁庫都同時愣住了。互視一眼,實在想不通,難道校長又復出了?
封他腦局的阿光已經不在,又有誰能解得了呢?
事出突然,朝歌略一沉吟,又問道:「你說的,可是原來的那個三縣獨霸的校長?」
小矮個子還是不住的磕頭:「是是……哦不是!現在的校長是從前那個校長的兄弟,哦哦,是跟班,是跟班。那時候道上的兄弟都稱他叫:睡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