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馬戍涼州 第十八章 第二節
    在《匹馬戍涼州》即將完篇時,感謝起點編輯和眾多讀者的大力,白衣卿相最新都市靈異長篇連載《都市陰陽之屠龍術》()已在起點首發並開始連載,希望能得到朋友們一如既往的,十分感謝!

    宣宗只是一直打量著這個身姿挺拔、眉宇間隱隱含著一股不可一世、睥睨天下氣質的已近中年的英雄,又試探著問了一句:「前朝進士?李劍南?」李劍南含笑點頭。宣宗離案,一步一步走下大殿,來到李劍南跟前,親手攙扶起他,一口氣道:「你就是那個曾協助文宗皇帝力鬥奸宦仇士良、後來流亡到吐蕃,兩次大鬧邏些城,殺吐蕃贊普達瑪,後又隻身力阻論恐熱於河東,隨鳳翔節度使崔度,攻取被吐蕃所佔的三州七關,在會州城幾進幾出,最後救回五千被困神策軍的那個傳說中的我大唐的英雄李劍南?」李劍南開心地一笑,道:「沒想到罪臣做過的這點些微小事,聖上居然都如此清楚。」宣宗興奮地用雙手抓住李劍南的雙臂,道:「崔度來長安後,跟朕提的最多的,就是你!朕、朕無時無刻不想馬上得到你!你立的功——你立的這些功……可讓朕怎麼封賞你好呢?這真是讓朕為難!!」李劍南展顏一笑,道:「聖上這麼說,已經是對罪臣最好的褒獎了。」宣宗連連擺手,道:「什麼『罪臣』!你現在是我大唐的大功臣!再麼你自己說,你要什麼封賞?」李劍南面色一凝,道:「臣的確是有事會有求聖上,但不宜在大殿上奏明……」宣宗瞇了瞇眼睛,悠然神往道:「好!那就午宴後到朕的寢宮來說,朕一直想聽你親口說說你這十幾年來縱橫吐蕃的故事,一定十分精彩!」李劍南微微一笑。

    李劍南發現,再次複述自己和崔度在曲江池御前的那次比武時,那一切真的都已變成了「故事」,甚至於原來清晰如刀刻的細節,現在對自己而言似乎都有些開始含混不清……然後是鄭注、李訓、仇士良、沈戍邊、張議潮、尚婢婢、梅朵、王妃、達瑪、論恐熱……每一個人,都離自己那麼近,可真的說起來,又似都蒙上了一層輕紗。在宣宗這個寢宮的後花園內,喝著西湖龍井的午後,李劍南努力描述著每一個細節,他說到了第一次見到雍榮華貴的隨兒時的驚艷;自己中進士時感到的那一絲苦澀;打馬出朔方那一夜清冷的月色;梅朵屏風後彎月般的眼睛;屬盧王妃那身別緻的「沙拉洛」服飾;達瑪憨厚的臉上能露出狡詐的笑;月下梅朵的大唐盛裝;隨兒的霓裳羽衣舞;水靈死前念的那段《心經》…………李劍南就這樣沉浸在自己的敘述中,時而悲,時而喜。宣宗就這樣沉浸在李劍南的敘述中,隨著悲、隨著喜…………

    新月如鉤。

    李劍南忽然意識到,自己面前的,是當今的大唐天子,而自己這種自言自語旁若無人的敘述,是多麼的失禮!然而,他看到,眼前的這位和自己年齡相仿的皇帝,也和自己一樣,淚濕前襟。

    李劍南跪倒,道:「臣胡言亂言,罪該萬死!」宣宗擦了一把淚,扶起李劍南,道:「朕就叫你一聲李將軍吧,將軍這一個下午所說的,讓朕沉浸其中,不能自拔,也觸動了朕未登基前所遭磨難的回憶……李將軍不但叱吒風雲,還是個至情至性之人!讓人感歎敬佩!」李劍南忙道:「豈敢!」宣宗道:「能得你和崔度輔佐,是朕之幸,也是天下之幸!朕明日就宣崔度進京,讓你和崔度、同沙州張議潮的義軍,夾擊吐蕃,等攻佔了邏些,朕要親自到布達拉宮去,看看那個號稱離天最近的宮殿是什麼模樣!」李劍南汗下,道:「聖上不是說要獎賞臣麼,臣正好有求於聖上!」宣宗笑道:「是不是想做征西兵馬大元帥啊?」李劍南道:「臣是想請聖上斷絕討伐吐蕃之心!」宣宗奇道:「卻是為何?如果不趁現在攻佔吐蕃,待其恢復元氣,就又會威脅到我大唐的安危了!」李劍南沉聲道:「我大唐剛剛收回被吐蕃侵佔了多年的河湟,我河湟人民所受的切膚之痛,聖上又怎忍反過來加到吐蕃百姓身上?吐蕃現在表面看起來烽煙四起群龍無首不堪一擊,可它是百足之蟲,一旦大唐入侵,就會迫使吐蕃軍民精誠團結,來對付我大唐,這倒等於是我們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聖上深思!」

    宣宗低頭思忖,李劍南又道:「剛才臣曾說到吐蕃有一個叫做『老駱駝』的奇人,此人神秘莫測,我們想奪回屬於大唐的疆土,他不會干涉,如果我們進犯吐蕃的話,他一定不會坐視不理!」宣宗皺眉,問:「這個老駱駝真厲害到你和崔度聯手都無法取勝?」李劍南鄭重點頭,又道:「大詩人杜甫有詩云:『殺人亦有限,列國自有疆。苟能制侵陵,豈在多殺傷。』吐蕃侵佔我河湟數十年,河湟百姓仍然心懷故國,終於起義歸唐。即使聖上攻陷了吐蕃的邏些,吐蕃多苦寒之地,我漢人又不習慣遊牧生活,要長期統治吐蕃,談何容易?」宣宗沉吟不決,李劍南繼而道:「臣有辦法讓吐蕃第一名將尚延心率渭州歸降我大唐,不過聖上最好仍讓他鎮守河、渭二州。但他與我大唐的一些將領,尤其是當年劍南和鳳翔一派的將領,素有恩怨,他降,聖上必須承諾保他身家安全!」宣宗喜出望外,道:「你真有辦法讓延心將軍歸順我大唐??那可太好了!其實我想攻吐蕃,也是想先發制人,以攻代守,我大唐現在國力空虛,已不堪徵調,主要是想借助張議潮的幾萬沙州義軍,再加上鳳翔、劍南一帶的幾萬兵力……」李劍南忙道:「沙州義軍千萬不能動,一則河湟一帶剛剛安定,各州尚未鞏固,要防止吐蕃反攻,況且河西重鎮涼州尚未攻下;二則回鶻、吐谷渾都在蠢蠢欲動,義軍主力一走,他們勢必起事!」宣宗點頭,道:「我也有這方面的顧慮……唉,也罷,此事容後再議吧!」李劍南道:「望聖上能下一道聖旨,我好去勸降尚延心!」宣宗當然是欣然同意。

    出宮時,已經是丑時了。

    李劍南如約,腳步輕快地趕往杜牧的府邸。他知道,不管是等到什麼時候,杜牧都會如約、泡一壺菊花茶、等著聽他的故事,就像聽自己的故事。

    那些將他的兵法神髓運用得出神入化的戰例;那些和他一樣多情的傷心往事;那個被他視為自己影子的人;那個替他做了太多自己想做而沒機會做、沒能力做的事的人……

    杜牧嗅著桌上壺中淡淡的菊花香。

    他聽到了期盼已久的叩門聲。

    新月如鉤。

    梅朵依舊是在這天清晨,到日月雪山頂峰來練功。她依舊先在陡峭潔白的冰壁上,用日月雙輪刻一遍那個人的名字,但這天早上,她又在那名字旁邊用日月雙輪刻了兩行詩,然後,本該就在冰壁下的空地上舞日月雙輪了,梅朵卻只是癡癡看著那兩行詩……肩上一暖,梅朵一驚,但沒有回頭。她聽到一個常在她夢中聽到的聲音吟道:「『心思用盡能成繭,只是情人不帶刀。』梅朵,你也會作詩了,還是這樣好的詩……」梅朵回過頭,用剛才看詩的眼神看著身後的人,輕聲道:「如果你總夢到一個人的話,你早晚會為他作一首詩的,可惜,這樣的詩都不是完整的,都只能在夢中出現,也在夢中消失,好在,昨夜,我突然醒過來了……難道連詩都知道,你今天會出現在我面前麼?」那人將梅朵輕輕擁入懷中,撫著她腦後的小辮子,道:「以後有我陪你,你就不會一個人孤孤單單的了……」梅朵閉上眼睛,輕聲道:「可是師父哥哥只能白天陪著我,在夢中我仍然是那麼孤獨無助,我還是要夢著你才能度過一個個漫漫長夜……況且——你不知什麼時候,又會悄無聲息地走了,只會令我更加難過……我每天都用你給我的那三枚銅錢占卜我和你,可是沒有一次的卦象我能看得清……只有你當初在鄯州教我學會占卜後,我至今仍保留著的為我們佔的第一卦,才讓我堅信,最後我能永遠和你在一起……可我不知道,我要等到什麼時候……」李劍南把梅朵抱得更緊了些,口中道:「這次不會了,師父哥哥現在就打算一直陪著小梅朵住在這日月雪山上了。」梅朵抬身,怔怔看著李劍南,彎月眼睛中,是驚喜,也是疑惑。李劍南就這樣含笑看著她迷人的雙眼,梅朵喘息了一下,合上雙眼,暈紅了雙頰,仰起白玉般的頸項,微張開溫潤的紅唇,李劍南也閉上眼睛,低頭,深深地吻了上去……

    梅朵親自為李劍南燒菜、熱酒。之後就粘在李劍南的懷中,再也不肯離開半步。李劍南慢慢地餵她吃飯、吃菜。爐火映襯下的梅朵的臉,是如此的幸福、安寧。最後,梅朵就在李劍南暖融融的懷中沉沉睡去。或者,這個夜晚,她不必再做夢了,因為,今夜,她就睡在夢中人的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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