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議潮只是拍著李劍南的肩膀,紅著眼圈,卻好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李劍南展顏一笑,道:「幸不辱命。」張議潮歎道:「何止啊,兄弟你知道你這次出手讓吐蕃變成什麼樣子了麼?」李劍南道:「我是按上次的那些偏遠路徑回來的,聽不到什麼消息,願聞其詳。」張議潮興致盎然地將李劍南拉到自己帳篷牆壁上的一副吐蕃全景圖前,道:「達瑪被你刺死後,王后綝氏為爭奪贊普位,偽裝懷孕,後買得一乞人之子,脅迫朝臣認可系她所生,名『永丹』,意為母堅,即母親堅持認定的。永丹和屬盧王妃之子歐松分別被不同的大臣們操縱,爭奪贊普寶座,互不相讓。永丹以邏些為根據地,自稱『贊普』,而達瑪的親生子歐松,也稱『贊普』,卻被排擠到約如,與永丹對立,雙方目前正在互相征討。論恐熱利用吐蕃王室分裂之機,陰謀奪取政權。他以討伐王朝中控制實權的綝氏家族為借口,以永丹『無大唐冊命,何為贊普』作號召,發兵西征。此時,以永丹為代表的吐蕃王室勢力,派大相尚思羅統大軍,並發蘇毗、吐谷渾、羊同等屬部的軍隊配合,迎戰論恐熱。論恐熱聯合吐蕃青海節度使,並收買分化使蘇毗等屬部的軍隊分崩離析。最後,尚思羅兵敗,西奔松州,論恐熱追擊至松州,將尚思羅活捉後縊殺。論恐熱合併尚思羅及蘇毗等屬部的兵力,共十餘萬人,勢力較前更為強大,現論恐熱已自稱大相,不可一世,不過論恐熱殺心太重,從渭州到松州,他所過之處,燒殺搶掠,屍橫遍野,這樣下去早晚因不得人心而自食惡果……」
李劍南聽罷大喜,旋即神情一黯,道:「是我害了屬盧王妃……不然她的兒子就是名正言順的贊普了,也不用流亡到約如……張大哥請幫我注意屬盧王妃那邊的消息,只要有需要,我一定去幫她!」張議潮揶揄道:「吐蕃第一美女就是魅力無限,我們的李大英雄關切之情是溢於言表啊!老哥一定照辦!」李劍南臉紅一笑,低頭道:「我只是覺得對不起她,欠她的情太多……」張議潮歎道:「兄弟你重情重意,是個大好男兒,也該考慮考慮自己的終身大事了,你跟屬盧王妃之間——」李劍南搖頭道:「王妃她身份處境都很特殊,我跟她也不過是機緣巧合……」張議潮長聲道:「聽洪大師說你在尚婢婢府裡和尚婢婢的小女兒打得火熱,你走的時候她還拚命留你呢!還聽說那也是個有口皆碑的小美女呢!」李劍南苦笑道:「梅朵不過還是個小丫頭,她懂什麼啊,她不過是想找個人陪她玩兒而已,我一走,她肯定就找別人玩兒去了。」張議潮大搖其頭,道:「你這麼想,那小丫頭可未必這麼想,人家一直掛念著你呢。」說罷張議潮伸手入懷,掏出一封信箋,道:「老駱駝送的信,梅朵寫的,給你的。」李劍南奇道:「老駱駝?他什麼時候來的?大哥怎麼沒給我引見?」張議潮把信塞到他手裡,道:「我只知道是老駱駝昨晚來過,我也沒見著他,如果他不願意,誰也見不到他的。」李劍南拆開信箋,見信上只有圓潤可愛的一排九個大字「師父哥哥我很想見你」。李劍南一驚,忙將信攥成團握在手中,張議潮哈哈大笑,道:「兄弟你根本就不該當著老哥哥的面拆這封信啊!還有,你如果想去見她,也不錯,因為如果我猜得不錯的話,論恐熱下一步必會趁此勢力膨脹時先除掉自己一輩子的眼中釘尚婢婢——那樣吐蕃就真成他的天下了!」李劍南憶著梅朵種種調皮可愛的行為和她那雙彎月般的眼睛及如花的笑靨,嘴角泛起笑容,道:「這次,我要幫尚婢婢了。」
不出張議潮所料,論恐熱以主力大軍分三路親征尚婢婢。張議潮、李劍南、安景、閻英達等人,聚在張議潮沙州的家中,聽著一日數次的前方戰報,鋪開地圖,擺上酒席,指指點點,大看熱鬧。這日細作進帳來報說親眼見尚婢婢方有一女將率三百餘人偷襲論恐熱行進中的大軍左翼,殺將二人、兵數百、燒糧百車後從容退去。張議潮笑道:「這女將可是要受軍法處置了。」李劍南道:「不錯,這麼幾個人去偷襲十幾萬大軍的左翼,如果討不到便宜,就會挫傷還未交戰的己方的士氣,即使取得一點小利,也不足以給敵人造成太大損失,反而會讓敵人加緊戒備,讓己方以後的偷襲難度加大,實在是得不償失,在敵方敵情較明的情況下,這連投石問路的意義都沒有,斷然不是大將所為。」細作立刻接口道:「李將軍猜得對,是個小將。」李劍南哈哈大笑,道:「小女將……不會是梅朵這小丫頭吧,多危險啊……」
隔日,戰報傳來:論恐熱大軍忽然止步不前,據說是因為昨日軍中旱天霹雷,炸死很多兵馬還燒了一些糧草,論恐熱認為是天降災異,因此暫時按兵不動。張議潮疑惑道:「有這等怪事??」李劍南忽然捂嘴大笑,道:「可能是真有,也可能是左翼主將昨天吃了那小女將的暗虧,怕報告主帥論恐熱後受責罰丟面子,所以就為損失編了個子虛烏有又不好核實的理由,如果論恐熱用這樣的左翼將官打仗,前景堪虞!」安景連連點頭,道:「大有可能!率左翼軍的是莽羅急藏,此人向來狡詐。跟論恐熱多年,他是太熟悉什麼理由能騙論恐熱了,加之他是論恐熱的心腹,即使有人知道真相,也會因怕報復不敢告訴論恐熱的。」
又隔了兩日,傳來的結果令滿屋的人都大吃一驚:論恐熱全線退兵!眾人根據細作所報一分析,原因也很簡單:尚婢婢得知論恐熱躊躇不前的原因後,馬上派遣使者帶大批金銀、絲帛和牛、酒前往犒勞論恐熱的軍隊,同時寫信給論恐熱說:「您這次大舉義兵挽救國家的危難,國內誰不聞風而仰慕您的作為。如果您寫信派遣一個使者送來,我怎麼敢不服從!何必興師動眾,勞您大駕親臨鄯州!我的本性愚笨,只是愛好讀書。已經去世的達瑪贊普命我鎮守鄯州,我感到很不稱職,晝夜惶恐不安,只求能夠辭職引退。現在,假如您同意我辭職回家,也就了卻了我平生的願望。」論恐熱接到尚婢婢的信後大喜,「災異」事件發生後,篤信天命、疑心甚重的他正進退兩難,尚婢婢恰在此時送了個漂亮的梯子過來,他正好下台。於是他將信拿給部將看,說:「尚婢婢只知道讀書,怎麼會用兵作戰呢!等我奪取國家大權,就任命他為宰相,讓他坐在家裡,也不會有所作為。」於是,覆信給尚婢婢,用好言好語安撫尚婢婢,隨即撤兵。
張議潮道:「論恐熱在佔盡優勢氣勢正盛的情況下喝了尚婢婢的迷魂湯,等尚婢婢準備停當,反咬一口時,他就後悔莫及了。」李劍南道:「好個尚婢婢,談笑間退敵三路大軍,這樣的人物將來是我們的心腹大患,現在看來,論恐熱那邊烏合之眾,不足為慮。」張議潮點頭,道:「論恐熱勢力大了還好對付,如果尚婢婢得勢,以他的威望和才智,吐蕃就有中興之望,所以我們要改變戰略,尋機壓制尚婢婢!」李劍南嘿嘿一笑道:「最好的結果莫過於讓他們拼得兩敗俱傷同歸於盡,我們現在不談壓制哪方,老子曰: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我們要做的就是保持雙方的動態平衡,讓他們在互相爭鬥中不斷耗損而無暇顧及其它!」閻英達裂開大嘴呵呵大笑,道:「李兄弟,看你平時慈眉善目的,原來最壞的就是你,攛掇人家打架不算,還不讓人家分勝負,最後要看著兩個人都累死在你面前,我老閻算怕了你了!」李劍南尷尬撓頭,又是嘿嘿一笑,道:「這史書上有多少厲害角色不是被打死的,而是被琢磨死的,上兵伐謀嘛,我這,不過是小巫,真正主持大局的,還得是張大哥!」張議潮跟著呵呵笑了一聲,道:「論謀略李老弟絕不在我之下,就你剛才這『損有餘而補不足』的謀略就在我之上,我就等著看李老弟操縱的好戲上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