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馬戍涼州 第五章 第一節
    從這一刻開始,李劍南已經不能再曉行夜宿晃晃悠悠了。因為他的畫像貼滿了邠州的城門和街頭巷尾的告示欄內。只是,入城和出城的時候,並沒有人盤查李劍南,靠著城門假寐的兩個守軍對進進出出的各色人等,連看都懶得看一眼,他們的確只是「站」崗而已。

    李劍南看得歎了口氣,摘下另一邊掛在城牆上的自己的畫像,走向左邊那個身材瘦弱的唐兵,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睜開還帶著一臉稚氣的臉上的迷迷瞪瞪的眼睛,看見面前有一幅畫像,和昨天貼上的他倚在身後的那副畫像一模一樣。他擦了擦嘴角的睡涎,又看到了畫像旁邊伸出的一個和兩副畫像上人頭長得幾乎一模一樣的一張臉,呆了一下,然後,他的第一反映不是去摸原來放在左手邊的長矛,而是又各看了一眼畫像和那張臉,然後搖了搖頭,道:「不像,不像,形似神不似,你左額的那顆痣也沒畫上。董二哥要請我吃酒了,雖然你比我預計的晚到了一天。」

    李劍南把自己的畫像收進懷裡,歪頭道:「你倒是出乎我的預料,畫像下面可說我是李訓同黨,意圖刺殺聖上,顛覆朝綱……我可是值黃金千兩啊。」那唐兵乾脆坐在了城門洞的牆根,又拍了拍右手邊上的空地,李劍南也索性陪他席地而坐。那唐兵回首從腰後拽出個酒囊,拔開塞子,仰頭灌了一大口,遞給李劍南,李劍南接過,也是仰頭一大口,又遞了回去。那唐兵道:「我早就知道你了,崔度跟我說的,崔度是我一個村長大的好兄弟,我們鎮西村的十二條好漢是一起參軍的,在朔方,我們號稱朔方十二龍,攻無不克,令吐蕃兵聞風喪膽!」他一指對面那靠著城門睡得正香的黑臉矮墩墩的唐兵,道:「你看我董威二哥樣子不起眼,但他號稱滾地龍,他在地上一滾起來,管你是馬腳人腳,都得和腳腕子分家。還有我啊,你看我很瘦,我很能打的,尋常十幾二十個番兵,不在話下,我可是跟崔八哥學了好幾招的!……」他見李劍南明顯表示懷疑的神情,惡狠狠瞪了他一眼,道:「不信咱們就打一架!我可不是因為打不過你才請你喝酒,這邊關,燒酒可比黃金值錢得多!」李劍南抱歉地笑了笑,撓頭道:「算我信好了,只是我在想咱邠州城的守將得是多厲害的主兒啊,隨便兩個守城的小卒就有大將之勇……」

    「他!!?」那小唐兵瞪圓了本來細長的雙眼,氣不打一處來,恨恨道:「照理說我沈戍邊也讀過三年私塾,不該罵人,可他奶奶的王八羔子朱勝天生就不是個東西,這種聽見吐蕃兵一聲馬叫就能嚇得篩糠的窩囊廢怎麼就能混軍隊裡還他媽能當這麼大的官!兔崽子自己不敢打吐蕃也就算了,看見崔大哥屢立戰功還眼紅,上次我們左右兩翼包夾吐蕃來犯之敵,仗一開打,他作為主力先溜了,五倍於我們的番兵一起向我們左翼壓過來……哼哼,幸虧我們十二龍夠狠,結果此戰反倒成就了我們的威名,五千吐蕃軍連他們的主副將統統被我們或殺或擒,這風頭出大了,連皇上都親自召見了我們八哥,可惜啊,我八哥一調長安,我們十一兄弟就被節度使大人拆了個七零八落,我和二哥董威就被靠裙帶關係升了官的朱勝調離了朔方,還讓我們兄弟結伴來做守城的小兵,公報私仇,豬狗不如!聽說吐蕃軍近來又頻頻襲擾邊關,要不是朝廷懦弱,我們這一隊人早殺到涼州去了!還由得這些番狗猖狂!」李劍南笑道:「沒想到你一個小卒,還志存高遠牢騷滿腹。你早就知道我要來這裡?」沈戍邊瞇起細長的小眼,得意一笑,道:「俺畢竟是讀過三年私塾的,俺那死鬼師父考了二十多年進士,可不白給,教了俺很多兵書戰策呢!你想啊,你和我崔大哥爭涼州爭公主的事兒,那是舉國皆知啊,甭說你在長安留不得了,就是能留,你也得趁我崔大哥還在長安這會兒偷著溜過來去打涼州啊,那打涼州,可不就是要走邠州從朔方出關麼,這點事情那是用腳趾頭都想得出啊你說是不是李大哥。」

    李劍南詫然,苦笑,道:「這麼一會兒我也成你大哥了……幸虧你師父他老人家沒教過仇士良,否則他在這裡設好伏兵,我還真就在劫難逃……我對沈老弟你的運籌帷幄神機妙算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呀!」沈戍邊不以為意地擺了擺手,道:「大哥你敢跟仇士良這國賊對著幹,是個狠角色,何況你能和我崔大哥的槍打個平手,足見武功比我強;又考中了進士,足見學識比我師父強,比我師父強自然就比我強,所以無論文武,你都是在我之上啊。」李劍南對沈戍邊的推理方式肅然起敬,正色道:「沈老弟你不簡單,將來只要有仗打,你就是當將軍的料。」沈戍邊倒是一幅泰然處之的樣子:「我崔八哥也這麼說過……你們兩個真的很像。」想到崔度,李劍南的心底微微一痛,低頭問道:「京城那邊怎麼樣了?」沈戍邊搖頭歎息,道:「慘,那叫一個慘——整個長安城被宦官及其黨羽血洗,上至宰相王涯,下至販夫走卒,死了上萬人啊……說什麼『南衙北司』,鬥起來,朝臣一方一敗塗地!就連那風光一時的李訓,也落得個被梟首示眾的下場。」李劍南一驚,問:「李訓不是逃了麼?」沈戍邊道:「是逃了,聽說逃到了終南山宗密和尚那裡,被宗密的徒眾們趕了出去,結果在去鳳翔的路上被捉,掉了腦袋,你說他為什麼不一開始就去鳳翔,他的死黨鄭注可是那裡的節度使,至少還可以割據稱王嘛!」

    李劍南歎息道:「你說的對……你可聽到鳳翔那邊有什麼動靜?」沈戍邊搖頭道:「沒有,鄭注應該還是鳳翔節度使,他沒有參與此事,想來不會受牽連吧?」李劍南搖頭,道:「仇士良這次大開殺戒,肯定是一個也不放過,何況鄭注……」沈戍邊轉而道:「所以說李大哥你厲害,這次京城政變,你是唯一一個參與了還喘氣兒的……不知我八哥在長安現在如何了……」李劍南臉色一沉,道:「他當然很好,而且說不定,過幾天就能來做個鳳翔節度使什麼的了,所以我要快點去涼州。」說罷起身。沈戍邊也跟著起身,問:「可是你現在不是進士,也不是涼州節度使,只是一個欽犯,身邊無一兵一卒,就這樣去涼州——?」李劍南一指自己的馬,一拍自己的劍,朗聲道:「我就這一人、一馬、一劍,也能攪得那涼州風聲鶴唳,起碼取他們守將的項上人頭不在話下!」沈戍邊伸出大拇指,道:「夠狠,我發現最近我們大唐一下子出了很多夠狠的人,早這樣我們就不用和番狗不斷會盟乞和了,我真想跟你一起去打涼州,我做夢都想打涼州,然後打沙州,一直打到番狗老窩邏些算完!」李劍南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會有機會的,只是我此次出關,是逃亡,生死難料,你還是等著和崔度一起去打吐蕃吧。」沈戍邊歎息道:「我是要等八哥回來……李大哥,我這裡有在朔方邊關時畫的一幅唐兵蕃兵的守備圖,給你,這樣你晚上偷著過關容易些……」說罷從懷中扯出一張方方正正的羊皮。李劍南喜道:「多謝沈兄弟的大禮!」沈戍邊又從腰後拎過那酒囊,道:「李大哥,關外是苦寒之地,帶著這袋燒酒吧!」李劍南接過,又重重地拍了拍沈戍邊的肩膀,牽馬。靠著城門的黑臉矮墩墩的董威也睡醒了,搓了搓凍麻的雙手,茫然看著李劍南,李劍南衝他笑了笑,道:「董二哥,你好,再見。」董威懵懂地點著頭,憨厚一笑,道:「你好,再見。」李劍南翻身上馬,踏雪而去。董威湊近還在向李劍南背影眺望的沈戍邊,問:「這人誰啊,怎麼這麼眼熟?」沈戍邊指了指身後城牆上的畫像,董威瞪起銅鈴般的眼睛,慢慢張大了嘴。沈戍邊得意洋洋道:「我就說他會來,怎麼樣,今晚這頓酒你是逃不掉了吧董二哥。」

    李劍南改成夜行曉宿,到了朔方的靈州,然後參照了一下沈戍邊的守備圖,在一個月黑風高之夜,穿越了大唐的國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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