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醉倒的人很多。大家甚至慫恿蘇珊一起喝酒,還好蘇珊是個立場堅定的好孩子,堅決抵擋住了誘惑。
雖然德魯伊的酒量一般來說都很好,不僅因為身體對於酒精的寬容度高,代謝的速度極快,也是因為對於德魯伊來說,酒精作為祭祀的用品之一,幾乎和德魯伊議會的歷史一樣長,甚至更長。不會喝酒的德魯伊幾乎不存在。饒是如此,也抵不住晚會上不停地勸酒與被勸酒,而晚會結束之後居然還在自己住所的客廳裡繼續喝酒。於是當醉得不深的赫敏稍後從床上爬起來跑到樓下找水喝的時候,她看到的是穆雷和奇羅姆互相搭著肩膀哼著悠遠寬廣的旋律在那裡一杯連著一杯地灌著上好的純麥芽威士忌。
於是,當再一次仔細閱讀了因蘇拉的資料之後走下樓來的左林來到客廳的時候,著到的是這樣一幅場景:穆雷和奇羅姆仍然互相搭著肩膀哼著調子,而赫敏則捧著一本本子,拿著一支鉛筆靠著沙發的背坐在地上,刷刷刷地記錄著譜子。左壯愣住了。那兩個居然會喝醉的德魯伊一起哼著的,是他們絕對都是從小到大一直吟唱著長大的曲調:典歌。
典歌可是德魯伊的識字課本,也是最基本的修煉方法之一。雖然並不是絕對禁止外傳,但這樣一個音樂少女天才,絕對會好奇這曲調的來歷的。到底怎麼才能糊弄過去呢?
「赫敏……你在做什麼?」左林問道。
用手裡明黃色的施德樓4B鉛筆匆忙地沾了沾嘴唇,向著左林比劃了一個噤聲的動作,赫敏連頭都沒來得及抬一下就繼續埋頭記譜。直到幾分鐘後,確信兩個醉醺醺的男人已經在一遍遍地迴旋著這主要的調子了,赫敏才長舒了一口氣,用亮晶晶的眼睛看著五林,說:「你也會這調子嗎?」
看著少士真誠而渴望的眼神,左林唯有點了點頭,說:「是的。我也會。」剛才幾分鐘他就一直在想如何編造一個故事來矇混過去,總比讓這個聰明的少女一點點套話要好得多。
「你能唱給我聽嗎?」赫敏遲疑了一下之後問道:「這曲子,應該是有歌詞的吧。明顯是應該有的。」
左林撓了撓頭,說:「你半夜裡下來就是為了這個?」
這時候,赫敏才想起來,自己下來找水喝的基本目標還沒有完成。她跳了起來,將塗滿了只有她自己看得懂的符號的本子夾著鉛筆扔了一邊,衝進廚房風風火火地倒了一杯涼水,咕咚咕咚地一口喝光又衝了出來。
「現在就剩這個事情了。」赫敏開心地說。
女孩子的邏輯難道都是那麼奇怪的?左林摸了下自己的後腦勺,說:「別吵他們睡覺了,到起居室去,好嗎?」
選手村距離燈光鼎盛的洛杉磯市區還是有相當距離的。兩座小山丘更是將城市的燈光隔絕在另一邊。在2樓的起居室,隔著擦得明亮如鏡的落地大玻璃門,能看到點點星光,雖然只是那些最明亮的星星。但也很難得了。
「……你想聽哪一段呢?這是我們的一個朋友收集起來的許多曲子。」左林說:「許多都是失傳了許久的調子,從那些人數只留存很少的還是古代凱爾特人、維京人的曲子等等……你想聽什麼?」
赫敏的眼睛越發閃亮了。她當然知道,如果這些曲子發表會有什麼樣的轟動效應。固然,音樂的傳承和發展,音樂的類型化讓很多現代的音樂家都在有意無意地使用這些傳統音樂的元素,但如果真的是原汁原味的東西,畢竟是不同的。但是,既然是有人整理的,那就很難說這個版權的歸屬。赫敏絕無要冒別人的名來成就自己事業的想法,只是這些音樂對於這個幾乎在旋律中長大的少女,實在是有著莫大的吸引力。
「能讓我聽聽嗎……所有的!全部的!」赫敏的語氣裡滿是熱切。
左林隨手從起居室的室內盆栽上扯下一片葉子,吹了一段調子。隨後,他說:「明天讓穆雷找個風笛給你吹吧。……太多了呢。」
赫敏仔細回想這剛才的曲調,明亮多變的聲音彷彿是林中的鳥兒,靜靜看著周圍發生的一切。看著人們經過它們的領地又離開……那彷彿就是大自然本身的聲音。
「你們,收集了那麼多曲子,為了什麼呢?」赫敏好奇地問,這些曲子的資源,以她這個專業的音樂人的眼光來看,絕對是一筆巨大的財富。不僅僅是物質上的,更是精神上的。
「我們不是在運作一個環境保護的研究所嗎?籌資是需妻一些資料的,我們曾經想過,製作一些短片,或者是一些廣告片,然後,至少籌資的會上有東西可以給大家看。攝像師什麼的都找好了。用這些作為配樂,應該是很合適的吧。但那個收集曲子的朋友,已經病故了。」嚴格地說,說那位收集曲子的朋友已經病故,不算是說謊。當年創製典歌的前輩德魯伊,作古都不知道多少年了。但其他的那些,就很難說了。製作一些短片,將那些拍攝的圖片和視頻利用起來只是幾個人隨口提出的一個想法而已,距離去實施還有超級遙遠的距離。而在左林嘴裡,彷彿已經是萬事俱備了一般。有時候,左林對這樣隨口就能說出一下子難以識破的謊話的自己有些陌生,但卻並不厭惡。掩飾,偽裝,本來就是所有德魯伊的必修課,是他們從自然中學到的重要的一課。
赫敏仔細考慮了一下,問道:「我能加入嗎?……我喜歡這些曲子,真的。」
「明年開春我們要去塞倫蓋蒂進行取材拍攝,你吃得了苦嗎?」左林有些想嚇退少女。
「沒問題!」赫敏卻答應得很痛快。「那裡也誕生過這些古曲中的一首嗎?」
「不止,有好多。非洲部族的鼓聲從古代一直響到現在,那裡保留著的東西,完好得超乎所有人的想像。只是,現在那裡的情況也不好。再晚幾年,一些部族就要消失了。好多部族都變得越來越像是所謂的文明人,而文明人們……呵呵,不提也罷。」左林平淡地說。
「有多糟糕?」赫敏曾經在記錄片裡看過塞倫蓋蒂,看過恩格洛-恩德羅環形山,看過那裡上百萬隻奔騰的角馬,看過埋伏在河裡的鱷魚,在草原上撒野的豹子,看過圈佔著自己的獵場威風凜凜的獅子,那裡是她很嚮往的地方。
「水……」左林歎道,「旅行者是需要大量消耗水的。雖然他們到了那裡,貢獻了保護區需要的資金,卻也消耗了大量的水。一個有錢人洗個澡用掉的淡水,可能足夠一些生命使用好久了。那裡的平衡,容不下那麼多人,更容不下那麼大的消耗。」
赫敏沉默了。而左林卻想到了很多。淡淡地,他繼續說道:「其實,很多時候,保護自然是那麼簡單。你看有多少人,到餐廳和咖啡館裡的時候.總會習慣性地多拿一張紙巾,放著,怕萬一要用到。哪怕按照他們的習慣,用到這多出來的一張紙巾的機會少得可憐。如果每個人少爭那麼一張無足輕重的紙巾,他們的生活不會有任何改變。沒有任何人要求他們改變。但是,一年下來,能有多少森林留下來呢?那些號稱保護自然而不穿毛皮,甚至還要裸奔表演一把的模特,一年到頭身上塗的化妝品,能夠毒死多少條魚呢?那些明知道家裡人不喜歡還要往家裡領寵物的傢伙,他們稍微理智一點,一年又能有多少小動物不至於流浪街頭呢?」
「對不起,」赫敏慚愧地說,「我就是那喜歡多拿張紙巾的人中的一員。」
「或許,到非洲去看看不是壞事吧?到了那裡,你應該能聽到很多震撼你的旋律,就像我當初一樣。」左林忽然想起了什麼事情。他掏出揣在口袋裡的PDA,拔出因蘇拉的那張SD卡,從皮套裡掏出另一張SD卡,塞了進去,啟動了一個文件。那是保萊塔發給他的,在非洲收集的各個不同部族的鼓點聲。在PDA那慘不忍睹的音效下,仍然顯示著懾人的魅力。
「到了非洲,會讓收集這些鼓點的傢伙做嚮導的。他是國家地理的攝影師,也許你知道,就是那個有名的不要命的保萊塔。」左林說。
「保萊塔?」赫敏驚歎道。保萊塔在近兩年,幾乎是世界上最出名最瘋狂的攝影師了。他的動物攝影和紀實攝影,屢屢在各類比賽中獲獎,尤其是他居然一直周旋在非洲的各類流血衝突中,周旋在一個接連一個的政變和戰鬥中,周旋在非洲最危險的動物周圍,可他居然還好好活著,不斷拿出讓所有人瞠目結舌的照片。
左林當然不會告訴赫敏,保萊塔是個德魯伊,那些危險對於他來說都是扯淡。尤其是那些讓人看得心驚肉跳的動物攝影,對於保萊塔來說,那些動物模特可比攝影棚裡幾乎不穿衣服的美女模特好對付多了。
看著此刻越來越流露出憧憬神色的赫敏,左林忽然覺得,將他虛構出來的短片拍攝計劃付諸實行,或許不是什麼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