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哧——」我驚恐地聽到黑刀入體的聲音,鮮血噴灑的聲音。黑刀,微微翹起,我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刀尖,從他灰黑的衣服中破出,鮮血染紅了我的眼。
然而,這一天的驚心動魄,這幾個時辰眾人的生離死別,遠還沒有結束。
無夜抱著我,勉強站穩了身子,黑刀猛地離開他身子,暗色的衣衫一片血濕。
他安頓下了我,下一秒,沒有管自己的傷勢,沒有聽我的驚呼,卻是一個轉身,擋住了再度襲來的黑刀。
此刻,我的視線才終於有機會落在步殺身上。
只需一眼,我就知道,那個人是步殺,可是,又不是步殺。
他的眼眸,漆黑一片,卻連半點神光也沒有。那明顯是一副,受了深度催眠,行動遭人控制的模樣。可是,誰能控制,剛剛還一切如常的他呢?
要知道,深度催眠並不是一個簡單的過程。不是長時間的誘發,就是藥物控制,或者是……我一驚,難道,是潛在的誘發?
那誘因,早已潛藏在步殺體內。是以,只要一瞬間的特殊暗示,就會……
我緊皺著眉,心頭千絲萬緒,茫茫然向前看去。忽然渾身狠狠一震。
無夜架住步殺黑刀的劍,並沒有停頓,直刺過去。周圍的黑衣人,因為步殺的離位,而搶過來,救蕭逸飛。
衛聆風有成憂保護,祈然自行擋住了攻擊,無夜和我,離那些人,還遠。
可是步殺,步殺他竟彷彿呆滯了一般,雙眼無神,一動不動。任憑無夜的劍,黑衣人的刀砍向自己身上。
「無夜,不要——!!」我大聲地喊叫,想衝過去,想橫手擋下無夜手中一瞬不停的劍,卻因為胸口劇痛,行動遲滯,只差了那短短的幾秒。
眼看著那把劍要刺入步殺胸口,眼看著……步殺要被那些長刀,撕裂切碎。
然後,祈然迅如閃電的身影在我眼前閃過,他反手架開所有黑衣人手中的長刀,拖著步殺後退幾步,然後一個縱身踢飛了無夜手中的長劍。
那反震之力極為巨大,無夜隨著長劍的落地向我這個方向倒跌過來。
祈然神色一凝,眼中不知閃過怎生複雜的光芒,忽然狠起心腸,直衝過來,重重一掌打在無夜身上。
灰黑色的身體,沒有再撞到羸弱不堪的我身上,而是直直地,直直地,橫飛出去。擦過,昏迷在地的冷琢夕衣衫,濺起水珠,撞在瀑布下,刻著別有洞天的……石碑上。
「無夜——!!」我瞪大了眼睛,看著他,撞在那石碑上,大口大口地吐出鮮血,身上的刀傷,汩汩湧出鮮血。
「轟隆————」
我踉蹌著想跑過去扶起無夜,卻忽然身子在劇烈搖晃之下跌倒在地上。彷彿起自心底的巨響,震動,從某個點,蔓延到整個幽谷。
「糟糕,斷石啟動!」傲天君低吼了一聲,一臉的恐懼慌張,「祈然!別有洞天要塌了,快出去!你們扶了皇上,馬上出去!」
「轟隆——轟隆——」彷彿就是為了印證傲天君的話,由八塊巨石組成的屋頂,忽然間有漫天的塵埃灑落下來。
我狼狽地支撐起自己,卻又馬上被劇烈的震動甩倒。摔倒、爬起,爬起、再摔倒,耳鼻口中都是細碎苦澀的塵土。
「冰依——」祈然和衛聆風的驚叫聲,同時傳來。
我支吾地應了聲:「我在這……」一塊巨石,從頭頂落下,堪堪砸在我身邊。我奮力地在地上打了個滾,手臂上劃了數十道傷口,本就被子彈打傷的肩膀,鮮血直流,染紅了我大片衣衫。
幽谷中,瞬時間,就被碎石塵沙瀰漫,什麼也看不見,只能聽到眾人尖叫,奔逃的聲音,巨石轟隆砸落的聲音。
「咳咳……無夜……你在哪?」我沒有辦法用沾滿灰塵的衣袖去擦眼睛,只能勉強睜著眼,摸索著向原來的方向走去。
「主子……」熟悉的濛濛聲,虛弱地傳遞過來,「小心……」
「無夜!」我心頭一喜,看不清,卻伸手抓住他衣袖,滿手和著鮮血的塵埃,「無夜,你怎麼樣?你的傷……」
「主子……皇上的母親……」我這才在朦朧中,看見他還吃力地抱著一個人。
「冰依——快跟我出去!」祈然呼喊聲越來越近,我忙回頭應聲,「祈然,我在這,無夜和冷琢夕也……」
「轟隆————」一聲巨響,猛然蓋過了我的話。
「碰————!!」我能感覺到墜落在我頭頂的巨石,我能聽到一點點崩塌的四壁,然後,我的身體,被狠狠,狠狠地……推出去。
那一瞬間,好奇怪,彷彿那些塵埃是透明的,能看到漫天的巨石下,那張被面具掩蓋的臉。
那一時刻,心好痛,彷彿有什麼珍貴的東西,被徹底砸碎了,再也……再也……回不來。
那張鐵面具下,有一雙無唇蔽齒的嘴巴,他正輕輕開合地叫著我的名字,我在他心目中的名字——主子。
「無夜————!!」
巨石——砸向了他,淹沒了他,連一點點的聲音……也沒留下。
眼睛……看著我,那雙我從未認真去在意過的眼睛,在最後的那一刻,仍然專注地看著我。
無夜,消失了!原來,曾經是理所當然在我身邊的人,也會消失;原來……原來,這世界上真的沒有什麼事,是理所當然的。
無夜……那個,曾經無時無刻不在身邊守護我的無夜,真的消失了。
消失在漫天的塵埃、巨石中……
「無夜……無夜……」我呆呆地站在原地,口中不住叫著那個我創造的名字。大腦是灰白的,身體是麻木的,心臟……是停滯的,眼淚……卻流不下來。
「冰依!他已經沒救了,這裡要塌了,快跟我出去。」
誰,是誰在我耳邊說話?能不能……「救救他,救救無夜……」我猛地轉頭抓住那亂石塵埃中看不見的衣襟,「祈然,快救無夜,還來得及……」
「轟隆————」
「冰依!」祈然一把護住我躲過砸落的巨石,大聲吼道,「你聽我說,先出去!別再管他了!」
我頓了頓,卻不足一秒,終於崩潰地哭出來:「那是無夜啊!那是為了救我,才被埋在下面的無夜啊!你讓我別管他?我怎麼能夠不管他?!」
我猛地一把甩開他,往亂石滾落處跑去。我沒時間了,對!我要快,趕快去救他。無夜他剛剛,流了那麼多血,吐了那麼多血,我必須要快點救他才行。
「砰——」頸間猛然酸麻的一痛,我眼前昏黑,失去了知覺,在那漫天飛舞的亂石塵埃中倒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晶瑩的水珠,透明的,穿過塵埃,一滴滴串落在地上,那是……誰的淚,如此悲傷,如此絕望。是誰在說,藍天下的心,沒有透明,依舊晶瑩……
永……別了……
「讓我走!」我堅決地看著面前的祈然,眼中卻不敢映入他此時的神情。然後,狠狠甩開他抓住我的手,轉身離去。
走了六步,腳下沉重地象灌了鉛一般,我沒有回頭,聲音低低地說:「不要擔心,我有能力保護自己的。」
我茫然地向前走了很久,是在等什麼事的發生,又是在等什麼人的到來。
距離別有洞天崩塌已經過去三天了。步殺仍在昏迷不醒中,卻不知道成憂把衛聆風帶去了哪裡療傷。我的肩傷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胸口的痛,閒時無事,偶爾一痛,卻痛入骨髓。
這三日,我們借宿在一戶農家,我的傷都是自己治療,然後由農婦幫忙包紮的。無論祈然如何軟語相勸或是強硬霸道,我都堅決地沒讓他仔細查看。這個傷,我自己很清楚,其實並不嚴重到要我的命。但恐怕,如果不好好調養,遲早會烙下病根。
這三日,我日日閉眼都會看到那雙漫天飛石下仍無法閉上的眼睛。我想了很多很多,以前的,現在的,未來的,點點滴滴。
然後,我知道,我真的沒有辦法再這樣等待下去了。於是,我跟祈然說——讓我走。
我的腳步猛然一頓。人來了,卻不是我等的人。十幾個素未蒙面的黑衣高手將我團團圍住,我忽然有好笑的感覺,剛剛才誇下海口說有能力保護自己,現在卻很可能馬上橫屍當場。
打鬥比想像中來得激烈,我知道這些人肯定是蕭逸飛的手下。這三日,我雖只是在普通的農戶家中,實際上卻是處於祈然,也就是依國保護之下,他們才沒下手。
我親手殺了冷清雅,蕭逸飛最愛的女人,他怎麼可能輕易放過我?甚至,他可能不是想殺我,而更想活捉我。這樣,既可以讓我嘗到生不如死的滋味,又能威脅到祈然。
我舞動著手中的長劍,招式行如流水,內力卻逐漸不濟。果然,自從這些日子無止境地受傷後,我的內力運用就越來越困難。幸虧這套逍遙游劍法,很大程度上就是為了以少敵多量身打造的,所以,直到現在我仍未被殺或被擒。
手臂上劇痛,肩上的傷口終於裂了開來,累得我右手手肘上也被輕輕滑了一道。我反手與其中一個黑衣人對了一劍,他猛然後退幾步,我卻臉色一白吐出一口血來。
如果……我猜錯了。那麼,很可能就會死在這裡。或者……我忍不住苦笑,如果祈然在附近的話,很可能會忍不住出來救我……
「乒——乓——」眼前淡青的光影一閃,銀光呼嘯,彷彿是劃了一個完美無缺的保護圈,將我牢牢鎖在其中。那銀光,魅人心神,惑人心志,讓我忍不住微微瞇起了眼。
被砍傷的幾個人,軟倒在地,眼中忽然閃過異樣的神光,神情恍惚,竟開始胡言亂語。
祈然曾說過,天和大陸四大神器之一的凝章,刺入人血液神經的瞬間,若是意志不夠堅定的人,便會產生幻覺,無力應敵。
「冰依,沒事吧?」青衣的身影緩緩轉了個圈面向我,分外白皙的臉上掛著孩子氣般純淨卻難辨的笑容。他輕輕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整齊潔白的牙齒,彎身將我扶起。
我抬頭看著他,深深地,狠狠地凝視,然後默默點頭。
「沒事就好……冰依!!」
我眼前黑暗,緩緩向後倒去,眸中卻清晰地看到洛楓緊張的表情,最後倒入了他懷中。
原來……是你。我嘴角淡淡地勾起一抹冷笑,冷到我心裡,果然……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