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前,尹鑰兩國的國王尹天傲和傅經,在和談連橫抗祁時,被步殺刺殺,當場死亡。尹國一時內亂紛爭不息,大皇子和三皇子各成黨派,終日無主,國力日弱。而鑰國的皇太子也未登上皇位,只因他立下重誓,不報父仇,永不稱帝。
一時間,整個天和大陸人心慌慌。撇開冰凌不說,步殺的懸賞總額,竟高達一千萬兩之多。
哼!冷笑,什麼報仇,真是無聊。最想傅經死的,可不正是他自己嗎?
我一手握槍抵在傅君漠腦門,輕輕繞了個圈,轉到他身後,一手從悶悶發痛的胸口移開,揪上他蒙面黑布,輕輕一扯。
「你是如何發現我的?」傅君漠瞥了我一眼,沒有動彈,表情卻也沒有被威脅之人該有的恐慌和緊張,只是……相當黑沉。
我鬆開手,黑布緩緩落地,胸口的痛一陣陣襲上,化為喉嚨上的腥甜,又被我勉強吞嚥下去。
「是『三乾四坤』陣法。」我輕輕動了動扣住扳機的手指,勉強提氣回答,「我本來也不是很肯定,但秦業的那個補位提醒了我。」
傅君漠嘴角一揚,露出一個苦笑:「一直留在『生門』,雖不起眼,卻最起眼,是我大意了。」
他轉過頭,無視我抵在他太陽穴上的槍口,陰冷殘酷的眼中慢慢瀉出溫柔的神光:「若兒,看來我每次遇到你的事,都會方寸大亂呢。」
我眉頭一皺,握槍的手舉起來,狠狠在他頸椎骨上敲下去。
「噗——」他悶哼了一聲,隨即一陣乾咳,吐出一口鮮血。
我再度將槍口抵在他腦門,冷冷道:「我還真想就這麼殺了你!」
傅君漠低垂了頭半晌,忽然抬起來,狠狠瞪著我。那眼中的狠辣和陰鬱,讓明明佔盡上風的我都忍不住一陣顫抖。
「我還以為,那個扎根在你心底的人,會有多了不起。」傅君漠抬手抹了下嘴角的血絲,忽然冷冷地笑了起來,「如今看來,也不過是個廢物!」
「咳……」傅君漠在我的重擊下吐出了第二口血。
「太子——!!」
「將軍——!!」
剛剛因太過震驚沒有回神的眾人,終於驚呼出聲。圍堵的人群,還有漫天的殺氣,慢慢離開步殺,往我這個方向聚攏過來。
「退回去!」傅君漠猛地一聲大喝,眼中精芒電閃,映著嘴角鮮艷的血紅,「誰敢不聽我指揮,一律殺無赦!」
我握槍的手猛地一顫,傅君漠卻望著我幽幽笑了起來,那笑竟說不出的瘋狂和……狠絕。他再度擦掉嘴角的血跡,冷聲道:「她加諸在本太子身上的痛苦,你們給我十倍百倍地償還到那個殺手身上!」
我承認,我不敢賭。
如果我賭了,以傅君漠和我自己的命賭了,那麼,至少還有一半的機會贏。
可是我沒有,因為知道祈然就在附近,因為知道他馬上會回來。所以,從一開始,我就只想拖延時間,而沒有一點破釜沉舟的打算。
「冰依!小心——!!」雖然被大部分人圍攻,卻依舊沉著戰鬥中的步殺,黑眸猛然瞪大,大叫了一聲,瞬息間,神分。
音未落,寒氣凌空而至。這一刻,我終於意識到自己的失誤。
步殺一開始就說過,至少有三個人隱在暗處,而挾持主傅君漠的我,竟一時大意,壓根沒有暗自留心。
我收槍,翻身,滾地!所有動作,一氣呵成,沒有半絲多餘,真氣被剎那間提到了最高。
交錯間,黑影向著我鋪頭蓋臉罩來,明晃晃的刀,漫天的殺氣,凌厲的眼神。
我仰躺在地上,槍舉過頭頂,所有的精氣神都集中在那幾個小小的孔上。成線——
「砰——!!」巨響在空曠的草野中迴盪,讓所有打鬥中的人震驚。
我握著不斷吐出硝煙的手槍,緩緩爬起身來,傅君漠看著我手裡的東西明顯震驚動容,兩道濃黑的眉毛緊緊糾結在一起,臉色是受傷後的蒼白。
如今,是怎生一幅場景。
我的面前躺著一具無法瞑目的屍體,扭曲的英俊臉龐,熟悉的倒吊眼,心口泉湧般流淌出鮮血。秦業,死了。
步殺的脖子上橫七豎八地架了幾把劍,緊貼著頸部皮膚,滲血見紅。他被狠狠壓跪在地上,傅君漠看了我一眼,一步,一步,走向被困住的步殺。
——冰依,千萬不要小看了傅君漠這個人……
從來,沒有像這一刻,那麼懊喪自己沒有聽衛聆風的警告。潛意識裡,我是真的小看了傅君漠這個人。
不過,後悔是無意義的,因為祈然還沒有回來,我們未必全然沒有獲救的希望。
我收回手中的槍,坦然望向傅君漠:「你想怎麼樣?」子彈只剩下四顆,面對的敵人卻有三十幾個。我必須……拖延時間。
傅君漠的手中忽然多了把薄如蟬翼的匕首,我一驚,是剛剛躲避翻滾時掉落的,我的匕首。
他眼中陰狠的光芒暴漲,又斂起,化為殘忍的冷笑。忽地手起,刀落,猛地扎入步殺肩膀。
「步殺——!!」我看著他提刀,帶起翻飛的血肉,迷離我的眼,又狠狠落下,「住手——!住手!住手!」
我握緊了拳頭,指甲深嵌入掌心,卻感覺不到疼痛。
他把玩著手中沒有沾到半滴鮮血的匕首,臉上的神情似在詫異刀刃的質料,又像在玩味貓捉老鼠的樂趣,淡漠地道:「那麼……求我啊!」
「求求你住手!」我沒有半分猶豫地大喊……抬起勉強忍住淚的臉,卻只覺模糊一片,「我向你道歉,我承認我輸了,所以……求求你停手吧!」
步殺的臉色蒼白,卻自始至終沒有哼過一聲,神情冷漠異常,沒有半分動容。他的眼簾低低地垂下,看不到那如黑幕般的雙眸,也看不到加諸在他身上,非人的痛楚。
可是,我的聲音,我的乞求,還是讓他忍不住渾身一顫。緩緩抬起頭來,黑眸深邃沉靜如昔,映著蒼白灰敗的容顏,卻掩不住寒潭深處滅頂的痛楚和不甘。
蒼白乾裂的唇,微張了張,忽然用沙啞虛弱地聲音冷然道:「別再求了,真難看!咳……」
傅君漠的臉色愈加陰沉,狠狠一刀刺進步殺背部,再開口,聲音彷彿帶了極端的自製和嫉恨,才能溢出唇齒:「若兒,你究竟在乎他到什麼地步?」
他的目光落到我蒼白滲出血絲的雙唇上,眼中的怒火幾乎燎原,忽地冷笑道:「你這樣……便算求了嗎?」
我看著他的眼睛,只一瞬,沒有半分半點猶豫,雙膝一曲,利落跪倒在地上,仰首,聲音輕而緩慢:「求你……住手。」
傅君漠放開了手,任由匕首留在步殺體內,目光緩緩下移,再度停留在我身上。刻骨的仇恨、嫉妒、佔有慾,還有「逆我者亡」的狠辣,赤裸裸,不遮掩半分。
他一步步走到我面前,半蹲跪下來,絲毫不怕我再度拔槍威脅他。
「若兒,聽到你離開衛聆風的消息,你知道我有多開心嗎?」他的手抬起來,落在我頸側四散的頭髮上打纏繞圈,用著很溫柔的語氣,「這次的行動,我本也不必親自參與……可是……」
語氣忽然一變,我低低呻吟了一聲,雙眼已瞥見一撮被生生拽下的頭髮,和他陰狠霸道的眼神:「當初我就跟你承諾過,因為……你是我看上的女人,所以,我一定要自己搶回來!」
「跟我回去!」他忽地反手掐起我的下巴,冷冷地說,「跟我回去,我就放了他。」
我撇過頭,甩脫他的手掌,學他的樣子單腳站立起來,半跪在地。勉強喘過一口氣,胸口痛愈火燒,我抬頭看著他認真的表情,卻忽而幽幽地笑了,無聲吐出一句:「你做夢!」
求饒也好,下跪也好,這些侮辱,比起步殺的命,哪個更重要,我太清楚了!可是,如果我為了救步殺,而跟著傅君漠走,那麼毀掉步殺的就是我自己。
我不會再做這種,徹頭徹尾的傻瓜了!
傅君漠的臉由怒極變為扭曲,右手舉起,忽地像我直襲過來。
「砰——!」我一個縱身,右腳踢上他腹部,退開一米距離,跌躺在地上。
勉強壓下胸口湧上的疼痛,我爬起身來,冷眼看著他,捂著腹部,臉色因疼痛而慘白。
「臭丫頭——!!」隨著一聲暴喝,從剛剛槍擊現身後,便一直警惕地跟隨在傅君漠身邊的老頭,向我直撲過來。
這一次,胸口是被襲擊的劇痛,我慌忙後退,將全身勁力卸盡,才勉強躲過那一擊未受重傷。
「若兒,不要考驗我的耐性!」傅君漠一步步退到步殺身邊,猛地拔出插在他身上的匕首。看著我沉靜的臉慢慢露出恐慌,冰冷卻殘酷的笑意慢慢傳到了他眼底,「聽說,你的那個丫鬟,手筋腳筋全斷了……」
說著,笑著,匕首……慢慢滑向了步殺撐在地上的右手。
步殺低垂著頭,誰也沒注意到,他的身體忽而輕微一震,被長髮遮蓋的嘴角緩緩地,不可抑制地扯出一道絢麗的弧線。
「傅君漠!!」我駭然叫住他,槍握在手上,沒有半分偏差地瞄準了他,可是聲音除了顫抖,還是顫抖……,「我發誓,如果……如果,你那一刀下去……一生一世,我將罄盡我的一切,讓你生不如死!」
黑衣人忽然動了起來,密密圍在他四周,沒有半分空隙。剛剛傷我的老者,也警惕地注視著我,卻不敢動彈,顯是忌憚我手中槍的厲害。
「哈哈……」傅君漠忽然大笑了起來,看不到臉色,笑聲卻不若聽起來那麼欣然,反而愈加憤恨痛苦,「就憑你?除非,你現在就殺死我,否則,你憑什麼?」
銀白的刀光透過人縫在我眼前閃過,我彷彿看到了傅君漠惡魔般的笑容……心底有沉積的痛楚和仇恨,如跗骨之蛆纏上我,食指緩緩扣上了扳機……
如果,無法善良,無法妥協。那麼,就讓我徹底地殺戮吧!
「住手!」一道清亮悅耳的聲音忽然憑空插了進來。
眼前耀眼的光芒一閃,只見一個橘色的身影,忽然如鬼魅般穿梭入密集的黑衣人群,所到之處,原本嚴陣以待地人竟紛紛倒地。
「馬瑩燕?」我詫異地低語,口鼻中忽然聞到甜膩的花香,身體驀地酥軟,一下子癱軟在地。
我心中忽地一動,已知道這些人都中了她的。我狠狠咬破下唇,以疼痛減輕麻醉,取出懷中銀針,勉力扎上穴道。
此時馬瑩燕,應該說橙兒,已經踢開擠在步殺周圍的人,將他一把抓了起來,皺眉道:「嘖嘖~沒想到姐姐竟然會喜歡像你這麼沒用的廢物!」
步殺連瞧也沒瞧她一眼,甩手,撿起地上的汲血,一步一個踉蹌地走到我身邊。
「沒事?」他屈膝,頹然坐倒在我身邊,冷冷道。他……好像剛剛被紮了很多刀吧?現在竟然像個沒事人一樣,果然不是個正常人。
我拔出銀針,向一臉憤恨的橙兒冷冷一笑,才轉頭:「沒事!一種會對有內力之人起作用的,發作極快,但藥效不強。」
的!這丫頭明明在附近看了半天的戲,卻到現在才現身出來相救……剛剛在唱歌時對她留下的一點好印象,現在徹底作廢!
橙兒卻不看我一眼,快步走到低垂了頭在檢視傷口的步殺面前,狠狠踹了一腳,恨聲道:「喂!你這是什麼態度,剛剛可是我救了你耶!」
步殺渾身一顫,猛地吐出一口血來,原本就勉強支撐的神志開始迷糊起來。
我看著步殺的傷口流血更甚,一滴滴落到碧綠的草地上,橙兒卻仍一臉不依不饒的神情,冰冷的怒氣從心口慢慢積聚。
步殺的手握上了汲血,沒有內息,黑眸幾近失焦昏迷,我卻能清楚感受到他心中翻騰的殺氣。如果此刻他還有一點力氣,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出手。
「本姑娘在跟你說話呢!」橙兒一張宜嗔宜喜的俏臉漲地通紅,從未被人徹底忽視過的自尊,她的腳抬起來,幾乎用上十分的力道,往接近昏迷的步殺身上狠踹過去……
「哧——!!」恍若無音的破空之聲瞬息響起。
我收回手,把倒在我身上,徹底昏迷過去的美女一把推開,跟著狠狠……踹下去的時候力道還是放輕了,冷聲自語:「有本事你再踹一下試試!浪費我的麻醉針……」
步殺已經完全失去了意識,我慌忙點了他幾個穴道止血,可惜療傷的藥都在祈然身上。只見他呼吸均勻、沉穩,面色除了有些蒼白並無異樣,想來是沒有什麼生命危險。果然是……生命力比蟑螂還強盛的傢伙。
我緊緊按了按泛疼的胸口,往躺倒在地上的傅君漠走去。
心慧的,自己的,還有……步殺的,新仇舊恨,我迫不及待地想跟你好好算算了呢!鑰國……皇太子!
我撿起掉落在地上的匕首,一步步走向仍勉強維持著自己意識的傅君漠。
我手起,刀落,狠狠扎進他肩膀:「傷害別人的時候,你有沒有想過自己也有今天?」
第一刀。他迷濛的意識猛然情形過來,卻因為我凌厲的一指,仍無法動彈,無法言語,只狠狠地瞪著我,那眼神,那震怒,彷彿要把我吞噬掉。
我卻不管,拔出刀,帶起血幕,幽幽地笑了:「我當初就告訴過你,永遠都別妄圖掌握他人的命運!否則,終有一天,你的命運也將不再是你自己的!」
他的臉色慢慢褪盡,原本恨到極端的眼神,怒到極端的眼神,卻在看到我的笑,聽到我的話時,猛地一滯,彷彿想起了什麼,連他自己也無法抑制地轉柔……我狠狠刺下第二刀。
第三刀……匕首沒進了他頸旁的草地,我緩緩拔了出來,擦淨,收回。
他忽然眼望著我虛弱卻歡快地笑了起來,那眼神彷彿在說:「下不了手?」
我冷冷地睇了他一眼,起身,沒有絲毫留戀。
三國鼎立的局面,還不到打破的時候,否則,會給祈然和衛聆風帶去莫大的變數和麻煩。
胸口悶悶作痛,我正待轉身離開……
「冰依——!!」溫潤悅耳的聲音夾雜著無邊的恐懼和憂慮由遠及近傳入耳中,下一秒,我已經被擁進一個溫暖卻僵硬到顫抖的懷抱。
「祈然,我沒事!」我抓住他冰涼顫抖的手,淺笑著安撫,「步殺傷得很重,你快去看看他吧。」
祈然臉色一變,看了躺倒在地上滿身鮮血的傅君漠一眼,藍眸中瞬時凝聚起冰寒的殺氣,手起,我卻只覺眼前銀芒輕閃,有什麼猛地沒入即將昏迷的傅君漠胸前。
下一秒,祈然看了我一眼,狠一握拳,瞬移到不遠處的步殺身邊。
「水姑娘……」低沉磁性的聲音毫無預兆般響在耳側,我一驚回神,才發現洛楓不知在什麼時候竟已到了我身旁,還是那副悠然含笑地樣子。
他望了躺在地上無法動彈,慢慢從痛苦震驚的神情陷入昏迷的傅君漠一眼,謙恭地向我抱拳:「可否給在下一點面子,饒過他一……」
「咳……」胸口的痛終於沉積勃發,化為喉口的腥甜,溢出嘴角。
「你……!」洛楓震驚地看著我蒼白的臉,殷紅的血。
祈然彷彿感應到什麼,往這邊看過來。我心中一慌,轉到洛楓身旁,恰恰遮擋住祈然的視線,低聲懇求道:「請你別支聲,我沒事。」
沒有人比我更清楚這胸口的痛是因為什麼。天和大陸四大神兵利器之一的寒血劍,如果不是當日祈然用藥驅走了我體內大部分寒氣,恐怕這一生,我都無法再動用內力。
可是,療傷的那幾天,我卻偏偏再度……
我舉起袖子,想抹掉嘴角的血跡,卻見一條手臂橫貫到了我面前。
我愕然抬頭,卻看到洛楓真摯的笑容,「用我的袖子擦吧,否則依蕭祈然的敏銳,肯定會發現的。」
我笑笑,扯過他袖子,擦掉嘴角的血跡,虛脫地坐倒在草地上,低聲道:「謝謝。」
他無所謂地一笑,彎腰背起滿身是血的傅君漠,低低沉沉的聲音響起:「我先安頓了他,再回來找你們。」
「那這些人呢?」我愕然指了指身旁躺著橫七豎八昏迷的人。
洛楓雙唇一咧,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我管他們死活!」
小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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