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然沒有再看我一眼,彷彿在害怕自己的遲疑和後悔。如拖著破布般,拽著我,倏忽之間穿出宅子,躍到雪梨園的大門外。
身體被猛地橫摜了出去,我抬起淚濕的臉,全身瑟瑟發抖,緊緊盯著祈然。無聲,卻還是不願錯過一分一秒地,緊盯著他絕世的容顏。
祈然握劍的手猛地一顫,差點脫手落地。他狠狠別開眼,忽然大聲喝道:「來人!」
片刻之後,十幾個身穿黑衣的男子彷彿憑空而現般,圍在我們周圍。領頭的那個,正是當初帶走無夜的清秀男子,只聽他躬身道:「少主有何吩咐?」
祈然取出懷中的面具戴上,冷冷道:「誰讓她進雪梨園的?」
男子渾身一震,雙眉蹙起,低頭道:「屬下不知。可能是誤闖……」
祈然眼中精芒電閃,出口的話卻冷酷異常:「先將她關進牢裡。」
「是!」那男子一手架起我,一手輕輕一揮,除了兩個領路的黑衣男子,其餘又繼續隱回暗中。雪梨園外又回復寂靜,彷彿什麼也沒發生過。
「莫言。」祈然頓了頓,才繼續道,「事情沒查清楚前,別讓她死了……或逃了……」
莫言點了點頭,伸手在我結霜的傷口周圍點了兩指,跟著那兩個黑衣男子往西而去。
「你還是第一個闖進雪梨園而沒被少主殺掉的人。」莫言扶著我靜靜走了半晌,忽然開口。
我全身的血液還在凝結中,流動緩慢,根本沒法正常開口講話,連想勉強扯出一個笑容,都做不到。
「被少主的『寒血劍』傷了難免會凍傷經脈,你試著運轉一下真氣,衝擊心脈,讓血液活絡起來。否則,很容易寒氣入體,輕則殘廢,重則身亡。」
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開始依言把沉在丹田的真氣運轉十二周天,一時間真氣在體內潺潺流動,我忘了身處何方,直到莫言在我耳邊輕輕說了一句:「到了。」
我猛然睜開眼,才發現自己竟然已經在地牢裡面,潮濕、另人作嘔的霉味和臭氣撲鼻而來。我渾身打了個抖,輕聲賭咒道:「這是什麼鬼地方?」
話一出口才發現,原本凍僵的身體竟已經勉強可以動了,聲帶也恢復了正常,只是渾身仍冷的厲害,顫抖個不停。
傷口更是比剛剛麻木時痛了十幾倍,連帶著我只覺額頭都滾燙髮熱,幾欲炸裂。
莫言小心扶著我*牆坐了下來,輕聲道:「你自己小心點吧,在這牢中可沒什麼人會關照你。我先回去向少主覆命了。」
我感激地朝他笑笑,見他彎身退了出去,才將頭*上牆壁,閉目休息。
身體……好難過……這好像是我第二次坐牢了吧?上次,是在衛聆風的宮中,不過馬上被放了出去,還是皇帝親自來接的,想想,真是好笑……
身體好冷,頭卻熱得發燙,全身……都難受的要命。這一次,不會就這麼病死在牢中了吧?那也死得太窩囊,太無聊了。
意識開始漸漸迷離,我身體無力地*著牆緩緩癱軟,蜷縮著不住顫抖,然後沉沉昏迷……
祈然站在原地望著大門敞開的雪梨園良久,天色慢慢暗沉了下來,他卻依然一動不動。
直到,夕陽西下,如冰依死的那天一般,連最後一點餘輝也離他遠去……他嘴角微揚,扯出一個比哭泣更悲涼的笑容,關上門,緩緩轉身,往熙攘的皇宮走去……
忽然,他的腳步一頓,頎長的身形微微一彎,已經將地上的東西揀了起來。黑色的……手鏈,是剛剛那個人掉的嗎?似乎……有些眼熟呢!
他將手鏈拽在手裡,一步步往回走,腦中竟出乎意料地沒有一片空白死寂,反而不斷閃過那雙流淚的眼睛……
那眼中似乎有耀眼的光芒在閃爍,一如那滴滴落下的淚珠,刺得他本該麻木的心陣陣生疼。可是他卻看不清那光芒中夾雜地是怎樣的眼神,怎樣的感情……
究竟是看不清,還是不想去看,不敢去看呢?其實……都沒有分別。
第一次看到水蓮月的時候,他何曾沒有希冀過?即便冰依是父皇派來的,即便冰依一直在欺騙他……都沒有關係,只要她還活著……活著就好!
可是只消一眼,他就知道,那個有著一副一模一樣軀殼的女子,不是冰依。
也是從那一刻開始,他終於知道,水冰依死了!那個在他生命中劃下永世印痕的女子,被木離風一刀貫穿身體,掉入血池,就這麼清晰徹骨地死在他面前,永遠不可能復活……
祈然推門走進自己空蕩蕩,如死般寂靜的房中,手中的黑色手鏈被隨便地擱在桌上。
桌上,放著早已失去熱氣的飯菜。當初,是他自己下令,晚飯在規定時刻擺在他房中,不許特別叫他的吧?當初,也是他自己下令,誰都不許醫治他胃病的吧?
可是這幾日,他為什麼會時時懷念起那碗苦得令人作嘔的湯藥和那碗淡而無味的白粥呢?
祈然端起飯菜,正要將它倒入桶中,忽地眼光在那隨意瞥過的黑色手鏈上,猛然一頓。
他取過手鏈,藉著燈光看到,手鏈的裡層用白色絲線很是粗糙地繡了一個「依」字。
他的心口猛地跳了一下,忽然抬手看向自己手腕上的淺藍色絨狀物,上面同樣很歪七扭八的繡了個「然」字。步說,是紀念品。紀念……什麼?
如果是步送的,為什麼繡的是「然」字,而不是……「祈」字。
那個女孩說,這叫護腕,她還很小心地為他套上,很熟練地解釋這個,連他也沒見過的……護腕的用途。
心口有什麼在雀躍生疼,他猛地站起身來,在房中如無頭蒼蠅般走動。不是他不想停下來,而是……而是……一停下來,他就無法遏制自己腦中翻騰出那個匪夷所思的想法。
「崢——」突如其來的琴音把他嚇了一跳,他晶瑩修長的手指撫上剛剛不小心按到的琴弦,彷彿無意識地輕輕撥動……
琴音傾瀉而出的時候,連他自己都被嚇了一跳。他彈的,竟是那女孩幾日前在石凳邊彈奏的曲子。手指輕撥,腦中恍惚間回憶起她當日所唱,歌聲輕輕地、無聲地溢出他唇齒:
我看見天空很藍
就像你在我身邊的溫暖
生命有太多遺憾
人越成長越覺得孤單
我很想……飛,多遠都不會累
才明白愛的越深
心就會越痛
我只想飛,在我的天空飛
我知道你會在我身邊……
「崩——」琴弦猛地斷裂,祈然瞪大了眼睛,晶瑩的手指上滲出血絲,不住顫抖。
為什麼……為什麼她彈奏的這首歌,會剛剛好和冰依「手機」中的樂聲銜接起來?而且……實在太吻合了。
竟然……完好的,連一點破綻也沒有,就好像……就好像,本來便是出自同一首曲子!
腦中,忽地閃現那日步殺欲言又止,幾欲發狂的痛苦眼神。
他說:「祈,你若再這麼沉迷於過去,封閉你的心、你的眼睛,終有一天……會後悔!」
他說,你終有一天會後悔。
「莫言——!」祈然腳步有些慌亂地衝出屋外,大聲叫道。
黑暗中只覺人影一閃,莫言已經躬身站在他面前,垂首道:「少主,請問有何吩咐?」
「她在哪?」祈然攥緊了拳頭,盡量平復語調。
希望越大,絕望……來臨的時候,就會越毀天滅地。這一點,他比誰……都來得清楚。所以,不要抱希望,千萬……不要抱希望……
「什麼?」莫言有一瞬間的愣怔,愕然抬起頭來看著這個,不知為何,與平日很是不同的少主。但偏偏又說不上來到底是哪裡不同。
祈然掠過他身邊,淡淡道:「她被關在哪,帶我去。」
「是!」莫言心中一震,忙低了頭,走前帶路。
莫言不悅地看向那些因為祈然出現而震呆了的監獄官和獄卒,又望了望四處惡劣的環境,不由有些擔憂地回頭道:「少主,這裡比較亂,你小心點。」
祈然的臉上無波無瀾,平靜而淡漠地點了點頭,彷彿根本沒有感覺到這裡潮濕的霉味和令人作嘔的屍氣。
莫言在一間普通的牢房前停了下來,隔著木門,向裡面蜷縮著的少女喊道:「小若姑娘,請過來一下,少主要見你。」
牢中的少女依舊蜷縮地躺著,一動不動。莫言皺眉又叫了幾聲,卻還是沒有半點回應。
他忽然想起,那少女剛剛就一副很虛弱的樣子,面頰還泛起病態的潮紅,難道……心中一動的瞬間,只覺眼前人影一閃。
他愕然抬頭,發現少主竟隨意扯下門鎖,,猛地推門,鑽入牢中。他一驚,忙跟著鑽了進去。
祈然靜靜地站在蜷縮昏睡的少女跟前,竟沒有膽量再上前一步。他的眼中靜默無波,他的面容冰冷淡漠,可是他的心裡,卻如翻江倒海般,不斷洶湧滌蕩。
少女的面容被散亂的髮絲遮住,看不清楚,纖弱地身軀輕輕蜷縮著不斷顫抖。每一下,每一下,都彷彿有一根根蒺藜拉過他心口,發出刺耳的聲音。
莫言快步掠過祈然扶起那少女,摸了摸額頭,只覺熱得燙手。他心中一驚,忙將她打橫抱了起來,走到祈然面前,皺眉道:「少主,看來她病得不……」
莫言渾身猛地一震,他從來沒看過少主這樣的眼神,這樣的表情,盯著她懷中的少女,彷彿傾盡全力也無法置信,又彷彿在看著流失又復甦的生命,瘋狂地要將自己和她一起燃盡、融化一般……
他緩緩低下頭,懷中的少女,渾身狼狽顫抖,面頰潮紅,額頭滲出晶瑩的汗珠,可是神情卻異乎尋常地……仿如死寂般沉靜安然……
祈然緩緩地伸出顫抖的雙手,接過莫言懷中的少女,白皙的手映著她如火焰般灼燒的臉龐,卻是同一陣顫抖,同一陣劇痛……
在他懷中的少女,彷彿感受到了什麼,忽然輕輕一動,往他懷裡*了*,燒得殷紅的唇角微微一揚,露出一個輕淺的笑容。
那笑容,純淨如透徹水晶,清淡如風中百合,卻璀璨如日暮霞光,彷彿要燃盡少女一生的美麗,永世的光華……
「冰依……」祈然右手緊緊收住,無聲地呢喃,顫抖冰涼的手指緩緩撫上她灼燒般火熱的面頰,恐懼像一團吞噬的火焰在他心裡竄行蔓延,彷彿……不毀滅他的靈魂,他的心就誓不罷休!
「砰——」地牢中彷彿要坍塌般重重震盪,土雨在每一寸地方紛紛落下,帶著無邊的恐懼、思念和執著,讓牢中所有的人都能感受到,這一刻,瀰漫在這潮濕地底的,彷彿要毀天滅地的深刻感情。
祈然緊緊抱著懷中的少女,發瘋般地往外面衝去。是人,是牆,是門,凡是擋在他面前的,統統被他一掌震開,癱落……
這一刻,他的腦中什麼也沒有,他不知道閃避,不知道壓抑,不知道思考,甚至……不知道悔恨。
這一刻,他的腦中、心中,甚至全身每一個細胞又都塞得滿滿溢溢,漲到麻木生痛。他只知道一件事,冰依——不能死!誰都不能……再將冰依從他身邊奪走……
誰都不能!他發誓,就算死神——也不可以!——
好了,終於認出來了,偶都快累癱了~~~偶當初答應你們寫到的情節也算是完成了吧,明天就回學校了。假期到是還有兩天,如果有空就再寫一到二章比較溫馨的情節,以後因為要全心考研,偶就幾乎沒更新了,真是對不住各位了!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