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猛地一驚,脫口大叫道:「小銀——!」
只見眼前白光一閃,小銀已經脫離我身上的口袋,用從所未見的速度,飛快躥過人群,最終一個飛躍——撲進了……祈然懷裡。
這一突如其來的變故,饒是祈然也被嚇了一跳。薄唇微微抿緊,他低頭看了懷中正親暱蹭著他的小銀半晌,吐出兩個帶著些猶疑的音:「小……狸?」
小銀「吱吱——」叫了兩聲,很是歡愉,不住舔著他的手背。
祈然輕輕抱起了它,冰藍色的瞳眸中微微閃過一道柔和的光芒,問道:「師父呢?你怎麼沒跟他在一起?」
小銀歪著頭叫了兩聲,從語調中能聽出深深的想念和委屈。
祈然聽了半晌,忽然嘴角一揚露出一抹極淡的淺笑,柔聲道:「他就這麼把你丟在別有洞天了?那又是誰帶你出來的?」
祈然與小銀對話的時候,殿中倒有一半人還無法回神,呆呆地看著這個匪夷所思的場景。可是直到他問出這句話,小銀歡快地叫了一聲衝到我身邊,我才猛地從震驚中回過神來。
祈然緩緩起身走到我面前,藍眸不帶一絲溫度地落到我身上,又彷彿被抽離出去了一般,眸中什麼也沒有。
他說:「是你帶他出來的?」
他面對我,語調波瀾不驚,完全像對著一個陌生人般那麼說:「是你帶他出來的?」
我抬起頭來看著他,目光對上那雙在夢中繾綣思念過千百遍的藍眸,彷彿隔了一個世紀那般久遠的對視
然後,我震驚了。
為那張彷彿成為他身體一部分的月牙形面具,為他渾身散發出的清冽死寂,更為那雙明明映著世間顏色,卻仿若空無一物的漂亮眸子。
我知道,他沒有認出我;而我……
腦中閃過昏睡少女臉上班駁的傷痕,耳中聲聲迴盪著師父恭敬而叫的「少夫人」……
而我,認出了他,卻再也無法面對他。
將再度噴薄欲出的眼淚吞回肚中,笨拙地吐出一個幾乎無法成音的字。
眼前刺目的白光一閃,身體左側已貼近了一個人。白勝衣臉上掛著一如既往的邪魅,似笑非笑看著我,那目光彷彿要把我刺穿般,扎得厲害。
我狠狠收回粘在祈然身上的目光,望向他,唇輕動了動,卻吐不出一句話,只困難地嚥下一口口水,轉身欲走。
白勝衣一個閃身攔住我的去路,臉上笑容更勝:「我們……是不是曾經見過?」
「白丞相。」師父踏前了幾步把我護在身後,語調不卑不亢地道,「這是我新收的徒兒,小若。」
「哦?是嗎?」白勝衣嘴上在問師父,目光卻徑直落在我身上,「小……若?」
忽然,他貼近了我耳側,詭異地笑道:「是藍瑩若吧?」
我全身猛地一震,臉色瞬間慘白。低順了頭,只怕看到祈然的目光。
勝衣的語調忽然變態地歡快,「我最近正好在改進噬心術,還缺個試驗的人。這女孩我看上了,不如,讓我帶走吧。」
「什麼——?!」我驚叫了一聲,猛地抬起頭來狠狠瞪著他,一時竟忘了害怕。這個變態,竟然要我當他的藥人,還是去試驗噬心術?
「白丞相,這怎麼可以?」師父也是一時太過震驚,半晌才寒了張臉抗議。
白勝衣對我的目光,恍若未覺,只對著師父笑得妖嬈:「不過一個徒兒,沒了可以再收嘛!然,你說是吧?」
祈然冷冷看了白勝衣一眼,藍眸中的神光冰寒無比,正待說話,忽然眼中波光微微一蕩,嘴角輕揚了揚竟吐出一句:「隨便你!」
我渾身猛地一震,心口彷彿被他那句話狠狠揪了一把,痛到無法呼吸。
那個人,是祈然。那個曾經為了保護我連性命也可以不要的祈然,現在竟然說——隨便你!
白勝衣反倒不如原先的高興,狠狠露出一個猙獰的冷笑,上前一步,待要抓住我手臂……
就在我準備閃避的時候,眼前忽地光芒一閃,一道凌厲地殺氣衝著行進中的白勝衣呼嘯而去。
白勝衣臉上的笑容更冷,悠閒踏開一步。誰知,就在他移位的那一瞬間,殺氣竟忽地猛漲,彷彿早有預謀般一個轉彎,襲向一直靜默站立在我面前的祈然。
原來,攻擊白勝衣是虛,攻擊祈然才是真正的後招。
我的眼睛只能望到那一身統一無異的普通士兵服和閃爍寒光的長劍,夾雜著排山倒海的殺氣向祈然侵襲而去,而他卻仍恍若未覺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然後,我的腦中一片空白,身體彷彿不是自己的,靈魂抽離在空中,看著它——倏忽……而動……
掌心猛地一陣劇痛傳來,猩紅的血液順著我白皙的手掌一滴滴落在地上,摔地支離破碎,也讓我原本迷離的意識重新回到體內。
那一刻,我真的很想狠狠抽自己一個巴掌。這算是本能嗎?又是……什麼本能?
如今的祈然,體內沒有血蠱,怎麼可能擋不住這一擊?如今的祈然,身邊有千千萬萬人保護他,我這一擋又有何意義?
然而,那一分,那一秒,我的腦中竟一片空白,恍惚中只看到祈然一次次擋在我面前,口吐鮮血的模樣。於是,本能便先於意識啟動了。
只是……這樣的本能……在如今,又讓我情何以堪呢?
我抬起頭,一張鐵面具和一雙飽含驚詫的眼猛地映入心頭。
我渾身一震,再握不住手中的長劍,一道破空之聲響起,瞬息間只覺肩頭劇痛,長劍就這麼無聲無息地沒入我肩頭。
「主子——!」無夜渾身顫抖,猛地抽回長劍,帶起點點血絲,露在鐵面具外的眼中滿是驚痛和懊喪。幾個人蜂擁而上,將無夜牢牢制住,他也沒有抵抗本分。
我嘴角一掀,扯出一個苦笑,輕聲道:「對不起,無夜。」
「小若——!」師父的驚叫,還有小銀慌亂的叫聲,我都恍若未聞。
無夜的雙眼緊緊盯在我身上,良久良久,忽然無聲地用唇形喃喃道:「……扎根在心底的人……」
我只覺渾身的力氣一下子被抽了個乾淨,一個趔趄癱軟在地上。
我不用抬頭,也知道祈然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只是真的抬頭對上了,卻還是為著那其中的冰冷和無波無瀾,心痛莫名,淚水盈眶。
然後,我閉了閉眼,再睜開終於也能靜靜地望著他,同樣無波無瀾,同樣冰冷異常,儘管心依然在抽痛,痛得更甚。
祈然忽然有些驚惶地別開眼,沒錯,真的是驚惶。隨即他狠狠抽出身上的長劍,藍眸再度落回到我身上的時候,已如那劍上的寒光一般,冰冷無絲毫溫度。
只聽他冷冷地開口,對著我,卻又彷彿不是在對我說:「同樣的戲,看多了,也會膩煩!」
說完,那劍竟夾雜著他話中的冰寒和決絕,向癱軟在地上的我直刺過來……
「少主不要——!」
「主子——!」
小銀一個縱身躍到了我懷裡,驚慌失措地望著那把劍,和握劍地人……
我猛地瞪大了眼,祈然……要殺我?
這一年,我經歷了那麼多的生死劫數,竟不是死在別人手上,而是……祈然手上?
我拼了命地想要避開,想要活下來。我可以死,死在這個陌生的世界,可是……絕不能死在祈然手上。不單單是不想他將來後悔,更加因為我不願意死在他手上,絕對……不願意!
可是,我動不了,一動也無法動彈。祈然強大的精神力牢牢籠罩著我,讓我進不得半分,更加退不得半分。只能眼睜睜看著那劍向著我的胸口,猙獰撲來……
「崢——砰——!」兵刃交擊地巨響彷彿憑空而來般,剎那間迴盪在空曠寂靜的大殿中。
所有人只覺眼前黑光閃爍,似有若無的殺氣輕輕瀰漫,絲絲點點地滲入人心……
白勝衣嘴角微微勾起,扯出一抹極為妖異的笑容,寒潭般的眼中卻是點點想將人吞噬般的冰冷殺意。
黑衣、黑髮、黑眸,步殺握著長刀靜靜站立在我面前,我卻看到他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捏住,指節泛白,幾欲碎骨。
「果然是你。」祈然淡淡收回手中的長劍,忽然回身道:「你們全部下去吧。」
白勝衣妖嬈帶笑地目光落到我身上,又移向步殺,隨即殷紅的嘴角一掀,輕聲道:「是!」便一個旋身,率先走出了大殿。
沒有人置疑,更沒有人敢違抗,包括師父,轉眼間,大殿上只餘一個著煙紫勁裝的清秀男子,對祈然恭身道:「少主,這個人怎麼處置。」
祈然連瞧也沒瞧被制住的無夜一眼,冷漠地道:「先關到牢中。」
我猛地一驚,扯動肩上傷口,只覺身體、心頭都是一陣劇痛。正待開口制止,卻聽步殺清冷的聲音響了起來:「祈,我要帶她走。」
我渾身一陣顫抖,卻只是這瞬間的猶豫,無夜已經被那清秀男子帶了下去。
祈然看了我一眼,只是看,目光卻沒有真正落到我身上,便撇了開去,清潤悅耳卻冰冷到我渾身顫抖的聲音淡淡響起:「隨便你。」
眼淚,洶湧的酸澀感,就這麼卡在鼻尖,無法宣洩,更無從宣洩。
步殺右手一提,手中的黑刀夾雜著千鈞的厲氣,在空中狠狠一揮,瞬息間劃裂了這大殿中花崗石鋪就的堅實大地。
他就彷彿知道了我的無從宣洩,所以幫著我……宣洩一般。我輕輕撇過頭,眼淚終於洶湧而出……
祈然靜靜地看著他,月牙形的面具下,藍眸無波無瀾,薄薄的唇卻倔強地抿起。
殺收回汲血,也終於慢慢鬆開了一直緊握的右拳,冷聲道,「你若再這麼沉迷於過去,封閉你的心、你的眼睛,終有一天……會後悔!」
祈然面色沉靜地看了他半晌,忽然一個轉身,邊依著來時的通道離去,邊淡淡道:「一個月後,記得回『雪梨園』。」
在那彷彿通向天邊盡頭的通道上,祈然一步步走著,然後腳步越來越慢,他不知是為了什麼原因,竟慢慢地停下腳步,轉過身,望著空曠、只餘兩人的大殿。
他看著步殺彎下身,如護著一生最珍貴的寶物般,小心翼翼地將那少女抱起。少女的臉埋在步殺懷中,無法看見,可是他看到那只抓著步殺右臂的手。
那手在黑色衣袖的映襯下格外白皙纖瘦,緊緊拽著步殺的衣服,仍在……不住顫抖……
「怦——怦——」他左手猛地撫上胸口,面具下的眉緊緊皺起,藍眸中漸漸流露出震驚和難以置信的神色。
心口在痛,實實在在的痛了。
他一直以為,從親眼看著那人死,他的心就已經停止跳動了,而且……永不復甦……
可是,這一刻,他竟能實實在在感受到它在跳動,他的心……竟然還會跳動……
步殺輕輕地把我抱起來,小心避過我的傷口,然後小銀爬上我的肩頭,在不斷滴血的傷口上輕柔舔舐,又時而發出心疼莫名的叫聲。
我把猶帶淚痕的臉深深埋入步殺懷中,任由他抱著我走出大殿,遠離這無止境的傷悲和……思念……
只是,在即將走出大殿的時候,胸口如被撞擊般壓抑疼痛。我猛地抬起頭,望向那條長長窄窄的通道……
我始終……無法就這樣,再不看他最後一眼,決絕離去!
祈然竟然也沒有離開,他就站在那通道的盡頭,仿如遺世獨立般望著我們,靜默而孤獨地佇立。
冬日溫暖的陽光透過玄關的窗戶,星星點點地鋪灑在他身上,襯著他胸前折光的十字架項鏈,彷彿從體內融合了他,又孤立了他,在這喧囂熙攘的塵世中。
我看著那熟悉無比的十字架,只覺心中濕暖一片,卻越加苦澀傷痛。
步殺一個轉身,踏上邁出大殿的門檻,我卻只是換了個角度,深深看著那烙印在我心底的少年,最後一眼。
彷彿是忽然間,強烈的陽光,透過那十字架折射入我的眼中,刺目而耀眼,深深扎進我心底。
腦中,猛地擦過一道極為熟悉又眩目的光芒。耳邊,似乎又開始迴盪那首,我醒來後無論如何也記不起的悲傷悠揚的樂聲……
那首,我在時空穿梭的入口處,聽到的樂聲。
我如著魔發瘋般猛地直起身子,睜圓的眼瞪著大殿外空無一人的前方,卻什麼也沒映入眼簾。
我終於想起,上次墜崖時腦中閃過的光是什麼。
只是怎麼也沒想到,竟是當初從現代穿越時,打開時空入口的關鍵。
那道,在意識迷離時,從我胸前散發,最終充斥瀰漫了整個山谷的強光。
那道,在無止境的墜落中,忽然從十字架上散發,最終扭轉了時空的強光。
我忽然,覺得命運跟我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那玩笑大到,不將我徹底毀滅,就永遠不會止息和甘心一般。
難怪,上次掉落懸崖的時候,我聽到了歌聲,卻沒有穿越回去。
只因為,那把穿越時空的鑰匙,極度諷刺地,被我送給了祈然。
我再度把頭埋進步殺臂彎中,不顧他詫異地目光,大笑了起來,笑到傷口崩裂,笑到……熱淚盈眶。
兜兜轉轉,沉沉浮浮,到如今,看到祈然娶了妻子;到如今,背負了一身的債和罪孽;到如今,那十字架離我越來越遠;卻忽然發現,回家的關鍵,竟一直都在我身邊。
誰能告訴我?這一刻,我除了大笑,笑到哭泣,還能……做什麼?
我究竟,還能做什麼?——
555555~~請然然黨務必務必要堅定立場,還有人牆,快點幫偶來擋啦!555555555555555555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