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了小銀坐在一邊,若無其事地吃著手裡的烤野兔,眼光卻忍不住往對面的人身上瞟。那人,也正嚼著兔肉。我發誓,這麼偷窺絕不是為了看看兔肉會不會從他臉頰頰漏出來,而是而是,這人的吃相實在太優雅了,跟我狼吞虎嚥的樣子簡直就是天差地別嘛!
本來,我以前每天見著祈然的舉止,這個倒也算不上震驚和打擊,可是可是,問題就出在他的舉止和他長相差的未免也太多了吧!還是因為我最近受了太多驚嚇,故而心臟承受能力變弱了——大驚小怪?
「姑娘為何不問在下是如何變成這副模樣的?」
通常問這種話就是長篇故事的開始了,我精神一抖擻,拿了兩片包著兔肉的菏葉和一些水果放在週身,笑瞇瞇地看著他,一副乖寶寶聽床頭故事的標準樣。
他顯然被我怪異的舉動嚇了一跳,半晌回不過神,沒有唇的嘴巴半張著,從臉頰鏤空處都能看到外面的光景。唉!這副樣子要他怎麼活下去啊,還真不如死了算了。
「誒?我都準備好了,你怎麼還不開講?」見他不動,我不由催促道,「還有,你要是敢說到一半冒出句,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我保證會讓你第一百零一次自殺成功!」
「哈哈」他怔了怔終於忍不住大笑起來,那臉上所餘不多的破爛肌肉擠成一堆,牙齒眼睛更是隨時要往下掉地動盪著。可是笑聲也牽動了他的傷口,讓他忍不住呻吟出聲,「哎呀姑娘,你真是古怪的人哎呀!」
我看他傷口都迸裂了,卻還止不住笑,只得歎了口氣,摸摸銀月,道:「小銀,幫幫他吧!」
小銀看了我一眼,不情願地咕噥一聲,這才慢悠悠地走過去,順著他身體爬到他肩頭,開始舔他流血的傷口。
「別動,小銀的唾液有療傷功能。」我阻止了驚訝莫明的他將小銀甩開的舉動,笑道。
直到我將最後一塊兔肉塞進嘴巴裡,他還是略帶呆傻又震驚地表情時不時望向小銀,倒是我們家小銀鎮定從容,早閉上眼會周公去了。最後,我終於耗光了耐性,有氣無力地道:「木乃伊大哥,你的故事倒底還講不講啊?再不講我可要睡覺了!」
看他的表情,應該很想問木乃伊是何物,只是介於我一臉的不耐,才勉強吞了回去。他緩緩抬頭,望著長空,開始陳述一個在我聽來濫俗卻直刺人心的悲劇故事。
「我本是祁國一個較有名的官宦子弟,家中只我一個獨子,兼之我自小又天賦過人,所以父母長輩都特別疼我愛我。另外,還有個從小定親的未婚妻,青梅竹馬,生活可說是相當幸福美滿的。由於幼年時體弱多病,我曾得一位高人指點隨他上山學藝,是以多年不在家中。」
「誰知自小寄居在我家中的表兄竟對我未婚妻起了歹心。加之只要除掉了我,家中就只剩他一個子息。所以那日我學成回家,想到終於可以和小蓮成婚,心裡真正興奮莫明。表兄為我接風,我也絲毫不曾提防。可誰知誰知他在我酒中下藥,待我醒來卻已變成了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我未婚妻見到我時,再沒有了往日的溫柔甜蜜,只管尖聲淒厲地慘叫。父母也是一見我的臉,便嚇暈了。我原還奇怪表兄因何不殺我,卻原來他自小被我風頭蓋過,受人忽視,是以要我也嘗嘗這種滋味!」
「這一年來,我無論走到哪裡都免不了被人追打趨趕的命運,即便戴著面具,也無法抹殺我心中對這副長相的恐懼。總想著若睡覺時,面具被摘下來」
「於是慢慢地,我不再抱有幻想,是問一個連父母都無法忍受的人,世人又豈會容得下他?我開始想,我這樣活著,到底有什麼意思,還不如死了乾脆」
我將剛剛啃完的果核扔在一邊,擦了擦手,道:「這一年,你應該也遇到過憐惜你同情你的人吧?」
他呆了呆,低頭陷入了沉思,許久才無奈地點頭道:「是有過一兩個。」
「看來鎖住你的不是別人,還是你自己。」我起身拍了拍滿身的塵土,背上背包,抱起小銀,淡笑地看著他道,「不過,說說容易做來卻難,你也別把我說的太當回事。天亮了,我要走了,你自己多保重!」
「姑娘,等等!」他見我要走,慌忙起身到我面前,攔住我道,「可否讓在下跟隨姑娘?」
我一個趔趄,他這是在向我表示效忠,天哪?這是什麼狀況?我勉強扯出一個笑容:「這位公子,您堂堂七尺男兒怎好跟隨一個女子,再說男女授受不清,這樣於我的名節也不好」丫的!這咬文嚼字地怎麼這麼難?
原本還覺得他是象步殺那種冷血無情的角色,可是現在怎麼顛倒過來了?一副柔弱純蠢的德性,最恐怖的是還死纏爛打!
「姑娘對著在下這張臉仍能談笑風聲,絲毫不懼,想必也不會計較這些身外之物吧?」
看他那副比鬼更恐怖的臉上竟還能盈滿笑意,我不由又是噁心又是氣憤地大吼:「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不懼了?要我以後都對著你那張臉吃飯,我還不如死了算了!」
「是嗎?」他微微一顫,神色彷彿一瞬間變的冰冷異常,難怪我剛剛會覺得他跟步殺一樣冷血,看來潛質不錯。
步殺他應該還在祈然身邊吧?他總是氣息涼薄的連我和祈然都會不經意忘記他的存在,可是,卻總在我們最需要他的時候出現
「喂!」我訥訥地叫了他一聲,滿心地不甘願,「名字!」
他又是一呆,抬頭看我。大哥!可千萬別再把你那兩顆眼珠突出來了!
「你要跟著我走,總得告訴我名字吧?」
「那你呢?」他冷冷地看著我,當然這冷冷的表情還是我猜測的,「你又叫什麼?」
我將懷中的小銀緊了緊,想要汲取他身上的溫暖,緩緩別開了頭,復又轉過來凝視著他,一字一句地道:「水冰依,我叫,水冰依。」
我知道我不應該說這個名字,水冰依早就死在那懸崖下的熔岩中了。也許這個名字將來會為我帶來無盡的災難,可是在這一刻,我卻不想騙他,騙這個已經對世間絕望卻仍努力攀附著我渴望生存的男子。
也許是錯覺,我彷彿在那瞬間看到他眸中的光芒忽而一亮,隨即黯淡了下去,道:「我沒有名字。如果,非要有個稱呼,那就叫『夜』吧。」
「祈然,步殺總得改個名吧,你說我們以後在外面稱呼他什麼?」改名這種事情,我連瞧也沒瞧旁邊冷臉的步殺一眼,逕直向祈然問道。
「叫夜吧。」祈然思索了一陣,回道。
「夜嗎?」我瞧了他一眼,黑衣,黑髮,黑眸,還有終年黑著的一張撲克臉,不由「撲哧」笑道,「好!就叫夜!」
「步殺!你聽過一句話嗎?」我背*著祈然,望向滿天的星辰,忽然淡笑道,「當夜黑到一定程度,星辰就會熠熠生輝。」
「沒聽過。」
的!死人,冰山,冷血的殺手!
「叫無夜吧!」我甩開了滿腦的回憶,靜靜地看著他,道:「即便是包容著星辰的夜還是太寂寞了,不如無夜。」
「我只有最後一個問題。」我看他點頭,不由笑了笑,把包丟給他,「既然是侍衛,這種粗重活當然由你來做啦!」
我總覺得他好像降下了一頭黑線,苦笑問道:「什麼?」
「為什麼是我?」這樣的話,我也曾問過那個如天神般完美的少年,只是同樣的問題,卻是完全不同的心情,「你遇到的人,應該有真正想幫助你的,為什麼要跟著我?甚至不惜當一個醜陋下等女子的侍衛?」
無夜深深地凝視著我的眼睛,許久,我終於歎了口氣,道:「其實,你這人還是很冷漠的,剛剛怎麼沒看出來?走吧,新夥伴!」
說完,再不望他一眼,轉身離去。果不其然,身後傳來輕而穩重的腳步聲,看來我是莫名其妙地賺了個厲害角色!
唉,還真不知該說幸還是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