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血蠱
我的傷到了第三天才真正有見好轉,雖然結疤的傷口開始發癢,卻也比原先撕裂般的痛好多了。
祈然跟我講了那天的情況。原來,那天在我昏迷之前,秦業的右臂就已經被步殺斬斷了,那些鮮血和那陣慘叫聲都是來源於他。
我昏迷後,步殺就那麼抱著我,提著滴血的劍走出蒙闊他們的包圍,誰也沒膽量上來攔他。唉,想來這場面一定很壯觀,真可惜我沒能看到。
我也是在醒來後的第三天才又見到步殺。
他彷彿一路的風塵,臉容有些憔悴。
我看到他,不顧祈然地阻攔,驚喜地坐起來,叫道:「步殺,你回來了?」
他看了我一眼,並不答話,逕自走到祈然面前把一顆藥丸遞給他。
祈然看了那黑色的,只有指甲大小的藥丸一眼,面色狠狠一變,竟忽然發瘋般地揪起步殺的領子怒吼道:「你又回去?你……你怎麼可以再回去?」
「吃了它,否則你原有的內力會被全部吸光。」步殺冷冷地說。
「現在內力對我來說有什麼……」
步殺忽然伸手點了祈然的穴,將藥丸塞進他嘴裡,順氣拍下。
我大驚,跳起來正要質問,卻見步殺在瞬間又解開了祈然的穴道。
祈然一陣乾咳,彷彿要把吞下去的藥咳出來一般,如玉的面色漲的通紅,我心裡一陣難過,忙走過去扶住他,幫忙順氣。抬頭望向步殺時也難免帶了絲怒氣。
「你到底給他吃了什麼?他不愛吃,為何還要逼他?你有沒有……」
「救他命的藥。」
「就算是救命……」我一楞,「你說……救命……」
一直以來,我總覺得醒來後似乎忘了件很重要的事。是祈然的傷,那天我把過他的脈,那脈象,我如今想起來竟也是一陣寒戰。
但是,醒來後,他一直細心照顧著我,一副健康的樣子,我也就沒有再細細追問。如今,卻是越想越是心驚。
祈然止住了咳嗽,面色冰寒地望著步殺,問:「這一次,冷玉又要你做了什麼?」
步殺轉過了頭,垂下眼,一句不答。
「回答我啊!」祈然大吼。我從未見他如此激動過。
他的絕美的臉上緋紅如血,忽然,又一聲咳嗽,鮮紅的血從他口中噴了出來。
「祈然——!」我顧不得被噴的滿身的鮮血,倉皇地扶助他大叫。
步殺面色陡變,冰冷地眸子再也掩不住一臉的恐慌,大喊道:「不要運氣,收息!」
「說!」祈然扶著我身子的手,晶瑩修長,沾著斑斑血跡,不住顫抖。
步殺的手緊握成拳,復又鬆開,終於別開頭,淡淡道:「我幫他殺了祁國宰相——葉成宇。」
祈然呆呆地楞了半晌,忽然忍不住大笑起來,帶著血笑得格外悲傷,心痛:「好!好個冷玉!比我料想的要仁慈……咳咳……不過是殺個人而已。」
「祈然!」我反身緊緊抱住他,緊緊地試圖溫暖那不住顫抖發冷的身體,「祈然!請你不要這樣,步殺他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他清楚?」祈然一把推開我,又是一口血吐了出來,慘然笑道,「他清楚就可以去殺人?他清楚,卻還回去以前的生活?」
「祈然。」我靜靜地看著他,「不清楚的人,是你。」
我一瞬不瞬地凝望著祈然絕美的臉,聲音平靜而淡然:「你說步殺已經不是以前的步殺了。卻不知道,以前的步殺為殺戮而活,如今的步殺卻是為你而活。」
「對他來說這個世界,根本沒有以前和現在之分,他也從未想過殺人是對是錯。他在乎的只有你。你不希望他殺人,他就不殺。你希望他脫離以前的生活,他就頭也不回的離開。」
「但有一點,也請你別忘了,這所有的一切,都是建立在你活著的基礎上。沒有你的世界,對他來說,又有什麼以前和現在之分。」
「祈然,那種執著和決絕,你真的清楚嗎?」
祈然呆呆地看著我,藍眸迷惘而驚愕,彷彿始終沒有聽懂我在講什麼。
我也不再說話,等他慢慢消化這些話。這種毫無來由的信念和執著,像祈然這樣的爛好人,很難理解吧?
曾經,我也這樣的活過,所以,雖然那些都已成為過去,我卻依舊刻骨地瞭解感覺。
「我曾經是冷月教的第一殺手……」我怎麼也沒有想到,先響起的會是步殺冰冷的聲音……
「步!你——」祈然忽然從震驚中反應過來,想要阻止,但看到他的表情,又望望我,終於還是靜靜的坐了下來。
冷月教?是什麼教派?我不禁疑惑。
「冷月教的殺手在發誓入教時,都會被迫在體內種入『血蠱』。」
「血蠱?」
步殺沒理會我,繼續說:「蠱毒一旦入體,便無藥可解,每隔一個月不服食解藥就會痛不欲生。超過三天,蠱毒開始噬體,七天後就會變成行屍走肉的傀儡。」
我驚愕地張大了嘴巴,一時完全無法動彈,許久才顫聲道:「那你現在…」
「血蠱被祈然取出來了。」
還好!我暗鬆了一口氣,但心裡又隱隱覺得有什麼不對,祈然的內力會這麼混亂,難道是因為……?
我艱難地抬頭望向步殺,開口:「怎麼…取出來的?」
步殺笑笑,這是他臉上僅有的幾次笑意,卻是無比的淒涼和自嘲。
「血蠱難取,在於它附血而生,只要一遇空氣就會馬上反噬。所以世人都認為血蠱無藥可解。卻不知世間有人能想人之從所未想,行人之從所未行——以血引蠱。」
步殺的聲音平靜低沉,「以血引蠱」這幾個字卻像重磅炸彈一般投在我耳邊,震的我全身顫抖。
步殺又是慘然一笑:「僅僅是為了救一個萍水相逢的殺手,他竟不惜以自己的命來引血蠱,甚至不惜從天堂墮入地獄!」
「步——」祈然厲聲打斷他,「不要再說了,那裡不是天堂,而且,永遠都不可能是!」
步殺卻不理會,臉上的笑意更濃,嘲諷更深,望著我,一字一頓地說:「那個殺手,甚至,在他以血引蠱的時刻還下手殺他。」
「只因為,他是最後一個目標。」
我看著步殺,和他臉上幾乎將他折磨地瘋癲的愧疚,心竟如被揉碎般刺痛。
我握緊了垂在身側的手,將指甲深嵌入肉中,才喚回神志,回頭深深地望向祈然。
祈然已然恢復成平日的祈然,絕美的臉,溫暖的微笑,柔和的眼神。彷彿什麼都沒有變,可是我的心變了,我的心口疼到發酸發麻。
他起身過來摟住我,淡淡的笑,真的很淡,彷彿什麼都平靜下來了,連表情也沒什麼波動。
「血蠱確實在我體內,不過由於我特殊的體質。它並不會立時致命,也沒有步殺說的那麼恐怖。只是紊亂了我的內息,改變了我眼睛的顏色,僅此而已。現在這樣,我覺得很好,真的。」
原來,那就是冰藍色瞳眸的由來。原來,這就是為什麼他只接了一掌就會吐血昏迷。
眼淚不由自主的湧了出來,我一把推開他,哽聲道:「你現在哪裡好了?你是笨蛋嗎?是白癡嗎?把這樣的東西養在體內竟然還說好?你說步殺不清楚自己在幹什麼,從頭到尾最不清楚的人一直是你!」
「就算,就算你是大夫,也不是用自己的命去換別人的命啊?」
「就算是我的命,就算是步殺的命也不可以!知道嗎?不可以!」
祈然心痛的重新把我摟在懷裡,我不停地推打他,他卻仍堅決而溫柔的緊緊摟住我。
我再次放縱自己在他懷裡失聲痛苦:「你這個爛好人!為什麼對任何人都好,卻惟獨不知對自己好呢?」
祈然終於將我安置在他的懷中,清澈如泉水般的聲音在我耳畔響起:「傻丫頭,我也和你一樣,只是不想看著朋友死去啊!」
我靜靜地抱膝坐在湖邊的假山石上,望著泛起漣漪的湖面發呆。天空灰藍灰藍,就仿如我此刻的心情。
綿綿密密的細雨打在我臉上、頭上,長長的髮絲沾濕了耷拉在額前,將眼中的世界遮的迷濛混亂。
一陣輕細如無物的腳步聲慢慢*近,在我身後一步遠處停了下來。
我把頭深埋在兩膝間,用悶悶的聲音問道:「步殺,祈然他……還能活多久?」
背後的人沉默了片刻,終細不可察地歎了口氣,問:「你……為什麼會知道?」
我為什麼會知道?我抬起頭,因為我是祈然的徒弟啊!如今回想起來,我為何心驚?生命的脈象是蓬勃還是死寂,我又怎麼會不知道呢?
眼中不知是淚水還是雨水,使得湖對岸細雨中飄搖的柳樹,彷彿有了多重重影。心,忽然痛得無法忍受,我拈起身邊一片飄落地柳葉,不可抑制地吟唱:「
讓軟弱的我們懂得殘忍
狠狠面對人生每次寒冷
依依不捨的愛過的人
往往有緣沒有份
誰把誰真的當真
誰為誰心疼
誰是唯一誰的人
傷痕纍纍的天真的靈魂
早已不承認還有什麼神
美麗的人生
善良的人
心痛心酸心事太微不足道
來來往往的你我遇到
相識不如相望淡淡一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