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標準時間,新紀二0五七年十月九日九時,浩京時間淩晨二時。
炎黃本土持續近三日夜的戰鬥,終於告一段落。
在異黨首席黨魁克魯斯皮爾的帶領下,異黨的精銳人馬突破炎黃各派的重重阻截,在海上教廷和聖戰人員的接應下,由炎黃南部海域一突而出,揚長而去。
在他們離去後的半小時,「三大制約」最新一個共同聲明便新鮮出籠。
這份聲明由神聖教廷馬文一世、真主聖戰的亞辛、異黨的克魯斯皮爾聯合簽署,具有「三大制約」的最高許可權。
聲明中,魔門自魔尊華子岳以下,所有參與橫斷山之戰以及炎黃內陸之戰的人員,均被列入通緝榜單。
其中,華子岳及手下幾位宗主、長老全數進入A級通緝犯之列,魔門也成為「三大制約」公認的「最需清理的危險組織」。
也就是說,魔門子弟將成為駐世界各地的「三大制約」成員,無條件清理、殺戮的對象,再沒有任何的轉圜餘地。
同時,對炎黃各派的「護短」行為,他們也進行嚴厲的譴責,並要求中天帝國最高議會對此做出解釋。
他們「極不希望」這種不理智的行為再次發生。
在聲明中,還指名道姓地將羿玄同等參與戰鬥的門派和個人一一點名,語氣極為強硬。
距上一份聲明僅間隔兩分鐘,第二份同等許可權的聲明又發了出來。
而這次的目標,卻是剛成為黑暗世界新貴的「失落文明力量」。
相較於上一份聲明的冷厲肅殺。這一聲明便顯得春風撲面,熱情洋溢。
「三大制約」不帶一絲折扣地,歡迎失落文明力量的回歸,承認其在黑暗世界的合法地位,並希望他們在日後漫長的歲月中積極發展,豐富人類文明的種類,為人類的發展提供更多的選擇。
兩份聲明,一先一後,通過官方媒體發佈。
緊接著就佔據了各大媒體的頭版版面。與失落文明力量的新聞一起成為當今黑暗世界最關心的話題。
炎黃進化力量也不甘示弱,只稍遲半個小時,便由中天帝國最高議會所有議員聯合簽署聲明,對「三大制約」的言論一一予以駁斥。
更對以克魯斯皮爾為首的異黨人員,擅自進入炎黃領土的行為給予嚴正抨擊。
稱其在他人勢力範圍上恃強逞兇、為所欲為,行徑卑劣,又有什麼資格在那裡說三道四!
自此刻起,「三大制約」和炎黃便開始了無休無止的口水仗,幾乎把黑暗世界的大小媒體全都佔住了,從早到晚都是「雙方專家辯論」、「誰是誰非深探」、「事件跟蹤紀實」等等節目。
當然,這些噴口水的,都是各方委派的「專用打手」,真正的高層人物,誰有興趣在那裡浪費時間?
我站在二樓的陽台上,看著已漸漸恢復生機的都市。
陽光下,人來人往,紛雜的聲音隱隱傳來。
沒有煩躁,有的,僅是絲絲的欣慰。
讓這種情形繼續下去吧,即使我們真的不在意那些庸碌的人們,孤零零的滋味也不會好受。
風鈴聲悠悠響起,漸涼的風打著轉兒滑進屋裡,清爽宜人。
可是房間裡,乃至整幢別墅內,都少有人聲。
這是某人心情的寫照。
「那個無藥可救的白癡!」
容可為從一樓跳了上來,一拳頭將我身邊的風鈴打得慘叫起來,激烈的鈴聲衝擊著耳膜,幾乎要上升到噪音的級數。
我皺皺眉頭。動念間,細長的音管齊齊定住。
「如果連你都煩了,那麼,他會煩到什麼地步?」
「他?他好著呢!想裝得和沒事的人一樣,可那臉陰得能擠出三斤水來!還笑……笑得連他媽媽都不認識他!」
我搖搖頭,歎了口氣:「還是我去勸勸吧……」
「別!你能讓他那笑臉給嚇死!還是讓我帶他出去散散心……」
「少來了!」
我苦笑著推了他一把,轉身正想進屋,心頭忽有所感。
扭頭望去,極西之地,殘陽如血,流淌的霞光斜披天際,一道黑色的人影,就從那處,淩空緩步而來。
我低聲道:「華子岳!」
容可為也轉過視線,看到來人的面孔,他開始挫牙。
「這傢伙,來幹什麼?」
可能是我心中有所感懷,夕陽為這個男人鍍上了一層堪稱悲壯的色彩。
血一樣的光披在他身上,暗紅色的披風,彷彿剛從血池中浸泡出來,每一次的隨風飄動,都有令人為之窒息的滄然。
天魔甲上,一連串或深或淺的傷痕,顯示出戰況的激烈,一眼看去,至少有十餘處已透甲而入。
等他走到我身前不遠,我又看到,他臉上還有一處剛剛收口的傷痕,斜過眼角,這是一處差點讓他終身殘疾的重創,可以想見,當時他面臨的是怎樣的打擊。
我和他之間的關係,一直稱不上是友善,但在此時,卻也沒法給他臉色看。
何況,我們已成為了今後一段時間的戰友呢!
兩相對視一眼,我微笑著點點頭,他微一勾嘴角,算是回應,接著又以頗冷淡的聲調道:「李江呢?讓他出來!」
這個問題無疑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無法理解他和混子有什麼關係。
不過,當我看到容可為擠眉弄眼的模樣,自然也就明白了一些。
暗歎一聲「冤孽」,我微微搖頭:「華兄,有什麼事,不如由我代勞如何?他是一個普通人,和我們沒有什麼交集的!」
「以前沒有,現在有了!」
華子岳冷冷回答:「這種僵化的論調,不應該出自你之口,張真宇,我希望你不要用無聊的理由阻止我。」
我微一皺眉,正要回答,身後卻被人猛推了一下:「哪個王八蛋找我?」
混子粗魯的動作和聲音,讓我有種無力的挫敗感,雖然這樣的行為與我無損,可是讓自己親密的朋友變成這種模樣,本身就是我的失職。
我苦笑著,還來不及為他緩頰,華子岳已冷冰冰地回應:「是我來找你這個王八蛋!」
幼稚的對罵很有些失身份,但華子岳並不在乎。
他微一動身形,落到了陽台上,本來就不算大的空間立刻顯得非常擁擠。
他身上濃重的血腥氣傳來,容可為不由得稍退了一步。
「他是誰?」混子睜大眼睛打量了一會兒,又回過頭來看我。
我心中歎息一聲,還是很客氣地介紹說:「魔門第一人,『魔尊』華子岳華先生。」
混子明顯怔了怔,再看過去時,眼神也不太一樣了。
華子岳冷冷的,沒有任何表示。
出乎我的意料,面對這樣可怕的人,混子竟還能穩穩當當地站在那裡,只是深吸了一口氣,便以相對平靜的口氣問道:「找我什麼事?」
華子岳沒有說話,只是冷冰冰地看著他,從頭看到腳,來回幾遍,別說混子,就是在一邊的我,也被這詭異的情形弄得頸後發冷,有心打斷這種局面,卻總有一種「局外人」的疏離感。
他們之間,真是古怪又奇妙的關係啊。
可以看到,混子在華子岳無形的威嚴下,連站立都是個嚴重的問題了。
他的雙腿一刻不停地發抖,膝蓋也彎下些許,後背的衣服更是完全被冷汗濕透,現在是深秋天氣!
然而,即使是這樣,他也努力地瞪大眼睛,和華子岳,這位掐死他便如掐死一隻螞蟻的魔門至尊對視,就算已有些精神散亂,仍不願示弱。
我再次皺了一下眉頭,輕咳一聲,往前踏了一步。
華子岳主動收回目光,向我這裡看了一眼,然後猛然出手,一把攥著混子的衣領。容可為怒罵一聲,當即就要撲上去,我伸手擋住了他。
對方沒有任何殺意。
「有事情……要和你說一下。關於陰宗主的……」
華子岳此時的嗓音,竟然出奇的溫柔。
他口中吐出的名號,似乎帶著讓人入夢的魔力,原本還想掙扎的混子,立時陷入了呆滯。
我在一邊進入了最匱乏新意,但也最難以迴避的歎息之中,我反手拉住容可為,搖著頭向房間內走去。容可為出奇地沉默。
陽台上,華子岳抓著混子,沖天而起,像頭疲倦的大鳥,一頭撞入殘陽血照中。
忙碌中的時間,流失的速度是很快的。
我的眼角處,似乎還晃動著殘陽的餘暉,如水的月光便灑滿了整個庭院。
月光下,庭院中,幾個人影靜靜地坐著,月光披灑下來,形成了一圈疏疏淡淡的薄影。
洛河陽、楊子善、華子岳,加上我與蘇怡,五個人,幾乎代表了炎黃進化力量最頂尖的幾位領袖級人物,具備著不容置疑的代表性。
我們集體做出的決策,也足以代表整個炎黃進化力量最大一部分人的意見。
正因為這樣,我們沒有人敢輕率地下結論。
任何一個結論,都有可能使炎黃進化力量升上天堂,當然,更有可能永墮地獄。
從入夜時分商談至今,五個小時已過去了,我們僅就一些基礎性問題達成一致,也就是只明確了一些合作的基本意向,為各方面的合作達成協約性的共識,簽署了一系列法律檔案,此外,再無建樹。
不是我們無能,只因為我們所擔負的責任太過沉重!
強者,擁有強者的權利,但也要擔負強者的義務。
你的一切,都來自於承載你的文明,你就不能不為這個已延續數千年的古老文明負責。
在人類日益瘋狂的思維方式面前,古老的文明愈發脆弱不堪。
人類是一種非常健忘的動物,隨著時光的流逝,幾乎每一秒鐘,歷史的痕跡都在模糊,最終,將歸於虛無。
承繼古老文明的我們,是在和人類的本性戰鬥嗎?
至少在這一刻,我羨慕宗教的魔力,那是直指人心最深處,深烙在人類靈魂底層的印記。
道德、法律、尊嚴、財富、情感、意志……
宗教包容了這一切,而沒有宗教的古代文明,卻要通過痛苦的改變,才能為自己的存在贏得一枚小小的砝碼。
放在命運的天秤上,那是多麼地微不足道!
不知什麼時候,我們都不再說話,直到如水的月光隱沒在天際,又一抹眩目光,從另一側的虛空中透出來。
葉尖的露珠輕輕顫抖,繼而滴下,映著晨日的微光,生成一道絕美的軌跡。
從實際成果上來說,這是一次失敗得不能再失敗的會談。
沒有任何有建樹的提議,沒有一點對目前局勢深入性的分析,更沒有一點針對未來變化的可行性計畫!
理查、古德。馬文、克魯斯皮爾……一個個令人頭痛的名字閃現,從他們的七竅中流出的絲絲水氣,便成了此刻,擺在我們面前的,一團團不住增厚的迷霧。
不管是老奸巨猾如楊子善,還是神機妙算如蘇怡,都缺乏將這些迷霧掃清的能力,更確切一點說,是缺乏構建這種能力最起碼的基石─情報!
理查製造「災難日危機」的最終目的是什麼?
失落文明力量想獲得什麼實際利益?
梵河、叢巫、禁忌、失落四者的聯盟中,有何共同利益可言?
古德。馬文的行事風格,會對教廷造成什麼樣的影響?是否會使「三大制約」行事方針產生變化?
克魯斯皮爾的報復行動是否還會繼續?
在世界亂局呈現,六大力量相對衰弱的現在,「三大制約」是否還會保持既往方針?
所有的問題,都沒有一個能夠確認的答案!
然而,從另一個方面來說,這次的會談結果又是出奇地好。
半夜長談,半夜沉默,本來還互有芥蒂的內心,也在不知不覺中承認,其實,那傢伙也不是太討厭,至少,做一個暫時的盟友也還夠格……
無論如何,這都是一個好現象,不是嗎?
太陽漸漸升起來了,幾位客人也不想多做逗留,打聲招呼後,便先後離去。
其實,我很想拉住華子岳,問問他昨天對混子說了些什麼,但想一想問話的後果,我也只能搖搖頭,不再動這個念頭。
談了一夜,蘇怡已感覺到疲累,臉上微有些蒼白。
我看得心疼,連忙起身扶持。
蘇怡對我淺淺一笑,順勢輕倚在我肩窩裡,兩人的體溫,在清晨的寒意中分外溫暖。
這種溫馨甜蜜的情景,有段日子沒有出現了,一方面是因為局勢緊張,由不得我們恣意溫存;另一方面……
我心裡暗歎一口氣,又覺得自己心裡面的想法,倒比本身的年齡老成了許多,這或許是一個必經的過程,可是,這個過程卻未必愉快。
兩人靜靜地站了一會兒,還是由我開口道:「小怡,以後非到必要時,就不要再這麼勞累了……」
「那……什麼是『必要時』呢?」
蘇怡偏著頭考慮了一會,用一種頗狡黠的語氣發問。
「當然是我可以解決的問題……」
我理所當然地回答。
蘇怡微笑了起來:「承蒙誇獎,原來小女子還能辦到陛下辦不到的事情呢……話又說回來,我真的,比你強嗎?」
我擁著她往屋裡走,一點兒也不遲疑地道:「那是!僅就處理問題的能力而言,至少強一個數量級!所以,我很有壓力啊!」
後半句是明顯的玩笑,可是蘇怡卻在這一點上認真起來:「這就是說,你會因為這一點而感到不幸福嗎?」
這話不像蘇怡的風格!
我聽得很是驚訝,同時也覺得,應該趁此機會,為自己形象的再造,盡一些力量。所以,我非常有氣勢地反問回去:「這和不幸福有什麼關係?你覺得我是那種小肚雞腸的男人?」
「也許吧……至少,你是一個優秀的讓女人沒法放心的男人!」
她背著身子伸出手,輕撫我的臉龐,我無法看清她的表情,但努力營造出來的氣勢,卻為之一落千丈。
這一句話,正中我的死穴。
怪不得別人都說,孕期中的女性,是難以應付的一種動物……
一時間,我已經失去了說話的能力。
幸好,在這個時候,最新一輪的世界動態幫我打開了窘境。
國際標準時間新紀二0五七年十月十日十二時。
在失落文明力量出現後,一直保持緘默的神話英雄力量,終於打開了交流之門。
和失落文明力量一樣,他們召開了一次記者會,邀請全球各大媒體參與。
主持記者會的,是神話英雄力量第一號人物,「神王」阿儂列!
就阿儂列本人而言,他絕不是一個讓媒體滿意的新聞人物。
他對媒體的不合作態度,是出了名的!
任何一個媒體,想要從他嘴裡得到第一手資料,無異於把自己放在地獄的大鍋裡烤……
然而,越是這樣,各方媒體越是對他所要公佈的新聞,表示出強烈的好奇心。
所以,在十月十日十二時這一時刻之前,黑暗世界各大媒體全數派出精兵強將,抵達西羅巴洲的奧林匹斯山,務必要把這裡的新聞元素挖掘乾淨!
十二時正,即當地時間二十時,會議正式開始。
阿儂列冷冷地走上前台,坐了下來。
台下數以百計的記者們屏息靜聲,等待著他的發言。
「今天主要有三個消息向媒體公佈……」
雖然是第一次充當發言人的角色,但阿儂列做得還不錯,各種外交語言運用得相當熟練。
「首先,我方內部經過一系列的探討,最終決定,對『失落文明力量』的存在事實予以肯定,不提出任何異議。也就是說,我們歡迎『失落文明力量』再次進入黑暗世界的範疇。」
記者們低聲喧嘩了一陣,接著便開始鼓掌,現在,整個黑暗世界便只剩下炎黃與艾瑪沒有表態了。
但思及他們與神英的密切關係,用膝蓋想,也知道他們之間已有了共識,這也就是說,「失落文明力量」已經被六大力量、「三大制約」全體承認。
今後,世界再沒有六大力量,只有「七大力量」了。
記者們的掌聲告一段落。
阿儂列繼續道:「第二個消息,我方十二神將之一的『酒神』路易,背叛組織,勾結外敵,圖謀不軌,證據確鑿,已被擒拿在案。與他一起背叛的,還有『英雄階』的沙加,此時,他正潛逃在外……」
他的語氣不帶一絲起伏,沒有任何的情感變化,但話還沒有說完,全場便一片嘩然,把他的發言打斷。
幾個震驚過頭的毛頭小子,已經站了起來,不顧會場秩序,便要開口提問。
然而,阿儂列只是冷冷一瞥,冰寒徹骨的冷氣便瀰漫全場,令人的血液為之凍結。比喧嘩聲來得更快,全場一片死寂。
面對阿儂列這樣的絕代強者,一定要注意對方的情緒變化,否則惹惱了這位視人命如草芥的一代梟雄,他極有可能把在座的所有人盡數轟飛,那時候,真是找閻王爺也洗不盡冤屈了……
幸好,阿儂列也保持住了一位發言人的風度,在眾記者近乎恐懼的目光下,他翻開資料夾,把已經羅列好的路易的罪狀一一道來。
在既定事實下,這些罪名反倒沒有太大的震懾力,各方記者只是機械式地記錄、拍攝、轉播。
腦子裡卻在湧動著一個又一個尖銳的問題─就算被他秒殺當場,有些問題還是不能錯過了!
「第三個消息,是來自於路易所提供的情報……牽扯到今年四月初所發生的事件。」
眾多記者先是露出茫然之色,然後才猛然反應過來,今年的四月初,不正是《新聞論壇》總裁及其手下高級職員二十八人殉難日嗎?
在那一段時間裡,正是「#魂」陰水仙嶄露頭角的日子,陰水仙成為了最近幾年中,唯一一位被六大力量、「三大制約」聯合通緝的重犯!並因為在逃亡過程中一舉邁入「極限階」的行列,而名動天下。
此時想來,這也就是半年前的事情,可是人們竟恍惚間覺得,他們已經過了漫長的時光,驀然回首,半年前的世界已陌生得讓人驚訝了!
阿儂列可沒有心情讓眾人去懷古。
他略一翻資料夾,以冷淡的語氣列舉了以下一系列既定事實:「二0五六年九月二十六日,神聖教廷的高級執事布魯諾,在東羅巴洲與神英的沙加發生衝突,重創而逃,在與同伴會合之前,被不知名人士殺死在路邊……
「二0五六年十二月二十三日,異黨五黨魁之一的裡茲。休斯在回返總部途中,被一群神秘人士偷襲,殺死了其中數人後突圍逃逸,後由《新聞論壇》證明這些人是炎黃所屬……
「今年四月三日夜,《新聞論壇》總裁以下高級職員二十八人,在世界各地先後暴斃,現炎黃魔門宗主之一的陰水仙,由於各種原因成為嫌疑人……」
然後,他頓了頓,不乏嘲諷之意地微笑道:「根據路易的口供,這裡面,有一些不為人知的緣由!」
不再和記者們廢話,他按下了桌上的按鈕。
身後的大螢幕上,開始播放一段錄影。
歐林希爾。路易的刑訊現場!
各方記者都屏住了呼吸,把攝影機對準了螢幕。
一個陰森森的嗓音在畫面外迴響,經驗豐富的人應該能聽出,這聲音雖然經過淨化,但仍有一絲搖魂蕩魄的詭異之力:「……二0五六年,你都接受了什麼任務?」
「是『愚人節行動』,通過《新聞週刊》這個媒體平台,渲染教廷與神英、異黨與炎黃的不穩定關係。」
是路易的聲音,微弱無力。
他癱倒在地下,扭曲的脊樑剝奪了他的行動能力,本來比女人還要柔美的軀體遍佈傷痕。
諸記者都是一陣嗟歎,注意力卻更加集中了。
「為什麼這麼做?」
「是試探,試探黑暗世界的穩定程度,以確認組織的出世機會……這是我的猜想。暗金部隊只擁有執行權,不具備知情權。」
「誰下的手?」
「九月的那次,是沙加大人親自參與,十二月的應該也是暗金部隊所為,但不能肯定……」
「《新聞週刊》的事情呢?」
「周邊人員……除了總裁以外!陰水仙是個意外,但也有可能是暗金的人,不過,我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樣一個女人出現,這和計畫不符!」
錄影至此中斷,滿屋子的記者呆若木雞。
「假的!明明就是直接抽取記憶,哪還用問!」
我撇撇嘴,但對神英的這一手卻十分佩服。
場景是假的,吐露的情報卻是真的。
雖然僅是抓住愚人節這條線,也沒有指名道姓地說某些組織的不是,但隨著事件的不斷發展,情報的不斷完善。
本次披露出來的或明顯、或隱晦的資訊,便會成為深陷皮肉的尖刺,如芒在背,使某些人不得安寧……
更進一步說,人類的想像是最可怕的。
面對似有若無的資訊,人類天生便會展開豐富的想像,邏輯推理也成,穿鑿附會也罷。
總之,不把隱在迷霧後的「真相」找出,把所有的線索聯結,便絕不罷休─真是恐怖的本質。
那些靠小道消息混飯吃的媒體也就罷了,可如果六大力量、三大制約的高層也展開聯想,那後果就相當驚人了。
想想三大制約,剛剛才發表了熱情洋溢的歡迎辭,緊接著就要面對幾條人命的「仇家」……
我對他們的外交發言人深表同情!
「神英也做了表示,我們也不能落後太多。正好,我剛得到炎黃的對外發言權,就趁熱打鐵,開一個記者會吧。嗯,還可以給普魯斯提個醒,大家一塊兒發表聲明,效果更好!」
蘇怡微笑點頭:「那,我去草擬發言稿……」
「幹什麼!」我緊緊地摟著她:「你現在就應該休息,其他的什麼都不必做!發言稿我自己寫!」說著,我攬著她往樓上的臥室走去。
蘇怡低笑起來:「你不是說,對各類外交辭令不敏感,怕出笑話嗎?」
「那是和平年代!現在,誰的拳頭硬,誰就能說話!至於說話的結果是什麼,自然有那些說不上話的人來承擔……你對我沒有信心嗎?」
「怎麼會!我對你的信心,絕大部分都體現在這裡呢!」
「……」
記者會開得很成功,雖然並沒有什麼驚天動地的消息出籠,不過,我在會上公開宣佈炎黃的「對外發言權」歸我所有,也標誌著炎黃各派系整合的成功。
一個統一的,至少是暫時統一的炎黃進化力量,對黑暗世界的影響,已不能用老舊的目光來估計了,這種資訊或許沒有震撼性,但卻是各位評論家的最愛,也是各方勢力的情報機構相當關注的問題。
記者會後,失落文明力量的地位已經完全地確立起來。
也就是說,自國際標準時間新紀二0五七年十月十日之後,黑暗世界的成員又多了一個,「六大力量」的稱呼成為歷史,「七大力量」將是今後一段時間中,最準確的命名法。
經過了幾天驚濤駭浪般的混亂狂潮,所有的矛盾都在向海底遷移。
水面下的激流或許更加強烈,但至少在表面上,翻滾的波浪有漸漸平息的跡象。
越是這樣,大夥兒越是緊張!
各方高層不再現身說法,只由他們手下的槍手在各大媒體上叫囂,互相抨擊。每十句話中,必然會有九句半無意義的謾罵,而剩下的半句,則隱隱透露出各方的政策傾向。
在謾罵聲告一段落後,黑暗世界的局勢走向,也漸漸清晰了起來。
山雨欲來風滿樓!
瞭解各方的方針走向,各大勢力在即將到來的風暴面前,不約而同地選擇了最保守也是最穩妥的措施。
全面收縮,最大集中!
這是三百萬精英人員的大規模遷徙。
體現在交通便利、通訊發達的現代社會,三百萬人有計畫的移動,絕不會引起什麼直接的騷亂。可是,因為他們的移動而造成的各種後果,卻比直接的騷亂更致命。
這裡面的許多人,都是各類產業的頭面人物。這些主導人物的離開,其影響不只體現在決策等方面。他們的撤退,讓數萬萬翹首以待的各大產業職員,信心遭受重創!
真的致命的還不是這個。
短短二十四小時之內,所有依附於黑暗世界的海外產業全面停業,投資的外援資金,也通過各種渠道分散回收。
三百萬人的黑暗世界,掌握著星球上三分之一的龐大資產。這些資產的退去,就等於活生生打斷了世界經濟的一條腿。想讓殘疾的世界經濟體回到以前的軌道上,那種難度,只想想就令人沮喪。
世界各國,凡有渠道與黑暗世界聯繫的政府機構,都以近乎哀求的態度,懇請各勢力高層改變他們的既定政策。
只是,他們的努力注定了無所作為。
各方的智囊級人物,包括蘇怡在內,對這種請求都無動於衷。按蘇怡的說法,這是不可避免的代價!
黑暗世界的成員,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產業的回收,對黑暗世界的資源再生也有極大的影響。以千萬計的金錢大片消失時,沒有人能夠無視,長時間的經濟萎縮,也絕不是黑暗世界所願承受。
由此可證:這是一種人造的壓力。壓力代表著動力。
惟有如此,才能形成攪動局勢的動力,使互有顧忌的各方勢力,真正達成「戰鬥」的共識。
黑暗世界的局勢,便如同逐級遞推的火箭,在隆隆的點火聲中,疾速升空,脫開重力的束縛,最終進入預定軌道。
寒冷的北風在北極冰原上肆虐,長達半年之久的極夜,不過剛剛進入第二個月,冷冷的星光點綴著陰沉的夜色,雪白的反光,讓整個冰原披上了一件瑩光的外套,或許美麗,但總讓人無心欣賞。
擋在格陵蘭大峽谷前面的古樸小鎮,可能是受外界影響最小的人間樂土。樸實的鎮民很難理解經濟結構的崩潰,會對他們造成什麼影響。最多也不過是外來遊客減少吧,可小鎮從來不依靠導遊的收入過日子。
隨著一星期之前,那三百人規模的龐大「旅遊團」離開,小鎮又恢復了平靜。一直忙碌的老神父也清閒了下來,開始為小鎮上虔誠的信徒,解決精神上的頑疾。
送走了最後一位恢復快樂的鎮民,老神父緩緩地收拾教堂內的一切。雖然年過八旬,但喜愛清淨的他,並沒有向教區的負責人申請幾位助手。事實上,是那些毛頭小子們削尖了腦袋也鑽不進來!
一切的緣由,都是因為老神父年輕時的豐富經歷。
「光榮騎士」洛達修,至今仍是「三大制約」,尤其是神聖教廷內部引以為自豪的傳奇人物。
在所有的雜務都完成之後,他歎了一口氣,轉過身來,看向最前排那一位出奇沉默的年輕人。
年輕人靜靜地在那裡坐了很長時間了,靜得簡直沒有存在感。腳下的煙頭,也有了十多個,藍色的煙霧繚繞週身,使他的身體越發地朦朧起來。煙霧正悠悠地擴散出去,整個教堂都有些不真實了。
老神父歎了一口氣:「孩子,你對上帝有什麼不滿嗎?」
年輕人微動一下,搖了搖頭:「不,我的心依然虔誠。」
「口是心非的話暫且不要說。主在上,沒有不能傾訴的愁悶,也沒有不能訴說的隱私,包括一切的懷疑與埋怨。」
教堂內又安靜下來,年輕人,一位年輕的神父,任手指間的香煙燃燒完畢,最後一縷煙氣散開,這才低聲開口:「關於古德。馬文,仁慈的主沒有任何疑問嗎?」
「你不能祈求上帝懷疑一個人。但上帝允許你把自己的懷疑講出來。」
「我懷疑頂個屁用!」
面對老神父不慍不火的態度,卡繆再保持不住冷靜,暴跳起來,張嘴就罵:「他是上帝在世間的最高代理人,神聖教廷的領袖,數十億教徒的寄托,俗世最尊貴的帝王。他揮揮手,有成千上萬的人會為他去死,跺跺腳,整個星球都會顫抖!
「我懷疑,我懷疑我下一刻就會被他殺掉,被宇宙間最純淨無瑕的審判之光殺掉!」
老神父沒有任何情緒上的波動,他只是點點頭:「雖然用詞有些不當,但畢竟也說出來了。歸根結底,你是在懷疑上帝的選擇,是嗎?」
經過一陣時間的發洩,年輕神父已平靜了很多,他低歎一聲,又坐到長椅上:「我不明白,他心底明明就是煉獄的血光,可為什麼,他的力量又純正的沒有一絲瑕疵?與他相比,教徒的虔誠還有什麼意義?
「如果他連上帝都能夠欺瞞,凡夫俗子們又怎能逃過他的蠱惑?」
老神父沉默了一下,沉緩開口:「你覺得,那後果是什麼?」
「當然是戰爭!黑暗世界的戰爭!那個惡魔,我從未在任何人眼中看到那種赤裸裸的、像是地獄火一樣的眼神……」
「野心嗎?他的野心是什麼?」
「他……」
年輕神父才吐出一個單詞,便再也說不出話來。
老神父仍保持著他的從容:「古德。馬文,是一個極度危險的人物。這一點,誰都不能否認。可是,我的孩子,你可曾仔細想過,做為一個人,他還有什麼樣的野心未曾實現?那野心,對神聖教廷又會有什麼影響?
「他是一個天才,他已經站到了人類自體進化的頂端,假以時日,他未必不能取得像張雲忘那樣的成就……
「他是教皇,正如你所說,他是普天之下王者中最尊者,他有數十億虔誠的教徒,他握著神聖教廷這一舉世無匹的力量。他還缺少什麼?除了那幼稚的『征服世界』的狂想,他還有什麼好追求的?
「他幼稚嗎?」
顯然不是!
「那麼,他在追求什麼?」
這像是考校,又像是自問。卡繆沒有說話。
老神父更換已燃盡的蠟燭,在瑩瑩的光暈中,他蒼老的身體穿行在光與暗的邊界線上,悠然從容。
「戰爭,那就戰吧!四十億教徒,難道會因為一次戰爭而滅絕嗎?真正滅絕的,是那些已沒有了根系的浮萍。古老而高傲的文明,將要為他們的遲緩而付出代價。這是殘酷的淘汰,也是上帝的旨意……現在,你明白了嗎?」
良久,沒有回音。再回頭時,年輕神父已蹤跡渺然,連地上的煙頭煙灰也不見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