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有沒有長生不老的人?
世上有沒有神仙鬼怪?
人類的極限究竟在何處?
黑暗世界成千上萬年來,均在這樣的問題前撞破腦袋,找不到答案。
人類修煉的巔峰在哪兒?
在黑暗世界,問十個、百個、千個人,答案可能只有一個:超限階!
衝破了「極限」,進入「超限」,其人便已成為了「無敵」的代名詞,當然,超限階中或也有高下之分,但,千百年前的「超限時代」,對現在的人來說,早就是一個荒謬的傳說了。沒有比較,哪來的高下?
「超限」即「巔峰」,即「無敵」,已成為當代黑暗世界的共識,這是小兒也明白的道理,哪還有什麼值得懷疑的?
然而,在黑暗世界數萬年的歷史中,在極少數、極少數的精英眼中,「超限」即「無敵」的看法,或許還能找到幾分根據,然而,「超限」即「巔峰」的命題,卻早就被批得一無是處!
早在「神話時代」,就有白日飛昇、歸化自然的事跡流傳下來。傳說中,一位「超限階」高手,如若能夠勘破生死之道,邁入那最後一步,必將遁入天道,飛昇仙界,那時,將與天地同壽,與日月齊輝。
如果僅是個傳說,也就罷了。事實上,從有歷史記錄以來,僅神話時代末期的二千餘年中,便有一百五十餘位「超限階」高手肉身成聖,遁入虛空,這都是有典籍可考的——當然,這些典籍,也同各方勢力的終極絕技一樣,只是少數人的私有物,這也正是傳說之所以成為傳說的理由。
——《古老的傳說。序》白日飛昇,歸化自然,真的是人類所追求的終極嗎?
「神話時代」以後,有無數的高手、宗師,向著這個傳說發出了挑戰。在他們的努力下,傳說的地位開始動搖,最終,在神話時代與新紀元相交之時,「超限階」的追求分化了。
人們又找到了新的目標。
最典型的例子,即張家始祖,「上人」張炳的發現。
張家太祖張炳,憑手中一劍,揮灑天地之間,生靈遠遁,鬼神趨避。甲子之年,封劍東海,世間便再無張炳其人。
東海之上,固是世外桃源,但畢竟浮游於天地之內,宇宙之間。自然的偉力依然是鐵則,人類的生老病死,並不因為強大的力量而稍有減退。
上人九十歲時,其妻七十五歲。上人或可依靠精深的修為,暫時地抵過死神的傳喚,活上兩、三百年也未嘗不可,可是,沒有深厚功力的妻子不行,所以,他不願!
「超限階」的實力已達至巔峰,幾進無可進。按照神話時代傳下的說法,人身如此,已臻絕頂,再進一步,則將自然而然地「成仙得道」、「進入神界」。
以上人之能,早在五十年前便足以破空飛昇,可他要的不是這個,他要的是攜妻同去,不離不棄。所以,他逆天行事,強行壓抑住自己的道行。五十年來,固然要日日警醒,小心反噬,但天長日久,卻也生出一個問題來。
飛昇仙道,真的好嗎?
上人閉關潛思十年,結合前人的經驗,推算演化,終在百歲之際恍然而悟。
「超限階」,果然是人力之極。但其上,也確實別有天地。然而,那裡卻非人們妄想之神仙境界。
他立下決斷,不進!
非不可進,實不能進!進一步,則統攝天地,貫通古今,歸化萬物,明瞭輪迴,說來是無上偉業,然人之德行,安可比擬天地耶?
強進,非你得道,乃道得你!任你在世間縱橫來去,入了這天地之門,便如一滴水入大洋,霎時無分彼此,再限,那時,「你」、「我」、「他」,還有什麼區別?你這百年人生,又還有什麼意義?
上人終不比常人,當他明瞭順天而行,必將歸化於天的道理後,逆行思路,以「逆道違命」的想法,再次思索去路。
「劍破蒼天」,由此而生。
順道歸化,逆道天譴。上人一百零五歲時,攜妻帶劍,破空飛逝。是時也,天雷下擊,海嘯狂瀾,這天地自然,幾乎集結了一切可以毀滅他的辦法,要將這逆天之人轟殺當場。
然而,上人以劍逆道,長笑聲中破空而去,遁出天地之外,終不在五行之中。
「或許,天地外另有一天地,或許,今日逆道,已是他日之順道,然,余只圖與妻共處,哪管得他們的想法!最不濟,也嘗到了一回新鮮!」
這是上人留在世上的最後一句話。
張家二祖是當時唯一的觀眾,見太祖破空而逝,有悟於心,當即將「劍破蒼天」的真義融入「太息一氣」的法訣之中,至此,張家子弟不入「超限階」則罷,入「超限階」,則必然要面臨這一道關卡。
這關卡是不能逃避的,功夫到了,自然會來,天地自然對此可是敏感無比,其時也,必會盡起天地偉力,盡戮這逆天之人,成,則躍空飛去,萬劫不能加其身,敗,則身成齏粉,永世沉淪!
——《天遺世家古老故事一百篇》將所有的窗簾都拉上,再將門窗鎖得嚴嚴的,讓偌大的臥室成為一個牢籠,我覺得只有這樣,才能符合我現在的身份。
一個罪人!
蘇怡當時的表情我已經記不清了,也許當時,我根本就沒有看到她。那個時候,除了腦子裡面嗡嗡的轟響,我什麼都不記得了。
這一狀態一直持續到家裡,大家那愕然的目光刺得我體無完膚,我覺得,我已經無法呼吸了。
如果有可能,我只想有多麼遠就跑多麼遠,再不回來。
所以,我拒絕同一切人說話,包括蘇怡。
我把自己反鎖在屋子裡,拒絕同任何人接觸。朱翎有幾次要飛進來,卻被我毫不留手地打飛。
終於,天地間安靜了下來!
我現在需要思考,可是,昨晚發生的一切,已經剝奪了我的思考能力。即使是0號晶片,也沒有處理感情問題的功能。
事實上,我只是在這個屋子裡坐著,偶爾發出幾聲針對自己的詛咒,激烈時,自抽幾次耳光,用額頭撞撞地板,如此而已。
時間冷漠地前行,流過我的身邊,永不停留。
不知過了多久,我全身無力地躺倒在地板上。看著桌頭櫃上,裝裱精美的相片發愣。那是我和蘇怡在一起時的照片。
由於是公證結婚,我和蘇怡沒有結婚照,這張照片,只作為一個代替品,臨時充作結婚照,放在床頭。
那還是一年前,我們大家外出遊玩時,好不容易抽出一個兩人時間,爭分奪秒地拍下的。即使是這樣,在照片一角,仍顯出了江雅蘭、有容、纖纖她們笑著、叫著的身影。
窈窕深谷,時見美人。這曾是我多麼幸福的生活,如今卻在一場肉慾的衝動裡,化為灰燼。
我的心整個地揪了起來,心神一震之際,一口鮮血噴出。我強自抬手將這口血收在手心,身體卻一陣虛弱,我知道,這是心神的暗傷在這個最糟糕的時刻發作了。
沒有及時閉關療傷的惡果在此時凸顯出來,還有昨夜……
「唉!」
長長地歎息一聲,我掙扎著站起來,走向洗手間,把手上的血污洗乾淨。再走到室內,我一屁股坐在沙發上,看著眼前潔淨的茶几發起愣來。
又是一段沒有答案的思索,我只是從一片空白的腦際,把昨夜發生的事情,一件接一件地提取出來,讓它們在腦中盤旋,卻抓不到一點兒頭緒,我甚至找不到回憶它們的意義。
回憶它們,又有什麼用?找到解決問題的辦法,還是找到推脫責任的理由?
低低的歎息聲從身後傳來。我心頭一跳,身體不自覺地顫慄起來。
我沒有回頭,也不用回頭。
一雙白玉般的手臂環住了我的脖子,身體則伏在我肩上,熟悉的氣息將我包圍。我垂下頭,下頷點在這雙手臂上,兩人陷入了沉默。
蘇怡輕輕的吐息,拂過我的耳廓,我緩緩地閉上眼睛,接受這只屬於愛人間的親匿。心中生出的不是柔情,是腐蝕內臟的毒藥。也只有這樣的痛苦中,我才能找到一點快感。
「我們怎麼辦?」
蘇怡這樣開口,我沉默。
「雅蘭怎麼辦?」
我不語。
蘇怡的雙臂微生出一絲力氣,把我摟得更緊,肉體沒有不適,可我心裡就要窒息了。
「你想了一天一夜了,我的夫君!難道,還沒有想出辦法嗎?」
她的聲音無限溫柔,而我,卻終於從她的口中聽出了怨恚之意。這是相識近六年來,我所感覺到的首次!這要有多麼大的失望,才會有這樣的怨意?
我胸口一悶,險些再一次地噴出血來。
將口中的血腥氣強壓下去,我伸出手,輕撫上她的臉,溫暖的手感微微緩解了我的傷痛,我輕聲開口:「我知道,你一定有辦法的!」
相識數載,出於大男子主義的心理,我從沒有說過這樣的話。而聰慧的蘇怡,也從不會讓這種情況出現。她總是在我為難題所苦惱的時候,在一邊不動聲色地送上答案。
這一次,她第一次把我推到了這個境地,我也終於將這句話宣之於口。但這話只一出口,我就後悔了,後悔到直想拔劍自盡!
我很難想像蘇怡此時的失望——在一個男人、一個丈夫最應該承擔責任的時候,他忝不知恥地逃開了,把所有的問題都扔給了他的妻子,這怎是大丈夫所為?
果然,耳邊又是一聲歎息。
「宇哥啊……」
我蠕動喉結,乾澀地道:「什麼?」
蘇怡再沒有說話,只是伏在我肩頭,纖細的身軀微微地顫抖起來。
我再一次地閉上眼,嘴唇貼在她的小臂上,讓無盡的悔恨死死地嚙咬著我的心。
「唰!」
蘇怡拉開了窗簾,聖潔的光束從窗外透入,將屋中的一切都鍍上一層白金的色彩。
屋中只有兩個人,我坐在茶几一邊,蘇怡坐在另一邊。茶几上,只放了一張紙,一隻筆。
陽光緩緩地在屋內移動,透過窗前的綴飾,在茶几上灑下斑駁的光影。我看著紙上的文字,面無表情。
「婚姻是一個契約,需要訂立的雙方共同保持!」
一個多月前,我們的結婚公證人這樣說:「婚姻是神聖的,是公正的,也是嚴厲的。愛護它,上天也會為你們祝福;遵守它,法律將給你們權利;背棄它,則必然會付出慘重的代價!兩位,準備好了嗎?」
當時,我們兩人相對一笑,異口同聲:「準備好了!」
「宇哥,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
我無意識地這樣回答。
之後數秒,紙上簽下了我們兩人的名字。
紙上黑色的標題冷冷地看著我,最終齜牙一笑:「看,這就是代價!」
風從窗外刮了進來,將這厚重的紙片捲飛起來,扔在了地上。我們兩人看著紙片飛舞,沒有一個人伸手去抓住它。
良久,蘇怡對我伸出了手,手掌纖長潔白,沒有任何綴飾,我呆看著這隻手,沒有任何反應。
直到她輕嗔一聲:「宇哥!」
我打了個激靈,這才懂得伸出手去,和她交握。兩人同時一笑,其中含義,又有誰知!
兩隻手就這樣握著,沒有人鬆開,兩個人都感覺到了彼此的手心中,滲出的汗漬。如果有可能,我想一直這樣握著,不再分開。
對面,蘇怡深吸了一口氣,微笑著道:「記得在這個時候,大家要說一句話的!」
我抬起頭,看向她的眼睛,她的眼中閃動著莫名的光輝,我無法解讀,但看她唇角的笑意,姑且將其形容為笑意吧。
她的眼睛會說話,看著這雙明眸,我搖頭一笑:「是啊,還有一句話沒說!」
兩人的手同時握緊,然後,異口同聲:「恭喜恢復單身生活!」
雙手倏然分開。
我正準備好好地品嚐一下單身生活的味道,突然的驚變就擊破了我所有的計劃。一秒鐘前的我,尚不知道,今生最大的折磨正向我逼近,而一秒鐘後的我,則更不知道,這場折磨會帶給我什麼。
「咚!」
遠方天際的轟響直貫入體,我身體一僵,猛地坐直了身子。
對面,蘇怡一驚,剛叫了一聲「宇哥」,我猛地抓住胸口,衝到了窗前。
「咚!」
轟響不再從天際傳來,而是透我的腳底,直衝腦門。
我再一顫,脫口叫道:「什麼聲音?」
「聲音,哪有聲音?」
蘇怡也站了起來,但臉上卻是一片迷茫。我看了她一眼,勉強一笑,剛想說話,轟響聲再起。
「咚……咚咚!」
我的臉色變得相當難看,這個,這個是……
「咚,咚咚咚,咚,咚……」
高昂的呼嘯席捲天地,如同天神傲立天地之間,轟擊巨鼓,洞徹四極。腳下的星球隨著鼓點發出陣陣顫抖,天地元氣伴隨著轟響放縱奔流。
我踉蹌著跳出窗戶,直飛高空。
天空如洗,萬里澄碧。驕陽似火,噴射出灼熱的氣流,在大氣中跳動飛翔。但,即使以太陽之偉力,它放射出來的射線,也在濃厚的天地元氣之下扭曲變形,四方彈射。
無以目見,僅以神應。
在常人的眼中,天還是這天,地還是這地,萬物四時,莫有變更。
但在我眼裡,整個星球都在咆哮,它正集中它所有的力量,向某一點匯聚。強橫的力量所過之處,一切的雜質均被瞬間淨化,只餘下最最精純的天地元氣,湧動不息。
我向東方看去,那個方向,似乎比各方都要亮上些許。如果純憑神念感應,那裡的天地元氣,濃厚得已成為一場絞殺萬物的風暴,在萬米高空嘶吼奔嘯,將大氣層攪成了一鍋粥!
我無意識地屏住呼吸,心中閃過了父母和爺爺的身影。
「竟在這個時候!」
我的心臟似乎停止了跳動,腦子裡面更是空無一物。只憑著本能的反應,我展開全力,高速衝向那風暴的中心。
天地無有始終,自然無有止境,人力卻有時而窮,此為天地至理。而天地之理,安能縛我心耶!
任爾沃野千里,帶甲百萬,怎若我孤人一劍,遨遊星瀚;任我劍氣衝霄,虛踏黃泉,怎若它翻雲覆雨,攔江卷瀾;任它雷鳴電閃,天威浩瀚,怎若我逆道違命,劍破蒼天!
「劍破蒼天!」
太祖之言,自我心頭流過,那長笑歸去的豪情,似乎在緩緩地安撫我的心境。
可惜,今日的我注定了與痛苦結緣。
就在我的心情漸有緩和之時,宏大的長嘯聲,自千里之外,跨過長空,轟傳而來。
我胸口一悶,老爸的聲音我怎會聽不出來,嘯聲中強橫豪放的意味,即使遠隔千里,也沒有絲毫減褪。
藉著這只有我才能聽到的嘯聲,他向我傳遞著一個意思:「兒子,怎麼來得這麼慢?我,不等你了!」
他真放得下!
我口中又是一甜,嘴角已溢出血跡。
混蛋老爸,你可知道,你兒子現在是真真正正的孤單一人了,這天地之間,漫長的時日,今後,便要你兒子一個人度過了!你,何其忍心!
我雙目發赤,憑著神念感應,鎖定了那風暴的中心,強催勁力,速度一再地攀升,粗略估計,幾次加速之後,時速恐怕已經超過了七倍音速,五千多公里的距離,我在半個小時內便能夠到達。
可是,真的還有半個小時的時間供我揮霍嗎?
「咚!」
以天地元氣集結的地點為中心,老爸放諸天地的氣息開始慢慢收縮,每收縮一圈,整個穹天星便顫動一下,那貫入我身心的轟響,就是他與天地相衝突的表現。
隨著氣息的收縮,天地元氣的波動愈發劇烈。天地自然,希望用自身無窮無盡的力量,干擾他的行為。
只是,身為一個「超限階」,老爸對天地的脈動,堪稱是瞭然於心,任元氣的變化如何劇烈,他的氣息總能夠在變化的間隙流動不停,緩慢而流暢地歸於本體。
在風暴的中心,老爸與天地元氣的磨擦愈發劇烈,其強大的力場感應,將我的神念也一起排斥了出去,我只能在風暴外圍,無力地變化角度,做著無用功,對風暴中心的情形完全摸不著頭緒。
飛越茫茫大洋,眼前似乎永不改變的海天一色的景象,讓我幾欲吐血。我把握不清時間的流逝速度,我只知道,老爸氣息的收縮,已進入了最後階段。
換句話說,他與天地自然的衝突,正式進入了白熱化階段。
海岸線的蒼青顏色,如同上天的饋贈,便那麼突兀地出現在我眼前。我聲嘶力竭地歡呼一聲,速度竟又加快了一絲,直撲向這令人親近的大地。
我的最終目標,是位於大陸東部海岸線內,縱深一千五百公里的山區。那是張家祖宅所在,這次,老爸他們就在那裡迎接天地的懲罰。
在我來到大陸上空的一瞬間,風暴中心,第一道閃電落下。在我身後,海水瘋狂地咆哮,捲動著深海處無窮無盡的重壓,把它投射上天空,歸入那湧動的元氣之中。
天地渾然一體,將分散在星球各處的力量投入到風暴上空的元氣流中,生成了一道又一道破空天雷,接連不斷地轟下。
江河山川,在沒有人操縱的情況下,放射元氣,集結成陣,配合著滾滾天雷,壓制著老爸的行動。
然而,正處於人生巔峰的老爸,卻是揮灑自如,舉手投足間自生偉力,每一動作,必是石破天驚,即使身在元氣暴風之中,也仍然穩如泰山。一波又一波的天雷,對他不造成任何威脅,只能在他的拳頭之下灰飛煙滅。
他不用劍,只用拳,但其威力,並不比太祖張炳的「劍破蒼天」遜色多少。
百餘波天雷轉瞬即過,腳下山川,也因為元氣的迫散,發生了微小的位移,雖還不到山嶽沉起、江河改道的地步,卻也再無法集結元氣,給老爸造成麻煩。
如果是在平日,老爸這非人的神力必會引發我吃驚、興奮、窒息等反應。可如今,面對這樣的情形,我心中卻出奇地冷漠,我心中只存著一個念頭:快,再快一些!
越發地接近了,大氣劇烈的波動已經作用於皮膚之上,令我的身體為之顫慄。
用我的肉眼,已經可以看到遠方天際如銀蛇般閃動的電光,那裡陰雲密佈,雷聲隆隆,隱約間,翻滾的雲氣之中,尚能看到一波刺目的青芒。
這是已經實質化的太息一氣!
再飛近百多公里,我耳中似乎閃過了人的呼叫聲,對這聲音,我沒有在意,我現在只在意自己的親人。速度絲毫不減,又是數十公里的距離轉瞬即過。
「嗡!」
沒有任何的先兆,高速前衝的身形彷彿撞了山!腦子一悶,我聽到了骨骼「劈哩啪啦」的怪響,如果不是0號晶片入體時的改造,使我的骨骼柔韌性異於常人,只這一撞,便要斷掉我一半的骨頭。
就是這樣,我依然剎不住身形,慘哼聲中,一頭栽下。飛行高度從千米高空,轉瞬掉到三百公尺左右,這才重新控制住身體。
我猛然抬頭,滿臉的驚訝。高空中,雲層流動,雖光線不明,但也一眼就能望個透徹,這種地方,怎麼突然就豎起一堵牆來?
這個疑問剛剛升起,另一股波動便潛入我的心中。
我的臉色慢慢地由訝然轉為驚恐,猛地偏頭,在百多公里外的天空中,天地元氣所形成的暴風中心,長笑聲撼動天地,笑聲中,陰雲四散,天雷止歇,自然的天光遍灑四方。
上萬公里外的東盟大學城還是白日,這裡,卻已經入夜了。
我呆看著正逐漸恢復平靜的風暴中心,腦子裡空白一片。可奇怪的是,我偏偏又什麼都明白了。
我撞上的東西,不是山,不是牆,而是天地元氣歸還四方的剎那,力量倒流,所形成的障壁。
元氣歸流,各安其所,而原來的風暴中心,老爸的氣息依然強盛如昔,正說明,天地自然已拿今次「逆道違命」的人們沒法,只能妥協退讓,那最後一刻,已然來臨。
「爸,媽,爺爺!」
我只愣了不到三秒鐘,便再次沖天飛起,瘋狂地叫喊著,向著遠方即將離去的親人撲去。
我的心臟從沒有跳動得如此迅速,正因為如此,它分外地耗費著我的能量,僅飛行了不到兩公里,我的腦子就昏昏沉沉的,身上的力氣正飛快地流失。
「轟!」
劇烈的震動中,我真正地撞山了。身體滑過山頂厚厚的冰層,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痕跡,再彈飛起來,撞在了另一塊石頭上,翻滾著落下。
「是傷,是那個舊傷!」
痛苦中的我,分外地清醒,一下子就找到了病因。是因為「天魔妙相」造成的傷勢,一直沒有得到良好的處理,這幾日,又連受打擊,幾次反覆,終於在此時強力爆發,再沒有給我壓制的機會。
一口鮮血噴出,將冰面染上了一層血紅,在此刻,我氣消功散!
恍恍惚惚之際,爺爺的歎息聲響在耳邊:「今日相見,他日不見,這緣法,便是如此了!」
在當日,他便看到了今天嗎?我不懂!念頭隨波逐流,模模糊糊的又想到了蘇怡,新婚之時,她古怪的言語,是不是也在昭示著今日的惡果?
「你們都明白,只有我,什麼都不明白!」
躺在雪地上,虛弱的眼淚順著臉頰流下,浸入了冰層。高山之上,寒冷的夜風呼嘯而過,凍結了我最後一點意志和力量。
在這高山之上,我仰望遠方的夜空,天空中沒有月亮,只有點點星光。極目遠眺,黑色的簾幕無邊無際,吸收了一切敢於窺測它的目光。
沒有了力量的,心神又極度虛弱,此時此刻,就是0號晶片也停止了運轉。
沒有了神念探測,沒有了氣機感應,對我來說,百公里外的一切,彷彿遠在天邊。
這時的我,就像是一個凡人俗夫,面對著廣闊無垠的宇宙,發出空洞乏味的感歎,卻不知他生命的範圍內,還有著另一個豐富多彩的天地.
懷著對自己境遇的嘲諷,我緩緩閉上眼睛,等待著那一時刻的到來。心中閃過最後一個念頭:「還是錯過了最後一面,對他們而言,這是遺憾嗎?」
問題的答案,我不得而知。但對我來說,這必將是伴我終生的痛苦和遺憾!
我發現,我很難用語言去解釋失去親人的那種感覺。
當然,這也可能是因為我直至如今,還處在渾渾噩噩的狀態中,泥足深陷,不能自拔。
當我再一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夜空一如從前,沒有任何的變化,可我就是知道,在這個世上,最後三位與我有著血緣關係的人,已經不在了。
真氣滾動如珠,流暢自在的程度,較之以往,有過之而無不及。似乎在補償方纔的過失,體內的力量顯得分外乖巧,在我微一動念之際,它便托著我的身體飛上半空,無聲無息地掠過天際。
首先,我來到了原來風暴的中心,我的親人們的消失之地。
這是一處渺無人煙的荒山,東去三十餘里,便是張家的祖宅所在。
這一片荒山,早被剛才驚天動地的衝擊抹去了大半。十多個山頭被齊齊削平,形成一個人工盆地。草木化灰,山泉瀉地,正是一片神魔戰場的模樣。
仔細察看,剛才衝擊的餘波甚至還有留存。
默默地待了一會兒,我轉身離開。
這地方,我再不會來了,即使它是我的親人們最後存在的地點,但我仍找不到他們的氣息,似乎已惱羞成怒的大自然,抹去了他們存在的一切痕跡。
我飛上半空,再不回頭。
我沒有控制飛行的方向,只是憑著感覺在高空中遊蕩,像一抹孤魂。
這片大地已進入了沉睡,但平原之上,大都市的燈火仍為其注入了勃勃生機。
然而,我討厭那裡的燈紅酒綠,所以,本能地,我避過了那樣的地方,只在黑暗的天空下,沿著鬱鬱蔥蔥的原野悠悠前行。
黎明時分,我站在了一處小院之前。直到這個時候,我才比較清醒一些。定神看去,心中卻又一痛。
這是……我家嗎?我怎麼飛到浩京來了?
院門沒鎖,只是輕輕掩上,露出一道窄窄的縫隙,我緩緩地伸出手去,輕輕一推,古舊的大門吱呀一聲,掀開了一道供人出入的通道。
院子裡面靜悄悄的,清晨的風拂動著葡萄架上的籐蔓和綠葉,「刷刷」輕響,幾如天籟。
葡萄架下面,擺放著一張墨跡殷殷的方桌,其上,綠玉鎮紙、紫竹狼毫、黑石墨台、麗江宣紙,按著最悅目的方位整齊擺放。
堂屋的門也開著,我走過去,拉開綠紗門,進了屋子。
黎明的天光從門窗處透入,將這清幽的小屋抹上了一層淡淡的光。屋內古色古香的傢俱在這光芒下,散發著悠悠香氣,引導著我從堂屋走到裡間,再從裡間走到堂屋,身上沾染了濃郁的清香氣息。
只是,卻沒有一絲人氣!
推門而出,晨風漸轉和暖,我心裡卻冰寒一片。
走到葡萄架下,我身子一軟,全賴著扶住方桌才沒有倒下。
「真的都不見了!今後,再也看不見啦!」
張開嘴,大口地吸入這清香的空氣,卻根本補不滿心中缺失的大片空洞。
在這葡萄架下,爺爺潑墨揮毫的身影是再也看不到了,媽媽在我的扶持上,登高摘葡萄的情景也不可能再現,老爸那張不耐煩的臉,也只能再出現於我的記憶之中……
為什麼?他們說不見,就不見了呢?難道,我們一家四口其樂融融的日子,不是他們追求的目標嗎?
踉蹌兩步,我開始發抖,顫慄的身體倚著葡萄籐,緩緩坐倒在地面上,然後緊緊地抱成一團,把臉埋進雙膝之間。
我想,我開始明白失去親人的那種感覺了。
那是撕裂了所有的依托,讓孤獨的心臟在黑暗中緩緩跳動,只能聽到自身的迴響。如同茫茫大洋中的孤島,如同宇宙中寂寥的孤星,四面是無邊無際的空洞,只有我一個人,逐步地被黑暗吞噬。
只有我一個……
寒冷、孤獨、寂寞、恐懼。
我只感覺到這些!
它們正充滿我的身心,將我整個地淹沒。
我把自己團得更緊了,但就是這樣,我也感覺不到一絲溫暖。
身體被凍僵了,六識的感應正離我遠去,只餘下孤獨和恐懼將我緩緩沒頂。
我的喉結抖動了幾下,終於忍不住低聲抽泣起來,就像是幼時的嬰兒,不斷地念叨著自己親人的稱呼:「爺爺、爸爸、媽媽……你們,太狠啦!」
6*黑夜「蘇怡!你,你幹的好事!」
蘇可軍氣得嘴唇直發抖,他原以為「憤怒」這種情緒,早在幾十年前便被自己磨滅了。可是今天,在他最省心的女兒面前,他覺得自己要被氣瘋了。
前天晚上發生的事情,他竟在今天早上才知道,而當他以最快的速度趕過來時,蘇怡,他那個最讓他驕傲的女兒,竟把已簽字的離婚協議書擺在他面前!
「你……你知不知道你幹了什麼!」
蘇可軍首次覺得,他太輕信蘇怡的能力了。任她的能力如何驚人,在情感問題上,也依然是個懵懵懂懂的黃毛丫頭!她以為這種情感上的事,就是一張婚約協議書的問題?
蘇怡沒有回答。她面色平靜,沒有一絲波動,似乎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她對所有的一切也都能準確把握,無有殊漏。這本是蘇可軍最欣賞的一點,可現在,他卻只想為此而悲嚎。
感情,怎麼能用理智來衡量?
外面,江天豪的咆哮聲驚天動地,在知道自己的女兒,竟然「忝不知恥」地勾引人家有婦之夫,攪得人家夫妻離異,江老三差點因腦溢血立斃當場。在緩過勁兒之後,他帶上狙擊槍,便要殺上島來,清理門戶。
只可惜,自從那天事後,江雅蘭便如同從人間蒸發了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
江天豪抓不到女兒,更是暴怒十分。舉著槍桿子,在房間的花園裡咆哮,發洩他的怒火。即使他僅有著三腳貓的功夫,但在那種怒火下,就是精銳的禁衛軍,也要繞道而行,不敢招惹。
全亂套了!
蘇可軍這樣感歎,在知道這件事之後,他第一時間與張雲忘聯絡,想聽他的意見。可是通過多個渠道發出的信息均石沉大海,沒有一絲回應。
幾個小時前,張真宇不知受了什麼刺激,就那麼沖天飛走,由於他速度過快,竟將黑暗世界所有的情報網一起扯斷,除了知道他飛向了炎黃的方向,其他信息,一概不知。
發生什麼事了?
蘇可軍憑著直覺,覺得這個世界上,似乎發生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情……
鈴聲忽然響起,打破了屋內父女間的沉默,蘇可軍拿起手機,沒好氣地開口:「喂?」
他的面孔瞬間僵住:「不見了?什麼意思!你說不見了是什麼意思?混蛋,難道他們還能白日飛……」
「啪!」
手機掉落地上,蘇可軍的臉上神色黯淡,似乎一下子蒼老了十年。
他的身體有些搖晃,蘇怡吃了一驚,連忙上前扶持,卻被他一把甩開。
他搖了搖頭,清醒一下頭腦,這才偏過頭去,冷冷地看著他的女兒,良久,方森然開口:「走吧,我們回炎黃,我讓你看看,你究竟做了什麼!」
張雲忘三人「劍破蒼天」的影響,是在事發後的幾個小時內,陸續顯現出來的。
天地元氣的異常流動,早就引起了星球上諸多高手的感應。可是事態的變化實在太快,當他們從元氣的流動趨勢中看出中心所在時,事情已經有了結果。
其實,在那一時刻,周圍還是有不少旁觀者的。其中也有幾個進入「極限階」的高手,但毫無例外的,他們都被濃厚的天地元氣擋在了外圍,稍有前進的意圖,便有一道天雷不客氣地轟下,能不被重創者幾稀。
直到三人破空而去,才有幾個眼力好的,看到了那一閃而逝的虹影,他們也算是少數幾個真正目睹事件結果的證人。
事件進行之時,事發地點的所有動物,包括野畜、家禽,均死死地趴伏在地上,一動也不敢動,有些生命力弱小的,甚至已在驚懼中死亡。這種異象,在事件結束後一小時才逐步恢復了正常。
遠在星球的各個角落,全球不到二十個達到「妙詣境」的強者,對此均有所感。但由於層次的差距,他們也只獲得了一些零碎的信息。
真正的影響,發生在三個小時後。高密度集結的天地元氣各歸其所,卻由於其間的磨擦損耗,在流動的過程中生出了不少事端。
在那時,全球共計發生了二千餘起有明顯震感的地震,三十多處火山噴發,在天塹洋和梵天洋,甚至發生了兩起小型海嘯,讓各國政府好一陣忙亂。
在普通人為事件的餘波焦頭爛額的時候,黑暗世界的人們,則為了事件發生後的既得利益,發生了一系列的衝突。
早在張雲忘三人破空而去後,便有人想進入事發現場,一探究竟。可是當時天地元氣的密度仍非人力所能抵擋,他們仍被堵在了外圍,不能前進半步。
當元氣的密度回落到人們所能承受的水準上時,人們發現,他們仍不能踏前半步。
只因為,各方勢力對此事都做出了迅速的回應,在元氣密度由濃轉淡的一段時間裡,來自各方的高手,已將這裡圍得水洩不通,彼此牽制之下,又有誰能夠冒著被萬刃分屍的危險,強行進入呢?
終於,在事發後的第四個小時,六大力量、三大制約協調一致,派出觀察員,進駐事發的山區,在當地時間淩晨時分,找到了事件的中心地帶。
在一系列的調察取證後,現場被一個大規模的「不動本心」級數的結界包裹起來,無數的研究人員潮水般湧入,誓要從其中找出最關鍵的東西來。
由於被家中的煩心事擾亂了心神,本來應該最早得到消息的人,反倒在最後才反應過來。
而這時,事態已經進入了下一階段。
研究人員在事發現場,找到了最先到達此地的人所留下的痕跡,分析時間,竟是在事發後的第七分鐘!人們登時為之大嘩,有誰能在那樣密度的元氣之中進入?這人的實力,將是何等強絕?事發地點的關鍵證據,是否已被此人帶走?
帶著這些疑問,人們開始了追索。
由於此人並沒有刻意地掩蓋行蹤,很快地,各方的研究員們,便找出了他移動的軌跡。
經各方協商,當即決定,由神聖教廷的紅衣主教米達修為主事人,攜各方「極限階」高手四人,外加兩位研究人員,作為先頭部隊,前去察探。
一行七人,很快就來到了浩京郊外。當他們看見眼前的這所小院時,臉上的表情均是相當複雜。
只要是黑暗世界中人,對這所小院必是耳熟能詳。這不就是張家大佬,張孤岫的房產嗎?
當時,事情的真相依然模糊,目擊證人在最後時刻的驚鴻一瞥,所收集到的信息十分有限。
絕大部分證人,均說那破空飛去的虹光中,有人影的存在,可是甚至沒有人能講出這虹光的顏色,自然,其中人影究竟為誰,也不好下定論。
「逆道違命」不是張家人的專利,在黑暗世界千萬年的歷史中,通過這種方式,破空飛去的人,也有幾十個之多。
如果說,黑暗時代之後,大片的「超限階」空白期讓人們忘記了這個名詞,那麼,今日這天地奇景,便足以使人們再回憶起來。
擁有著世界上最完備歷史資料的「三大制約」,在研究開始後不久,便提出了這個假設,得到了很多人的贊成。很自然地,當世唯一的「超限階」張雲忘,也成了虹光中人影的最熱門候選人。
當然有不少人通過各種渠道聯繫張雲忘及其家人,可想而知,他們什麼都找不到。
所以,當七名先遣隊員面對院門洞開,隱然傳出抽泣聲的情景時,心中好奇得要命,卻又不敢妄然以神念打探,免得有「刺探隱私」之嫌。
他們只能面面相覷,考慮著,裡面的人是誰?這樣子進去,會不會造成什麼不好的後果?
即使是位高輩尊的紅衣主教大人,面對這種情形,也不敢輕易做出決定。他們只能停在門前,向各方高層請示,這樣,又耽擱了一段時間。
這時候,蘇家、容家、江家,終於從亂成一團的家事中分過神來,一面高聲呼籲各方行事要慎重,一面全軍出動,已幾年沒有拋頭露面的容家大佬容青戈親自掛帥,向著浩京急趕過來。
然而,三家的呼籲還是遲了半步,諸方高層協調意見之後,有意把與張家關係最密切的三家排除在外,命令先遣隊進入查探。
他們在想,就算是惹惱了某些人,只要放低姿態,用「擔憂」、「關心」之類的字眼,未必不能化消怒氣。
反倒是與這次事件相關的重要證物,卻絕不能這樣被拿了去!
接受了命令,米達修苦笑一聲,命令四位「極限階」小心戒備,他則聖力全開,又潛隱不發,小心翼翼地走入院中,四個「極限階」隨後跟入,又停了數秒,見其中確實沒有什麼異常,兩個研究員才跟了進去。
腳步聲響起,非常地陌生,其中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情緒相當明顯。
我壓抑住了嗓中的抽噎,又平靜了一下心情,這才抬起頭來,一眼掃過這些不告而入的人,將他們臉上的尷尬盡收眼底。
「出去!」
我的語氣並不激烈,但冰冷無比。
「呃,陛下?」
最前面的那個老頭,應該是神聖教廷的高級人員,一身聖力隱而不發,滔滔流動,相當精純,只是這察言觀色的功夫還有長進的餘地,他似乎看不到我滿臉的不耐,反倒是踏前一步,彎下腰來,仔細地打量我的情況。
我眼中閃過冰冷的光芒,氣機牽引,他身後四人齊齊一震,同時踏前一步,狹小的院落霎時間更顯得擁擠起來。
哦,四個「極限階」!
我終於開始正眼瞧人,但還是倚在葡萄架下,沒有起身的意思。
「你們進來,得到我的允許了嗎?」
因為哭的時間過長,我的嗓音有些沙啞,有些虛弱,似乎沒有什麼威勢。在這種情況下,他們似乎也不在意我的逐客令,仍然沒有動彈。
那個老頭乾咳了一聲,先不痛不癢地說了一聲「抱歉,來得魯莽」,接著就很急切地問我:「陛下,孤岫先生和雲忘先生何在?」
我直勾勾地看著他,直到看得他全身發毛,這才咧開嘴,笑了一下:「他們?走啦!」
「走?哪去了?」
老頭急切的樣子像是得了哮喘病,「哼哧啍哧」地喘不過氣來。
我伸手拂去臉上的淚痕,微笑著伸出一根食指,指了指天空:「去那兒!他們都去啦!」
院子裡霎時間靜得落針可聞,老頭險些一口氣喘不上來,連忙後退一步,調順氣機。後面的人,根本就是毫無反應!
看著眼前幾人瞠目結舌的樣子,我冷冷一笑,偏過頭,看葡萄架上已結出的點點果實。
青澀的顏色,指尖般大小,要想真正成熟,還要一個多月吧。我已經看到了它們的結局。這些果實,注定了要腐爛在地上,因為,摘它們的人都走啦!
我後背借力,緩緩地站起來,搖搖晃晃地往屋裡走去。幾天幾夜沒有睡一個好覺,我真的困了。
見我往屋裡走,那個老頭驚了一跳,連忙大叫道:「陛下!」
我冷冷回眸,看他要說些什麼。
老頭被我的目光噎了一下,差點把要說的話全都丟掉。幸好,後面四個「極限階」為他分擔了一些壓力,他努力地喘口氣,飛快地把話講完:「敢問陛下,孤岫先生,雲忘先生,是,咳,那個……是怎麼去的?」
這次我沒有回答,我只是微微一笑,在門口站定,看向青灰色的屋簷,良久方道:「張家只剩我一個活人了,恐怕幾千年來,這也是我們最虛弱的一次吧。好機會,莫錯過了!」
我對他露出了雪白的牙齒,再一笑,開門進屋。進入裡間,往床鋪上一躺,很快地睡了過去。
院中七人,面面相覷,誰都做聲不得。
良久,來自叢巫的庫德拉乾澀地開口:「他那話,是什麼意思?」
大家都有功夫在身,屋裡傳出的輕微鼾聲,自然也都聽到了。
庫德拉比較單純的腦袋,實在想不通這莫名其妙的中天帝國皇帝話中的深意,更想不通,在這種情況下,他怎麼還能睡得著?想得頭暈眼花之後,只能向周圍的人求援。
可是,沒有人回答他。
這次四個「極限階」,分別來自叢巫、梵河、埃瑪、神英,其中叢巫、梵河兩派,與張真宇有些衝突,埃瑪和神英,則算是「友誼之邦」。
人員的來源分配相當合理,排除了近來關係緊張的禁忌,以及處身尷尬的炎黃。以張家人為參照物,敵友各半,可說是見了誰,都能說得上話。
可是,張真宇奇特的態度讓他們很難適應,這與資料和傳聞中所說的那個「好說話」、「性情溫和」、「較講理」的中天帝國皇帝完全對不上號。
難道是喪親之痛,讓他性格大變?
七個人呆站在院子裡,只覺得進退不得。幸好此時,上面發出了聯繫信號,幾個人如蒙大赦,連忙將這裡的情形匯報上去,立時,臨時成立的協調委員會裡面,炸開了鍋!
張雲忘竟真的破空而去!還有那個深不可測的張孤岫!張家兩大頂樑柱一去,只剩下了一個尚不成熟的張真宇,天遺世家就要敗落了嗎?
世界上唯一一個「戰略威懾力量」消失了;炎黃進化力量中,東府、西殿之間的緩衝地帶也再無可令人信服的資本;無數因為張雲忘的名頭,而被壓制得見不得人的妖魔鬼怪想著上浮;成百上千條已經制定好的計劃,因為形勢的突變,需要再做修改……
整個黑暗世界,都動了起來。
當即,「突發事件調查委員會」更名成了「黑暗世界新形勢研討會」,負責人的級別一再提升,開會的地址,也從荒山野嶺轉到了繁華都會。
對黑暗世界的大部分人來說,張雲忘一家的「劍破蒼天」,將是最近幾年來炙手可熱的話題,研究它、討論它、觀察它的人,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都不會減退。
可是,因為張雲忘的離去,所引發的黑暗世界大地震,卻又是迫在眉睫,間不容髮的重中之重。
對於「劍破蒼天」,大家可以在今後幾年裡,慢慢研究,慢慢討論,而黑暗世界的形勢變化,卻是瞬息萬變,遲疑那麼一會兒,便可能對自己的利益造成不可估量的損失。
孰輕孰重,一看即明。
黑暗世界所關注的中心飛快地轉移了,張雲忘一家「飛昇」的地點,仍然籠罩在龐大的結界之下,裡面的研究人員仍在提取各類數據,但負責人的級別,卻已是大不比從前。
所有的一切,都以高速進行。
當容、蘇、江三家的大隊人馬來到浩京郊外的小院時,院門已被輕輕掩上,裡面只剩下了一位高枕獨眠的青年。
就如同剛才院落中的七人一樣,大家都面面相覷。
容青戈容老爺子跺了跺腳,微怒道:「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如果說這小子哭得昏天黑地,又或是一言不發,也還說得過去,現在這是怎麼了?裡面打呼打得震天響,難道傷心傷到失心瘋了不成?」
沒有人敢說話,容青戈心機深沉,情感向不外露,論定力、修養,那是一等一的,偏偏今天怒形於色,顯然心情之壞,無以復加。
現在誰出頭,結果都只有一個:挨罵!
沒有人說話,並不代表沒有人做事。
蘇怡一言不發走到門前,開門進去,後面容可為連忙一把將她拉住,駭然道:「小心啊,說不定這小子現在就是曹孟德第二,誰去砍誰……」
「哪有這回事!」
一邊的有容嘟起了嘴,小姑娘的眼圈還是紅通通的,三位親人的離去讓她非常難過,掉了不知多少眼淚,心情也是不好。
看到表哥畏首畏尾的模樣,她輕嗔一聲後,卻靈巧地從蘇怡的身邊鑽了進去,很快地到了裡間,蘇怡緊跟在她後面。
容可為還在遲疑,容老爺子已經一腳將他踢了進去,其他人哪還有顧忌,紛紛進入屋內,關切之情,溢於言表。
當他們來到裡間時,蘇怡正為熟睡中的張真宇把脈,有容伏在窗邊,眼眶裡又是水光閃閃。
幾個年輕人「呼啦」一聲全圍了上去,把不大的床鋪圍了個嚴嚴實實,把長輩們全擠在了外面。
蘇怡停了手,站起身來,面色平靜地請容老爺子坐在她的位子上。
容青戈點了點頭,又歎了口氣。他怎麼都不明白,好好的小倆口,怎麼說離就離了呢?
蘇怡立在他身邊,低聲道:「他有些虛弱,好像也有些心神不寧,程度如何,我查不出來……」
容青戈長歎一聲,虛弱是肯定的,否則堂堂一個絕代高手,修為已是登峰造極,又怎會淪落到睡覺打鼾的地步?蘇怡說查不出傷病的程度,也是必然的,畢竟兩人的修為相差太多……
「快去請孫教授,大概也只有他才能為真宇診治了。唉,若是孤岫兄在此,哪用得著這麼麻煩!」
此話一出,屋內又是一片黯然。雖然三人是「破空飛昇」,論名目,比什麼魂歸地府、西登極樂要好聽得多,但對大家來說,又有什麼分別?最多不過是在心中找一些自我安慰罷了!
看著大家在屋中一籌莫展,容老爺子心口直發悶。他立下決斷,讓有容、纖纖,還有李江三人在屋中照拂,其他人全都出去。更麻煩、更重要的事情還多著呢,哪能都在一棵樹上吊死?
神智從深深的水下浮了上來,脫殼而出,再揮灑四方,看鳥飛魚躍,光暗更迭,心中如明鏡一般,映徹萬物。
那是一種自然純粹的冷靜。就如同蒼天俯觀萬物,如視螻蟻,無情無思。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這是「妙詣」的境界。平日裡,只有在全力戰鬥之時,心神專注之際,才能進入這一境界。而此時,我一念未起,其境自生,顯然修為再進一步。
心如琉璃寶鏡,映徹萬物的消長變化。對自己體內的情況,我更是瞭如指掌,我清楚地知道,即使此刻修為長進,真氣流轉,無有窒礙,但心神的舊傷,依然如附骨之蛆,纏繞在我的心中。
就像是一個刺眼的裂痕,將一面明鏡割為兩半。
心中冷冷一笑,對這傷勢,我已瞭如指掌。經過0號晶片的推演,我知道,只需潛心閉關,不到七日,便可將其盡復舊觀。
顯然,這是我必須首先完成的事情。
很快地做出決斷,我緩緩睜開眼睛。
由於0號晶片的存在,即使我的本體陷入了沉睡,外界的一切,也皆在我的掌握之中。
通過0號晶片的記錄,我知道,在我沉睡的七小時又十五分之內,在堂屋裡,容家的老爺子、容馨阿姨、容知雅、我的「前岳父」蘇可軍、蘇怡、江老爸,除了吃飯喝水之外,其他的時間,均在緊張地商討今後的行事方針。
由於老爸的存在,張、容、蘇、江四大家族的聯合體,不用怕任何人。哪一方勢力想要動手腳,都要先考慮到天下第一高手的報復。所以,近兩年來,「中皇集團」的發展順風順水,在黑暗世界的地位,如日中天。
而這一切,在突如其來的變化前,都可能成為隨時破裂的泡沫。
沒有了張雲忘,後果比想像的更糟糕。
這個結果,令我感到羞愧。排名上僅隔了一位,在實際效果上,卻差了這麼多,其中固然有實力上的差距,但最重要的原因會是這麼簡單嗎?
把這個問題藏在心裡,我的身形保持著仰躺的姿勢,緩緩上浮,床邊上,有容幾人均在我施出的手法下沉沉睡去,願她們有個好夢!
窗戶無聲無息地打開,我飛向了外面廣闊的天地。
給我七天的時間吧。
我會站在世人的面前,以當世,唯一一個張家人的身份。
現在,我只要七天!
「夜了!」
迪亞斯望向夜空,天空中的星光閃爍不定,根本無法透過森林上空茂密的枝葉。林中,一片漆黑!
杜古已經完全融入了黑暗之中,只有一雙神光電射的眼眸,還提醒著人們,不要忽略他的存在。
看著身邊的盟友少見地發出慨歎,他湊趣地問了一句:「在想什麼?」
「在想星星!想這天上,又多出了三顆星星!」
杜古微微一愣,繼而反應過來,他不由失笑道:「我本以為你是個堅定的無神論者,現在看來,是我錯了!沒想到,你對人死後的歸宿,也有很理想化的想法!」
「死人化星宿?你說我信這個?你怎麼會有這種想法?」
「不是嗎?你剛才一定想到了張家那三位!」
杜古對自己的猜測相當有自信,迪亞斯回答得也很乾脆:「不錯!是想到了他們三個。只不過,你還是理解錯了我的觀點。
「我一向以為,只有像張雲忘、張孤岫那樣的強者,才有資格成為星宿,永照夜空,其餘庸碌之輩,安能與天地同列?」
杜古今晚心情不錯,總想著和迪亞斯抬槓,他笑道:「那岳雯霽又算什麼,她也算是強者嗎?」
迪亞斯聞言一怔,沉默一會兒後,才低聲道:「能和數百年來最閃耀的明星共度一生,她又豈是泛泛之輩?」
恐怕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臉孔上湧起了一層激動的緋紅。
杜古看著迪亞斯英俊的臉孔,心中若有所思。
而這時,黑暗中響起了一聲輕笑:「好啊,你二人倒是很有雅興!」
這聲音響得好沒預兆,兩人心中同時一緊,待看到黑暗中走出的身影,這才放鬆下來,同聲招呼:「理查德先生!」
把持著禁忌大權的一代巨頭從林中深處走了出來,一雙灰眸瑩光閃動,氣勢依然莫測高深。
兩人都對他投入了相當的尊敬,言行之中小心了許多,林中的氣氛也沉凝起來。剛才的輕鬆氛圍煙消雲散。
理查德卻沒再說什麼,只是從兩人之間穿過,當先向森林的外圍走去。
杜古看了迪亞斯一眼,用眼神詢問,理查德的這種行為是否正常。迪亞斯卻恢復了冷冰冰的神情,對他詢問的目光,只當作沒看到。
三人的腳程均值得稱道,對森林的路徑又瞭然於心,雖然沒有御氣飛行,他們仍在二十分鐘後走出了莽莽叢林。
眼前是一片開闊的草原,遠方雄偉的山脈隱現崢嶸,令人胸懷一暢。
「這裡的星光,更美一些!」
說話的是理查德,這樣的言語令身後的兩人完全摸不到頭腦。
迪亞斯還好一些,不理解就扔在一邊。
杜古卻不想讓自己的思路跟著理查德轉動,他心中微動,輕笑道:「理查德先生,今天,您的心情相當不錯!」
理查德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地道:「你想成為星宿嗎?」
什麼意思?讓我死?杜古第一個念頭就是這個,但回頭一想,又覺得自己實在是太敏感了,在心中自嘲一笑,很快地進行了回應:「如果是張雲忘那樣的星宿,我會考慮!」
「好!」理查德輕讚一聲,聲音平淡如昔:「如今,確有一個機會供你我選擇。如若成功,我們便將是這滿天星宿的一員,光照後世,萬代不易!若是失敗……」
杜古微笑接過話頭:「我只問成功的可能,不想失敗的理由!」
灰色的眼眸自他的臉上一掃而過,杜古從其中見到了一線笑意:「好,就請貴方早作準備吧。百日之後,計劃啟動!願這百年之計,造就出滿天的星宿吧!」
「先生所為,必將開創一個時代!」
杜古言語中冷靜如昔,聽不出這是讚歎還是恭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