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臘月初憶茗已經煥然一新,非但氣色如舊,就連臉龐比先前在家時豐潤許多。林家上下至此才鬆一口氣,若茗重又開始坐鎮書坊,林雲浦也得了不少空閒,時常四處走動散悶。
這日他踱至葉家,進門一問才知葉水心正在教琴默彈琵琶,不由得喜上眉梢。要知道他時常逛來到葉家,卻基本上見不到琴默,如今正好借口找葉水心撞將進去,豈不是大妙?
他問清了所在,快步走去,果然聽見葉水心的聲音道:「二弦上還要再下些功夫,這把琵琶柄寬,你還要多練習,讓手指更靈活些。」
林雲浦裝作偶然撞進來的樣子,一掀簾子進去,興沖沖道:「原來你躲在這裡清閒,我找你老半天了。」
餘光裡瞥見琴默站起就要走開,乾著急不知道怎麼辦,忽聽葉水心道:「琴兒,你別再躲了,一直躲著也不是辦法,你林伯伯又不是外人,他問什麼你知道的告訴他不就行了?」
原來葉水心早就被他們這捉迷藏似的鬧法弄的沒脾氣了,見他們總是一個躲一個追,索性戳破這層窗戶紙,把話明白說出。
林雲浦見他發話,心下大大寬慰,果然見琴默站住腳步,冷冷道:「不知道林老爺要問什麼?」
「我想問問凌茗的下落,還有,她是不是你母親?」「我早說過,凌茗死了已經快十年了,她也並不是我母親。站我跟她毫無關係。」
「那你怎麼知道她的事?又為什麼長的跟她那麼相似?」
「這個我也早說過。天底下相貌相仿地人那麼多,或許是偶然。」
林雲浦的耐心很快就被這毫無結果的問答耗盡,正在鬱悶焦躁之時,忽然靈光一閃,脫口問道:「凌有為是你什麼人?」
琴默吃了一驚。緘口不語。坐在一旁的楊五小心翼翼開口道:「琴兒,這你可不能不認。「
葉水心也瞧出門道,在旁好言相勸:「琴兒,既然今天要把話都說明白,你就照實說了吧,你林伯伯為這事一直懸著心呢。」
林雲浦又問了一句:「請問凌姑娘,凌有為是你什麼人?」
琴默避無可避,終於吐出兩個字:「先父。」
「怎麼連他也過世了?」林雲浦驚詫之餘。想起少年時種種過往,唯覺物是人非,諸事可憐,歎道,「他跟我同歲,今年才五十,怎麼也不在了?什麼時候去世的?這麼說茗兒是你姑姑?你為什麼不肯說,一直挨到現在?我跟你們家從少年時就有交往,淵源很深,你是茗兒地侄女。我今後一定好好照顧你。」
「多謝林老爺,不過用不著。」琴默冷冷答道。
林雲浦被她噎的一愣,火氣便竄上來了,氣呼呼道:「你這女子真是古怪!且不說你是晚輩對我該有些禮貌分寸。就說我指名道姓問你這麼久,你怎麼一句實話也沒有?你明明知道我問的人是誰,也知道我對你毫無惡意,為什麼一直隱瞞到現在?」
「你問我凌茗怎麼樣,我告訴你人已經死了,你問我她是不是我母親,我告訴你不是你問的我都答了,你還要怎樣?」
林雲浦被她噎的無話可說。葉水心忙又出來打圓場:「雲浦,你消消氣,琴兒的脾氣一向是這樣,你念在她年紀小吧。琴兒,你林伯伯跟你父親早年是極好的朋友,論輩分你也該叫聲伯伯的。以後不能這麼無禮頂撞。」
琴默看著葉水心。低聲道:「師父,中間地曲折你不知道。我一家遭遇不幸,可以說都是眼前這人害的,我之前雖與他素未謀面,可我心裡早對他怨恨之極,這一輩子我都不想見到這個人!只是老天喜歡捉弄人,非讓我又遇見他,你讓我如何能對他彬彬有禮?」
不但葉水心,就連林雲浦也是大吃一驚,忙忙追問:「這話什麼意思?我怎麼害了你家?」
誰知琴默卻像沒聽見一般,只是閉口不言。
這個悶葫蘆鬧的林雲浦好生難過,跺著腳急道:「你這孩子,怎麼是這麼個彆扭脾氣!有什麼話一次說明白,老是這麼藏著掖著的,弄的人煩躁之極!如今你還有什麼好瞞的?你說不認識凌茗,可她明明是你姑姑,你說我害的你家裡人痛苦不堪,可我明明已經幾十年跟他們沒有聯繫了!你今天必須把話說明白!」
葉水心也一臉疑惑看著琴默,不知道這筆賬是怎麼算的。
琴默想了許久,才慢慢說道:「要說我完全不認識凌茗,那也是騙人,她畢竟是我姑姑,可是她雖然是我姑姑,我長這麼大卻只見過她十幾次,跟她沒有半點感情,就算說不認識她也不算假話。」
林雲浦有些頭大,忙道:「你跟繞口令似的繞的我頭暈,當初你們一家人是因為你姑姑才去地南京,投靠了楊福來,你怎麼會只見過你姑姑十幾次?」
「楊福來?」琴默想了想道,「你是說羅世昌吧?楊福來是他經商時用的假名,他只在南京待了半年就去了松江。」
林雲浦愣住了,喃喃道:「怪不得我派人找了那麼久都找不到,原來不是他的真名!」又向琴默道,「就算你沒怎麼見過你姑姑,彼此之間沒有什麼深厚感情,可她是為了救你們家才被逼嫁給了楊福來,你就算不知感恩,也不該如此無禮,像上次那樣說她!」
琴默冷冷說道:「當時她是暫時救了我們全家,可是長久看來,我爺爺、我父親、母親,甚至我弟弟之所以早早過世,都是她害的,我只恨我們家怎麼攤上這麼個喪門神。至於你,這事情跟你也脫不了干係,她要不是因為你,也不會變成那樣。」
「她變成怎樣?」
「我不知道她從前什麼樣,可是,自從我懂事,自從我知道有這麼個姑姑,我就聽無數人說她是個瘋子。」
「你說什麼,她瘋了?」林雲浦一下白了臉,天哪,楊福來這混蛋究竟怎麼對待茗兒,茗兒她究竟受了多少罪?
「我覺得她應該沒瘋,可她做出地事讓人覺得都是瘋子的行為。」琴默緩緩說道,「她曾一個月之間從羅家逃跑四次,每次被抓回來之後都挨打,可她還是繼續逃,到最後羅世昌不得不把她綁起來,你說,這像不像是瘋了?」
「混蛋!楊福來竟敢這麼對她!」林雲浦氣的青筋暴跳,「我去找他,我現在就去找他,這個混蛋!」
琴默冷冷看他一眼,道:「你憑什麼找他?不錯,我也認為羅世昌不是好東西,可是凌茗是他名正言順的妾室,她憑什麼一再從夫家逃跑?無論怎麼說,這一點她都不佔理,就算告到官府,也是她不守婦道,該當挨打。」
「你!」林雲浦氣急,一時反駁不得,只得恨道,「你這女子如此心硬!難道你是石頭縫裡蹦出來的?難道你沒有親眷?難道她不是你嫡親的姑姑?你怎麼一點都不為她著想?」
「為她著想?」琴默冷笑道,「她可曾為我們著想?」
「她怎麼不為你們著想?為人要知道感恩,當初她要不是為了救你爹他們,早就跟我成親了,怎麼會輪到楊福來那個混蛋!她受了這麼多苦,還不是為了你們凌家。」
「當初她為了躲過饑荒,於是嫁給了羅世昌,我爺爺和父親他們也以為從此可以過上一段安穩日子,可是,她過門之後一不孝敬公婆,二不伺候丈夫,三不照顧家人,整天想的就是逃跑,尤其是羅家搬到松江之後,差不多每個月都要跑,醜事傳的人人都知道,羅家人因為這個在松江一帶丟盡了臉面,我們一家人更是抬不起頭來。」
「她想逃到哪裡?她怎麼這麼傻?那個羅世昌財大氣粗,她一個小女子怎麼鬥得過他?」
「她想逃到哪裡?」琴默冷笑一聲,「她想逃回昆山,想找你林雲浦。」
林雲浦只覺腦中嗡地一聲,心中酸楚難當,眼睛不覺濕潤了,哽咽道:「原來茗兒是為了我……」
「不錯,她是為了你,她知道羅世昌一旦改名再搬出南京,你就再也找不到她了,所以她想盡辦法要逃出羅家,所以才害了自己,害了我們一家,這一切,都是因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