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雲林乍然聽見琴默叫他,反倒嚇了一跳,再想不到她會主動開口。回頭看時,仍然是冷冷淡淡的面容,指著面前用油紙裹著的點心對他說:「你餓了吧,吃點快走吧。」
梁雲林更加不好意思,忙道:「我不餓,沒事,姑娘自便。」
琴默果然不再說話,卻也不去收點心,就那麼放在手邊。
又過了許久,還是不見車馬的蹤影,梁雲林越發飢渴起來,有意無意揪下一根半枯的野草在嘴裡噙著,正在此時,忽然聽見琴默的聲音離得極近說道:「吃吧,肯定餓了。」
原來琴默不何時已經悄無聲息地走到他身邊,手裡還拿著點心和水壺,認真地看著他。
梁雲林嚇了一跳,慌忙推辭道:「沒關係,還好,還好。」誰知道話音未落肚子就咕嚕咕嚕叫了起來,只得尷尬一笑。
琴默也忍不住微微笑了一下,道:「吃吧,我也餓了,你不吃我也不好意思吃。」
梁雲林硬著頭皮接過,背轉臉小口小口吃著,琴默慢慢走回去,果然也拈起一塊點心,送到嘴邊卻又不吃,遠遠說道:「你怎麼這等老實,說了讓你回去,你偏不回,非要守在這裡挨餓。」
梁雲林忙道:「姑娘一個人太孤單了,萬一有什麼事連個幫忙的都沒有,我在這兒,好歹能幫著張羅一下。」
琴默笑了笑:「你不但老實,而且熱心,如今世上像你這樣的人太少了。」
梁雲林惶恐說道:「哪裡話。不管是誰碰見了都會幫忙的。」
琴默淡淡一笑,掐下一小塊點心慢慢嚼了起來,卻不答話。
梁雲林吃完點心正要喝水,忽然想起這水壺是琴默地,不知道她會不會在意別人用過?強嚥了一口唾沫。小心收起水壺送過去,琴默看了一眼,道:「你不渴?」
梁雲林忙道:「不渴,沒事,待會兒就回去了。」
琴默微微一笑:「你嗓子都有些啞了,喝吧,沒關係,你不喝我更過意不去了。」
梁雲林被她說中心思。只得端起水壺離得遠遠的向嘴裡倒了點水潤潤喉嚨,末了雙手將水壺奉上,琴默這才收了。
梁雲林正要走開,琴默卻指著邊上墊著紙張的地方道:「梁師傅坐這裡吧,不用走那麼老遠躲著。」
梁雲林小心翼翼坐下,卻又無話可說,只得看著遠近處的枯草敗葦,尋思著這副風景若是寫入畫卷不知道該怎麼處理。
恰在此時,聽見琴默問道:「梁師傅,你看這裡的風景。雖然有些蕭瑟,但若是入畫,是不是挺好地?」
一句話提起梁雲林的興致,不由自主話多了起來:「是呀。姑娘真是好眼力。這種風景雖然有些衰敗氣象,但是做出畫來還是不錯的,別有一種瀟灑的氣質,輕易不容易見著。只不過現在的人都喜歡熱鬧的畫圖,這種畫我就是畫了也沒人要。」
「那就自己留著看。」
「要是在過去,我是不敢的,從前家裡太窮,好容易弄到點紙張筆墨。都要攢起來畫些能換錢的畫供養老娘,如今好了,林老爺待人大方,開地工錢又高,我有了閒空也能琢磨點自個兒喜歡的畫,比從前好多了。人都說畫師的畫有匠氣。我在書坊待了幾個月。確實覺得畫畫比從前拘束了很多,要是再不抓緊練習。越發要退步了。」
「聽說梁師傅畫畫是自學的?」
「是呀,從前家裡窮,哪裡請得起師父,都是自個兒琢磨的,粗糙的很,我一直想著有機會好好拜師學藝,可惜一來沒時間,二來有名望的師父又不收我們這種不入流的弟子,我想來想去也不知道怎麼才好,唉。」
「葉老爺認識不少厲害人物,或者能幫你介紹些高明的師
「葉老爺那麼忙,我怎麼好意思拿這些小事去麻煩他?我想著等哪天攢夠了錢,我就請個長假找個肯收我的師父好好學一學,免得總是自己瞎琢磨。」
「依我看師傅地畫就是極好了,用不著去學,一學了那些條條框框,舉手投足都不能自由,處處都想著規矩,卻不少了靈性?」
梁雲林驚奇地看著她,道:「凌姑娘真聰明,說的頭頭是道,要是你肯去學畫,一定能成大家!」
琴默笑了,道:「我都是瞎說,你也信得?」
「怎麼是瞎說,一句句都說在點子上哪。」
琴默無可無不可地笑了,道:「梁師傅是一大早就出城的吧?為的什麼事?」
梁雲林老實將還願地事和盤托出,琴默聽完垂頭不語,半晌忽道:「我今天出來,也是為了父母的事。」
「哦,凌姑娘也是還願?」
「不是,今日是我娘的忌日,」琴默望著遠處,幽幽說道,「在葉家不方便祭祀,我就帶了香爐和祭品出來了。」
梁雲林這才醒悟到那個沉重的包袱裡裝的是香爐香燭,想到這是她的傷心事,自己不便多說,便低了頭不言語。
琴默卻不再等他開口,主動問道:「梁師傅父母都在健在嗎?」
「父親過世已經有四五年了。」
「哦,你比我幸運一些,我十歲時,父母先後過世,此後一直是我師父帶我。」
「你師父?你師父不是葉老爺嗎?」
「不是,我從小起還有一個教琵琶的女師父。」
「你師父現在……」梁雲林一語未了,早已想到必定是女師父也已亡故,忙住了嘴。
琴默面色如舊道:「也過世了。只是她命苦,臨終時還為了我的事不得安寧。說起來這一生裡,父母雖然生我,卻沒什麼時間教我,全虧師父教我琵琶,又教我認得幾個字,應付各種場面,如果不是她,那一年我出來闖蕩時早就餓死了。」
梁雲林沒有想到她地身世如此坎坷,頗有些唏噓感慨,只是不知如何勸慰,只得泛泛說道:「還好現在凌姑娘事事順利,先苦後甜,今後肯定會越來越順。」
琴默微微笑道:「但願如你吉言。」
兩人又坐了一陣子,又是琴默先開口道:「其實梁師傅,我那時候是騙你的,我沒有約轎子。」
梁雲林憨厚一笑,道:「沒事,我幫你拿東西,咱們慢慢回去。」
「早上我雇了轎子出來,等打發他們走了才想起來還不知怎麼回去,多虧遇到了你,只是也耽誤了你大半天的功夫。」
梁雲林只是憨笑。
「除了爺爺之外,我很少跟人說這麼多話。梁師傅,你是厚道人,我開始對你那麼無禮你也不怪我,現在想起來慚愧的很,我這裡給你賠不是了「沒關係,姑娘別那麼多禮,畫匠受不起。」想了想又道,「姑娘以後要祭拜父母就到廟裡吧,那裡有轎夫還有抬滑竿的候著,來回都方便。」
琴默看著他,道:「我正是不想去廟裡,所以才躲在這兒。廟裡那些鬼神當初受了我家那麼多香火,卻絲毫不曾保佑他們,我再也不信這些泥塑木胎。」
梁雲林嚇了一跳,忙道:「哎呀,不能說這些褻瀆神靈的話,頭上都有鬼神看著呢!趕快請個罪,讓他們饒過你吧。」
琴默抿嘴一笑,道:「隨他們地便吧,我不怕。」
梁雲林急了:「打從小時候起我娘就叫我敬鬼神,不說這種褻瀆神靈地話。我記得有一回我去城隍廟,不懂事把判官的眼珠摳了,結果回去就發燒,我娘求神拜佛,又許了還三牲地大願心我才好起來的,可見這鬼神都是有的,你可千萬別說這種話。」
琴默微哂道:「想不到你這麼聰明的人還信這些。」
梁雲林忙道:「你單身一個人在外頭,葉老爺再好到底是隔了幾層,萬一因為這個病了什麼的,誰照顧你?誰替你燒香還願?快向神靈請了罪吧,別犯傻了。」
琴默搖搖頭道:「隨便他們怎樣,我不在乎,也不信。」
梁雲林急壞了,慌忙拿起水壺向地上一澆,雙膝跪下望空禱祝道:「阿彌陀佛,神天菩薩,剛剛那話都是無心,千萬別怪罪,就算要怪罪,就怪罪弟子好了,千萬別殃及凌姑娘,都是弟子的不是。」
琴默初時覺得好笑,後來見他面色凝重,雙手合十不住喃喃祈禱,不覺動容道:「天底下竟有你這樣好心的人!我跟你無親無故,你為什麼替我贖罪?」
「姑娘是無親無故的弱女子,有什麼事誰能替你擋著?我能吃能睡,身體健壯,還有老娘替我看家,不怕,菩薩要怪罪就怪罪我好了。」
琴默沉默片刻,居然也跪在他身邊,雙手合十,默默禱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