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雲林在林家安置下來後,不過半天功夫,就急急忙忙找到了林雲浦,開口就道:「東家,畫工來了已經半天了,承蒙東家幫了這麼大忙,我一點事情也不做,心裡不安的很,要不我現在就開工吧?」
林雲浦笑道:「梁師傅休息好了嗎?那些事不急,你養足了精神再說。」
「可是畫工心裡焦急呀。」梁雲林誠懇說道,「小姐待我們母子這麼好,昨天夜裡一回來就請大夫熬藥的,張羅了半宿,我母子的性命都是小姐搭救的,如今要我在這兒享清福吃閒飯,我怎麼安心?我無病無災,也不用休息,有什麼活計儘管吩咐吧。」
正說著若茗走了進來,林雲浦笑向她說:「梁師傅著急要幹活呢,你看怎麼安排?」
若茗也料到梁雲林必定不能安心在家中休養,因此一大早便去書坊安排了諸事,見父親問起,便道:「梁師傅熱心腸,輕易閒不住,他既想盡早著手,便依著他吧。」
梁雲林大喜,道:「好,我這就去鋪子裡,是要畫畫嗎?」
若茗笑道:「你別急,大概說起來,跟單純的畫畫又有許多不同,我帶你去見兩個人,他們會告訴你怎麼做。」
若茗帶著梁雲林到了套色部,張易和劉銘迎上來,看了看梁雲林,問道:「這就是以後要共事的梁師傅?」
若茗替雙方介紹了,又道:「張師傅、劉師傅,梁師傅畫的極好,從前卻沒有做過套色版,許多詳細的要求不太清楚,你們給他講講要領吧。」
二人連聲答應,細心的張易還拿來一張原圖,一張套色版圖,又拿來依照圖樣刻好的版子,認真講解道:「大致來講,畫圖要細緻好看,你看這些人物的衣服褶子都畫的一清二楚,可是我們雕版套色呢,線條太細,弄不好就要刻斷,弄出許多斷紋,反而不好看,所以說這兩幅圖你對比看一下,原圖許多細緻的地方,像鬍子、衣服紋理、頭髮什麼的,都改成了粗線條,白描幾筆把意思帶出來就夠了。」
劉銘拿起版子,接著說道:「再說雕版吧,咱們既然要印出來的圖顏色鮮亮,就不能只有一種顏色,但要是只做一塊底板,刷了紅色再刷綠色,肯定會糊成一片,到時候別說紅綠,連黑色都印不好。現在的辦法,就是把刷不同顏色的部分做成不同的版子,這些你都要在準備雕版的圖上面一一標出來,我們才能照著雕出各個部分。這些有重合的地方,一定得處理好,不然不是少了胳膊就是粗了腿,那就成笑話了。」
梁雲林認真聽著,道:「我懂了,大概的意思就是不要工筆要白描,各處預先想好顏色,做出的畫要連貫一氣,雕版樣圖卻要分成幾部分,對不對?」
劉銘一拍大腿,讚道:「對,就是這麼弄!」
若茗聽了一會兒,不由陷入沉思:套色部刻工不少,但是畫師,除了剛剛入門的梁雲林,就沒有別人了。繡像部正好相反,畫師有八九個,刻工只有三個,忙不過來時常常要到套色部借刻工,如果兩部取長補短,效率應該會大大提高……
李良柯近些天沒見有什麼動靜,不過也是因為最近套色部沒有太多活計,他抓不到機會的緣故吧。繡像部八九個畫師,都是他的徒弟,如果不盡早拆開,遲早是心腹大患——但是一旦拆開,原本李良柯只能掌握繡像一部,若是他的人散佈到了各部,豈非到處都有他的耳目?倒又成了一個隱患……
她想來想去,著急之中沒有妥善方法,見那三人正說的入港,便悄悄出了門,想著到各部再走走,慢慢想辦法不遲。
出得門來,隱隱約約嗅到一種松柏清香,心內沒來由一陣酸楚。原來自那日馮夢龍說起可用艾蒿、松柏來壓制書坊的油墨氣味之後,若茗便令人在各處空地上放置新鮮松柏,果然油墨氣不那麼刺鼻了,連林雲浦也讚她有辦法。只不過如今想起,卻恍如隔世,彼時常在心頭縈繞的人,原來只是陌路……
抬頭見前面是裝訂部,信步走進去一看,工人正忙著做《喻世明言》的封面,深藍色的裱紙,書名是馮夢龍親自題寫的,遒勁有力的四個墨色大字,套著流暢的金邊,此外並卻其他裝飾,只在書脊和封底上印著「林家書坊」的名號,並一個小小的茶盞形徽標。
若茗見邊上有裝訂好的幾本,隨手拿起一本,前後檢查一番,見書頁切口整齊,裝訂結實,與封面套的嚴絲合縫,心內十分滿意。又見內文是標準的顏體字,豐腴端正,排列整齊,墨色均勻明亮,況且是印在上好的白色桑皮紙上,越發顯得飽滿漂亮,看來葉家這次在雕版和選紙上下了不少功夫,這本書做得如此精緻,必定能成為江南文人喜歡的案頭書。
她心內喜悅,忍不住又翻開做好的幾個巾箱本樣書。比正常尺寸小了整整一圈,雕版是林家做的,用了筆畫比較纖細的柳體字,即使在小幅頁面上也十分清晰,若茗心說,看來雕版部的手藝進益不少,禁不住喜上眉梢。
因為要查看內頁有沒有缺漏,於是隨便翻開一頁,剛好是《晏平仲二桃殺三士》,寫春秋時齊國有三個私交甚好,但卻十分橫霸的將軍,令齊景公非常不安。晏子設計,要景公親手摘下兩個鮮桃,賜給三人,誰功勞最大就可以分得一個桃子,因為無法均分,三人起了爭執,先後自刎,景公的擔憂隨之化於無形。
這故事若茗從小就聽過,所以再看時並不怎麼留心,正漫不經心翻著,忽然看見插圖上三人站在一處手執利劍的畫面,心內一動:如今李良柯與他的徒弟,可不正像這三個將軍一樣,威脅到東家的地位?若是依樣畫葫蘆,要他們掀起內訌,分崩離析,豈不是化危機於無形?只是,要到哪裡找這兩個桃子呢?